和她生活在一座城,然后见到她...如果这样想的话,又有些‘感谢’曾经的自己那样混账了。
    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心绪,虽然赵瑾曾经与很多女子有过密切往来,但这样汹涌而绵密的情感,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在没有爱上眼前的她的时候,他从不会去想已经过去的人生的意义。但在爱上之后,想法就变了。
    过往积攒的一切,好的、坏的,都是为了兑换这一刻的相遇,这一刻的奇迹。
    他就像是为了见她,然后爱她,所以来到这个世界的一样...不然为什么世上的人千千万,他这一个千里之外的杭州人,海商家的儿子,与她怎样也不会有交集的人,怎么就无知无觉中被命运推动,然后来到她面前?
    命运还嫌这不够巧合,还得让他与她曾经的爱人相像,让他们不得不有一些瓜葛,有一些纠缠。
    看到红妃又在人群中,成为许多人的中心,赵瑾没有上前,就只是远远看着而已。
    等到此间品香会结束了,赵瑾回到自己的住处,收到了张采萍派人送来的信,请他过府一叙。
    这个时候的赵瑾是有些心烦的...他一开始并不讨厌张采萍,甚至还挺喜欢的。这是一位美人,是京师名妓,无论是出于对美色的喜爱,还是某种虚荣心,甚至于对好处的追求,他都觉得她挺好的。
    但人性的幽暗就在这里了...人是一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生灵。一开始赵瑾只是按照张采萍的要求做事,他自己对于她安排的事谈不上反感,唯一值得商榷的是他在其中有自己的想法与私心,并不完全被张采萍操纵。但即使如此,他对张采萍也是比较正面的感情。
    一个‘好女人’,可以一直维持比较好的关系。
    而当赵瑾爱上红妃,一切就不同了。过往张采萍的所作所为,全都让他厌恶起来——张采萍无疑是嫉恨着红妃的,她认为红妃抢走了她的一切,她要报复红妃,让红妃痛苦。而这在现在的赵瑾看来,既恶毒又荒谬。
    红妃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抢走什么!她无心去掠夺男人的爱慕,甚至对别人主动双手奉上的爱慕也不很在意。她是一个离这个世界很远的人,别说是名利了,就是更等而上之的存在,也不能真正叫她快活。
    所以,一切都只是张采萍的迁怒!她失败了之后,非得找一个人来痛恨。
    现在,虽然理智上知道要与张采萍保持良好的关系,但赵瑾情感上已经不想和她做过多接触了。感觉每一次接触,对他都是一种煎熬...若张采萍还要求更亲近一些,他就更无法做到了,只能找各种借口避开。
    也就是这种时候,赵瑾第一次明白了红妃为什么对一些要亲近她的人没有好脸色——原来被迫与厌恶的异性亲近,是这样的感觉。
    也只有想到自己因此体会到了红妃的感受,赵瑾才觉得那样的煎熬与难受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经历。
    张采萍的新送来了,他也不能不去,现在两人还没撕破脸了。至于赵瑾去红妃那里的目的,赵瑾只需要推说不顺利就好了——张采萍并没有太过怀疑,毕竟这种事失败的可能性比成功高多了!
    行院女子,特别是顶级的行院女子,如女乐、雅妓,她们很多比寻常女子更容易感动。但更多是不容易被打动的!她们经历的多,见识过许多虚情假意,若真是一骗就到手,在行院之中是活不下去的。
    张采萍这次找赵瑾,主要是想告诉他,之前让他做的事不必再做了。
    “可...”赵瑾很迟疑的样子。他也不想再背负着那种目的了,但他从中获得了接近红妃的便利也是真的,所以他现在的迟疑是真迟疑。
    对此,张采萍只是道:“你的身份快要瞒不住了...郑王他是不在意这等小事的,最多就是觉得你是我放到他身边去的,还想着与他重新在一起。至于你对外的身份,他哪里屑于打听?”
    “但官伎馆不同,你如今常在撷芳园走动,还一直想要约见师红妃。而像你这般人,撷芳园是要打听来历的,若是真的高官大贾,那才是可以真正亲近到官伎馆女乐的...官伎馆有自己一套打探来历的法子,很难瞒过去。”
    “迟早要露馅儿。”
    能瞒到现在,已经是张采萍足够了解京城里富贵人家的圈子,以及赵瑾够随机应变了!但到了最后的考察阶段,假的真不了...过往也曾有官伎馆调查出错的,但那是真正的小概率事件!
    赵瑾当初来京,那时候也没想过如今会有这样的事,留下的痕迹可不少!查起来是隐藏不了的。
    “你如今要是被官伎馆发现是骗人的,在京中怕是很难呆下去,只能先离京避风头了。”张采萍觉得自己这话没毛病,和赵瑾说的这么清楚实在是很用心了。
    赵瑾一直以海商子弟的身份在京中混,借着这个身份可获得了不少好处!若是戳破这层身份,原本因为这个身份来与他合作的一些人,会觉得受到了欺骗吧——虽然和赵瑾合作,依旧是赚到了钱,但此时的贵族子弟又不是纯粹的商人,有钱就万事皆好,自己被糊弄的事也能轻轻放过。
    断绝合作是轻的,怕的是有人还要为难他。
    赵瑾却是没想到张采萍有这个说法...他到底是杭州人,虽然精明,却对京中官伎馆的情况并不了解。他知道官伎馆会在生客变熟客的过程中有所考察,只保留有实力的客人,却不知道官伎馆的考察到底有多厉害!
    本身被官伎馆接纳,就是在其他人面前为这个人的信誉与身份背书!
    在京城,能起到背书效果的人有很多,但最普遍,也最有公信力的还是官伎馆!可见,这里头是真有点儿门道的。
    在他想来,官伎馆的考察就是普通的调查...这年头做生意也常常要担心被骗,会四下打探合作者是不是真的靠谱。然而这种小心谨慎也不见得有用,多的是人在生意上、日常中被骗。
    如果是那种程度的调查,赵瑾不觉得自己会有问题。
    但现在听张采萍的意思,并非是他原本想的那种!
    “张大家...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瑾神情冷酷,脑子前所未有地冷静,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什么:“在下不知官伎馆会查到那么多,可在京城行院中混身的张大家是肯定知道的罢?既是如此,还这般安排在下,张大家是什么意思呢?”
    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他能全身而退!本来的想法,是让赵瑾速战速决,官伎馆调查出他的底细之前,他就拿下师红妃最好...至于调查出他的底细之后,他会是什么结果,她根本不在意!
    当然,若他真的完成了她交代的事,她还是会给与他一些好处,并提前提醒他离场的。毕竟真把人逼到了绝路,人要拼个鱼死网破也是有可能的!说不定就会拉她下水——张采萍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设计红妃的真相曝光,为人诟病,行院之中的女子们看起来个个光鲜,这也不妨碍人人有一本烂账。
    只要没有落到人人喊打的程度,大多数客人其实也不在意她们这样。
    张采萍只是不想让襄平公李汨和朱英知道这件事——襄平公是给师红妃铺房的人,自己这个举动有给他戴绿帽子的嫌疑,到时候人因此厌弃了师红妃,说不得还要报复其他人!她不怕得罪一般人,可有权有势到襄平公这样的人,她还不想惹上。
    至于朱英...张采萍是怨他的,但那依旧是她爱的男人。
    不管她做了什么,她总是希望在自己爱的男人面前,自己是善良美好的,至少没有那么糟糕。
    对于赵瑾的质问,张采萍避而不答,只是笑笑道:“你快些回去准备罢,如今倒还好走。”
    她就这样扔掉他了,就像扔掉废弃之物一样...赵瑾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本身就已经厌恶她了,倒不会因此产生自怨自艾的感情,但不甘心、怨恨、懊恼,甚至于忧心忡忡,这些却是不会少的。
    好一会儿赵瑾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平静的语气对张采萍道:“张大家倒是绝情...这也罢了,张大家这般人本就是如此,反而是在下原本有些蠢笨不通。只是张大家如此做,也不怕在下心有不甘,要传扬出去此事,坏张大家的名声么?”
    虽然不是那么在意名声,但坏名声总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如果可能的话,张采萍当然还是要保名声的。
    “倒是不担心这些。”这是张采萍早想过的,此时的他只是挑了挑眉,然后才道:“放心罢,我与你提了醒,早早离开,是不会有事的。你又没骗谁家钱财,便是那些衙内心有不甘,也难以因此大费周章做什么...至于别的,我也会补偿你一些钱财。”
    “说起来,这些日子,你借这个身份,还有奴家与你的便利,也得了不少好处罢?既是如此,赵公子也不算亏了...须知道知足常乐啊!”
    真要是撕破脸了,赵瑾也只是让张采萍受些名誉损失而已,损人不利己,还会引来一个敌人——真要是那么做了,张采萍肯定是要用自己的人脉搞他的,而他也不会因此得到什么。
    与其那样,还不如拿了现在能到手的好处,悄无声息地走人呢!
    第177章 温柔乡(3)
    赵瑾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一个小人物,哪怕他对外所说的海商子弟的身份是真的,这在满城富贵中也是惊不起水花的!但在某些特定的人那里,他的名字却是挂上号了。
    比如说招他做了‘帮闲’的朱英,又比如说真认识耶律阿齐的柴琥...当然,李汨也算是其中一个。
    卢绍祯这些日子够忙的了,为了票券经纪案,他在大理寺连着好几日早到晚去的...这个案子本身并不复杂,但涉案人太多,涉案金额太大,总之不是三两下能弄好的...虽然最琐碎的部分不用他这个大理寺卿亲自处理,但需要他斟酌的地方也不少呢。
    好容易事情告一段落,卢绍祯就来了李汨这里找清静——最近好多人找他请托,希望能把追回来的钱优先赔偿给他们。这样做当然可以得到不少有权力的人的感谢,而且真从程序上来说,也谈不上什么问题,只说是人家先申请了赔偿,又或者损失更大就是了,总有理由可说。
    但卢绍祯不想那样做,他知道这时候能找到门路托他的,都不是一般人,哪怕不是特别厉害,人家也有一个好亲戚。相比起来,在此案中更多遭受巨大损失的普通人,要比他们更惨!
    亏损的是闲钱,还是家里数年来所有积蓄,这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卢绍祯可以预料,自己在大理寺的时候,这些托关系的人还是收敛了的,有些事总不好光明正大。但若是他回到家中,为赔偿而请托的人立刻能把他淹没!所以,他索性来到了李汨这里。
    敢打扰他的人到处都是,但敢来李汨这里就为了和他提那些污糟事儿的人,那是真没有!这不只是因为李汨现在已经‘不问世事’了,一般人不敢烦他。也是因为早年间李汨给京中权贵留下的阴影。
    李汨对于权贵可从没有客气过,现在这种事儿,根本不敢让他过眼!谁知道这位祖宗看不过去了,会有什么反应...人家说是远离朝堂了,到如今也确实没有藕断丝连、勾勾搭搭的迹象,可那是李大相公!
    当年让京中权贵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的李大相公,如今有当年记忆的权贵们依旧是不敢抱着侥幸心理捋虎须的。
    来到李汨这里,李汨没赶他这个不速之客走,也没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他这里,总之就是随卢绍祯的便。
    卢绍祯看着李汨的藏书,用着他珍贵的佳纸,想下棋的时候还翻出了李汨最珍贵的那一套棋具...至于吩咐李家的仆人,更是顺手,倒是比在自己家更舒服,颇有些‘此间乐,不思蜀’的意思。
    李汨都不管他,依旧如常生活。
    直到第三天,卢绍祯见到李府地大管事给许多带着花押条子的商人结账,又派人去撷芳园送钱——这是李汨为了‘养’红妃的支出,红妃光顾的商家,凡是账条子都让到他这里开销,另外每个月还有一笔‘零用钱’,让红妃拿来赏人什么的。
    养红妃的开销不算多,至少以红妃如今在行院的地位来说不多,她现在就是京中身价第一的行院女子,而京中第一,一般也就是天下第一了。这样的女子,按照曾经的例子,养起来真是花钱如流水,就是真正的富可敌国者,也会觉得这是个吞金巨兽。
    但红妃现在也就是一个普通当红女乐的开销,比当初刚开始时花的多一些,然而多的也有限。
    要知道,她们这样女子花销多少,是越到头部差距越大的!最下面的,彼此之间其实开销差不多。而到走红之列后,哪怕多红一点点,收入与开销上都会有巨大的差异!更别说是‘天下第一’这种层次了。
    一般来说,一个行院娘子是不可能长期保持‘天下第一’的,而在她们短暂地‘天下第一’阶段,每个人都会疯狂地挣钱,同时疯狂地花钱。金钱这个时候于她们是真正地如流水一般,从没有可惜的意思!
    这甚至是一种必须,因为处在那个位置,就是有开不完的宴会,见不完的人,买不完的东西。不做那些,别人不会觉得这个小娘子简单质朴,只会觉得她不行!
    红妃如今也花钱比以前多多了,一个晚上散去数千贯钱财,办一场宴会;一次宝货店之行,买下一堆昂贵的首饰;上百贯一套的衣裳,过去还得数着套数做,如今却是当季各色花样都得来一些,不管到时候穿不穿,总得防着有需要......
    但红妃不可能理直气壮让李汨为自己靡费那么多,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付现钱的,李汨这边开销的账条子也只是比过去多了那么一点儿罢了。
    但要说开销不多,也是对比出来的...真要说李汨为红妃开销不多,那就是笑话了。至少卢绍祯看着大管事开销账条子那样干脆利落,还是有些啧啧称奇的。要知道卢绍祯家在他做官之前也很寻常,算不得有钱人。而卢绍祯做官之后,本朝官员的俸禄、津贴是很丰厚的,家里的情况好了很多,可也就是这样而已。
    卢绍祯是个清廉好官,可没有贪污过!所以家里情况好转归好转,却没有因此迈入大富大贵的行列。
    就李汨为红妃花的钱,不知道抵得过他家的家产多少次了!
    对李汨与红妃的特殊关系,卢绍祯还是知道一点儿的,就忍不住对李汨道:“你们如今算什么呢?如你这般为她开销,还处处顺她心意来,又能得到什么呢?我如今算是看出来了,师娘子她不是一般会心软的小娘子。”
    “三五载后,她依旧不为所动,只冷眼看着,我也不奇怪呢。”
    李汨不说话,卢绍祯又道:“说起来也是古怪,世上女子不易,自怜身世的女子也多,可如师娘子那样的,是从来没见过的...都有些魔怔了罢?”
    对于卢绍祯这些人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他们从小长大的世界,当然不会觉得有些事有多么严重。可对于红妃来说,完全是另一种感受——因为见过阳光,所以更加无法忍受黑暗。大约就是这种心情。
    卢绍祯还是挺欣赏红妃的,如果不是他的裙下之臣,仅仅当她是一个能聊得来、有见识、品位高雅的朋友,甚至会很愉快。卢绍祯在和红妃相处的过程中会暗示自己忽略她的性别,然后就发现,若师红妃是个男子,这个朋友自己就交定了!
    然而问题是,师红妃不是男子,所以一切都不作数了。
    他对此只能感叹道:“说不得还是她读书太多,眼界太开阔的缘故...见识过天高地远的人,如何还肯被圈在小小一方庭院中?可是她们身为女子,也只能如此。”
    “现实如此,若是没有那许多见识,说不得还会自在快活些,”
    被卢绍祯念了好久,李汨也不知道是烦了,还是怎得,终于说话了:“你不懂...我原就不是图能得到什么。”
    相爱才是两个人的事,爱只是一个人的事。
    李汨其实还是那个李汨,他的世俗欲.望少得可怜——爱不是索取,而是给予。他当然也想到得到回应,但也止步于此了。他甚至没有陷入到嗔痴耽忘中,还觉得只是自己爱她就够了...他会想,因为是他爱她,所以担心失去,不用去患得患失。
    卢绍祯显然不明白李汨这等‘神人’的想法,只是在听过李汨的话之后,似懂非懂地跳到了另一件事上:“赵瑾...有个叫赵瑾的海商子弟,如今围着师娘子打转,你知不知道?”
    说着不等李汨回答,他就自顾自地笑说起来:“这可如何说呢,以师娘子如今的声势,裙下之臣不知何几,一个被迷住了的海商子弟,原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这个赵瑾和一个人长得很像。”
    “说起来,我与那人也是见过的,只是当初印象不深...”卢绍祯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往下说:“耶律阿齐,你还记得这个年轻人吗?他如今已经是延庆公,是契丹王,是草原上最有权势的人了。”
    李汨和耶律阿齐当然没什么交集,最多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在某些场合打过照面而已。但李汨对耶律阿齐是有印象的,不是因为耶律阿齐人在京城的时候做了什么,而是在他离开京城之后,很多事开始显现出影响。
    “那姓赵的海商子弟与耶律阿齐长得极像,几乎就是一个人了...说来也不知是冤孽,还是缘分,只一面就钟情于师娘子了。”
    若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卢绍祯都要脑补出一篇传奇故事了。像《倩女离魂》那样,说不定这赵瑾是耶律阿齐思念红妃的一缕魂魄所化呢?又或者,本就是上辈子都与红妃有前情的一对孪生兄弟,此生又先后找上门来了结风流账了......
    胡思乱想着,忽然卢绍祯洒然一笑:“灵均啊,你猜师娘子对这赵瑾是什么意思?”
    第178章 温柔乡(4)
    李汨来时,红妃正和姐姐师小怜等人一起看为中秋节准备的种种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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