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依旧艳阳天。
    晟威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充斥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屋里有三个人,只有一个人在说话。
    听高秘书汇报完情况,卫盛海脸色阴沉地盘着手上的狮子头核桃,一言不发。
    卫盛海今年六十一岁,鬓边却没有一丝白发,多亏染发剂的功效,使他看起来至少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他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多年,是个名副其实的常青树。可惜虎父生废子,他的儿子卫效仠从小体弱多病,一直在国外休养,两年前回国结婚,由于身体原因,至今也没能继承家业。去年年底卫家儿媳刚生了孩子,名叫卫轩轩,比起病殃殃的儿子,倒是这位白白胖胖健康的小孙子更受卫盛海宠爱。
    这不,董事长桌上摆着的相框里,正是卫轩轩的满月照。
    盘了会儿核桃,卫盛海沉声开口:“好端端的,警察怎么会查到郊东的药厂?”
    秘书高峰站在办公桌前候着,听他问话,即刻回答道:“有人打举报电话,举报伪劣药品,不仅是咱们郊东那边的制药厂,p城好几个制药公司都被查了,不过您放心,他们也没查出什么东西来。”
    “伪劣药品?”卫盛海冷笑,“只怕是个幌子,前脚翻死人旧案,后脚就举报药厂,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看分明是有人存心搅浑水。那个举报电话是谁打的?”
    “查了,查不到,”站在高峰旁边的人说道,他是卫盛海的心腹兼保镖,没有姓,大家都叫他阿坤。“电话号主不是举报人。那号主是个菜贩子,说手机前一天正好丢了。”
    “哼,好一个死棋。”
    高秘书出主意:“卫总,最近好像有点不太平,要不……让工厂那边停工几天?”
    “停什么?”卫盛海愠怒道,“你怕人不知道你心虚吗?他们想查,就让他们查!工厂里都是正规药品和设备,他们就算查出花来,又能怎么样?”
    高秘书急忙点头称是。
    二十多年时间,晟威集团发展极快,已经是p城知名的金融投资企业,产业涉及多个领域,郊东的医药厂不过是它旗下参股的众多公司之一,就算真的有什么劣质药品,也根本憾不动晟威集团这颗盘根大树。
    除非……
    “那个姓秦的警察,”卫盛海转头问心腹阿坤,“到底是谁把她带走了?”
    阿坤摇摇头:“阿骢说不是警察,看对方身手像是黑道上混的,而且那女的失忆了,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哦,对了,有个姓陆的警察第二天去过疗养院。”
    “姓陆的警察?”
    “陆晨,塘南派出所所长。”高秘书补充道。
    卫盛海仰靠到椅背上,思量了好一会儿,长长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老陆啊老陆,你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高峰说:“卫总,那药厂那边……”
    “这样。”卫盛海打断他,身体摆正些,“你打电话跟赵厂长说一声,叫他们不要自乱阵脚,一切照旧。过几天,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剩下的货转移出去。生意暂时也停一停。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找几个靠谱的人,弄个安全的地方。阿坤,辛苦你和阿骢再去找找那个女人的下落,不管死活,一定要找到。”
    阿坤点点头。
    “卫总,那批原料怎么办?”高峰提醒说,“一直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啊。dr.j出国还没回来,除了他,没人知道osd736的合成方法,要不,您打个电话,把他叫回来?”
    “叫他回来,然后让他发现他老婆不见了,找我们算账?”
    “那……”
    “行了。”卫盛海挥挥手,“那批原料放着没事,管好手下人的嘴,该赏赏,该罚罚,实在不行就灭口,总之一句话,别让他们查到我头上。”
    ·
    s国首都波肯。
    凯瑟琳议员腋下夹着文件,从国会大厦走出来,正要钻进自己的接送专车,忽然看见路边站着一个穿着风衣的亚洲男人。他又高又瘦,儒雅翩翩,气质沉静而又稳重,像教堂里的管风琴,总是给人一种神秘高尚的感觉。
    她欣赏般地打量他几眼,示意请他上车。
    两人坐进车子后排座,各自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车辆匀速地行驶着,很快拐出华肯盛大街。
    “ambreimpérial,”风衣男人出声说,“这个香水的味道和名字不太相符,你觉得呢?”
    凯瑟琳转头看过来,笑道:“我以为你是心理学家,想不到你对香水也研究得很透彻。”
    “我熟悉大部分药剂的味道。”
    “哦,你是医生,你能闻出所有人身上的味道吗?”
    “我不是医生,我从来没有帮助过病人。”男人说,“以后也不会。”
    “你可以来我这儿当法医,只要你愿意。”
    “如果那样的话,我希望有比法医更有趣的工作。”
    凯瑟琳扬起眉毛。
    “这么说,你考虑清楚了。”她静静看他,“你之前不愿意合作,为什么突然间改变主意?”
    “人人都有好奇心,凯瑟琳议员,”
    “你好奇什么?”
    “利维坦,我想知道那个地方能否配得上它的名字。”
    ……
    人烟稀少的街道口,男人下了车,目送议员车子离开时,另一辆车停在他身旁。
    齐康从车上下来,帮他打开后座车门。男人正要上车,忽然轻轻咳了一声。
    他用手捂住嘴,另一只手从风衣口袋里抽出手帕,然而来不及了,混着血丝的痰液已经从指缝里滑落出来。
    齐康赶紧扶他上车。
    “顾先生,你咳得这么严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事。”顾邵京捏了捏眉心,将沾了血的手帕塞回口袋里,“最近休息不好,心里总想着事。”
    “您得注意身体,顾悠不会有事的。”
    齐康钻进驾驶座,驱车而行的路上,听见顾邵京问:“小真回国多久了?”
    “周小姐过完年回去的,”齐康看一眼后视镜,镜子里的顾邵京正在用消毒湿巾擦手,脸上看不出情绪。齐康想了想,又说,“周小姐在国内没什么亲戚,什么时候回国都无所谓。她带着孩子一起回去的,全照您吩咐。顾先生,您是担心自己身边有危险,所以把周小姐送回国吗?”
    顾邵京微微停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笑了。
    “危险?我没有危险。”
    “那您为什么……”
    “孩子生下来,总要见见父亲。”
    ·
    城里很热,山上却很凉快,如果没有蚊虫就更好了。
    秦箫从泳池里游到岸边,看了看手臂上被蚊子叮出来的一个小红包,忍不住挠了挠。
    治疗恐惧的最好方法是直面恐惧,这些天,她在水里冥想的时间越来越短,夜里也很少做噩梦了。说明这个方法卓有成效。
    她穿过露台进屋,看见lee从地下室里走上来,他拿着厚厚的一迭打印出的照片,一边走一边分类,先挑出几张满意的叼在嘴里,然后把没用的丢到吧台一边,再把剩下的举到明亮处,仔细观察。
    突然他停下来,看向她,瞳孔微微放大了些,像是看见了世界第九大奇迹。
    “你又在捣鼓什么?”秦箫路过,顺手拿下他嘴里叼着的那张照片,发现内容拍的是一条镶嵌着蓝宝石的项链,她低头再随意翻翻其他的,“拍这么多照片,你全部打印出来了?”
    她今天穿着白色吊带连体泳衣,身后是交叉带的v型露背设计,腰细腿直,前挺后翘,完美的腰臀比展露无遗,连小腹处的肚脐眼凹陷都……
    好俏皮,好性感。
    lee捂住鼻子,老实交代说:“不行了,宝贝,我要流鼻血。”
    秦箫翻着照片,没有抬眼,只是唇角弯了弯。
    “我可以去地下室看看吗?”
    “好呀。”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种时候,哪怕她说要把他心挖出来看看,lee也绝不会说个“不”字。
    地下室照明昏暗,秦箫披了一件衬衫外套,lee牵着她的手,让她小心看脚下台阶。
    这里并不杂乱,中间是一张两米多宽的工作台,台面放着一盏金属支架台灯,有一些她不认识的仪器,左边是一张单人沙发床,右边的金属书架钉死在墙上,越过中间的圆形地毯垫,最里面的组合式升降桌上放着三台电脑显示器,一台横屏,两台竖屏。目光可及的墙面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工具。
    乍一看,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然而书架上装模作样地摆着几本精装出版书,其实大部分位置都留给了那些不起眼黑色的箱子。
    她正要问,lee便主动答了。
    “是枪。”他说,“新枪,没组装,一次也没用过。”
    这里不仅是他的工作间,也是他的临时储藏室。
    “这些枪都是合法的吗?”秦箫问。
    lee站在工作台前,带上手套,他眼睛一直望着她。“不合法。”他对她眨一下右眼,“替我保守秘密好吗?”
    他似乎有点感冒,时不时吸一下鼻子,工作台上的方形扁盒子打开时,秦箫目光移过去,立刻皱起眉。盒子的蓝色天鹅绒垫布上,是一条璀璨的蓝宝石钻石项链,和刚才她在照片上看到的项链一模一样。
    lee索性直接把照片放在旁边,让她更方便地和实物进行比对。他两手撑在台面边缘,说道:“很像,可惜不够完美,中间的底托尺寸有问题。”
    他拿起项链,丝毫没有犹豫,用钳刀将它从接驳处剪断,然后把钻石一颗一颗卸掉。
    “这是……假的?”秦箫惊讶问着,拿起最大的那颗蓝宝石,放到眼前瞧着。
    “你说钻石?钻石是真的。”lee笑道,“这是人造钻,但是不比原版的钻石差,它们纯度几乎相同,杂质的含量也是一样的。”
    “那人造和天然就没有区别了。”
    他看向她。“本来就没区别,钻石是一场关于爱情的洗脑骗局,可是挡不住有人就是喜欢受骗。”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造假?亏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宝石。骗子。”
    “骗子?怎么能这样说?我刚刚已经表达过我的观点了:钻石不值钱。我看中的是——别人眼中的价值——我只负责接委托,只要钱给够就行。”
    “你很缺钱吗?”
    “缺呀,你看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房子都是借朋友的。你会嫌弃我吗?”
    他语气卖惨,却藏不住眼底戏谑的笑意,装得一点都不像。
    秦箫抬起头,同样报以微笑。
    “你这么穷,要不我们别结婚了。”
    “……”
    lee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
    “等一下,”他扶住太阳穴,“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里有个庄园,如果你嫁给我,等将来我继承了家业,你就是庄园的女主人,怎么样?”
    她想了想。
    “那我可以再考虑一下。”
    “哇,你这个女人!”
    “女人怎么了?女人也要吃饭。”
    “你说得对。你说什么都对。”
    她坐在一旁,看他开始重新制作项链底托,烧制,切割,打磨……
    这是个细活,一下午完成不了多少,况且晚上六点,他还要出门。
    “范警官让我帮忙。”lee没有跟她隐瞒自己的行踪,站在玄关处,边穿外套边主动报备,“迦夜会所死了七个人,停业了一星期,今天重新开业了,他让我去探探底。说起来有点奇怪……”
    秦箫盘腿坐在沙发上,手上捧着一盘沙拉,接话说:“案件发生的前一天,我刚好从疗养院出来。”
    “是的。”他回头看她,“你怎么知道?”
    “新闻。”
    “我以为你没心情看那个,我可能要很晚才回来,你困了就睡觉,有事打我电话。”
    临走了,lee忽然又折回来,十分刻意地补一句:“没事也可以打我电话。”
    时间掐得刚刚好。
    秦箫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吃完沙拉,她洗好碗碟,上楼换好衣服,出门走到别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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