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怪不得四师兄藏起来不给我们看,真可爱啊。”胡承光也挤在水沉舟面前,紧跟着长叹一声。
    “胡说八道。”水琛的手也跟着打了一下胡承光的脑袋,把觊觎自己女儿的人都赶走。
    “你去京兆府,让唐圆行注意一下,街上有人贩子。”谢迎把谢远支走,愤愤说道,“我看今日路上锦衣卫也懒懒散散,黄兴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罢了,殿下莫急,我们先回去再说吧。”龚自顺温和开口说道。
    一行人匆匆回到罗松文的院子,远远就能看到院中灯火通明。
    胡承光一惊,站在原地不肯走了:“完了完了,不会被发现了吧。”
    “自然被发现了。”龚自顺抱臂,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你差点惹下大祸,我之前也怕人贩子把人带走了,就让让人帮忙围住城门了。”
    谢迢即是罗松文的小弟子,更是皇家的小殿下,丢了可是大事。
    “那我不是死定了。”胡承光面如土色,丧气说道。
    谢迢安抚着师兄:“没事的,就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胡承光耷拉着眼尾,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垂头丧气地说着:“罢了,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拿个绳子把小师弟和我一起绑起来才是。”
    一行人回了院子,自然也是一同责难安慰。
    沉舟早已累得趴在水琛的怀里睡了下去,小脸鼓鼓地压着,眉心紧紧皱着,看上去颇为不安。
    “要不要请大夫看看。”罗松文看着四徒弟怀中睡过去的小女孩仔细问道,“受了惊,小心晚上起烧。”
    “晚上我会注意一下。”水琛摸了下小孩的额头,低声说道,“我送她回去休息了。”
    “去吧。”罗松文温和点头。
    一直站在老师身侧的谢迢抬眸,目送小姑娘远去。
    原本拥挤的大堂一下子就散的只剩下罗松文和谢迢两人。
    “晚上可以伤到了?”罗松文低声问道。
    谢迢摇头。
    “去外面透透气也是好事,只是以后要带着大人去,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发生了。”
    谢迢点头。
    “去把论语抄一遍,后日上交,去休息吧。”罗松文挥手让小徒弟回去。
    谢迢行礼退下。
    偌大的大堂只剩下罗松文一人。
    一个身影磨磨唧唧躲在门口。
    “你想带放游出去散散心并非坏事。”罗松文盯着那道阴影,笑说着,“只是你这个小师弟常年病弱,并不常出门,你有没有想过今日若是没有碰到钱家人该如何是好?”
    胡承光心中一惊,脸上越发懊悔惶恐。
    当时那一瞬间发现小师弟不见了,他一下子就慌了。
    “我,我知道错了,请老师责罚。”
    “你爱护师弟,不算错,但你不该偷偷带他出门,你若是知会一声,你的几个师兄哪个会不同意,且你自己也并未及冠,两个小孩出门,我们总是会担心的。”
    罗松文性格并未温和之辈,可对着几个徒弟总是拿出常人都没有的耐心。
    大周为师便为父,胡承光又是他自饥荒中捡到的小孩,对一个生命的成长负责,是以对他的责任便比其他人更重一些。
    胡承光老老实实跪在门口。
    “你心性太躁,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罗松文看着面前的少年,头顶的灯笼落在他的头顶,让少年蒙上一层尖尖的毛刺。
    少年总是尖锐,带着漫天想法的,幸好,他本性是好的。
    “这个性子我唯恐你以后要闯下弥天大祸。”他叹气,脸上露出担忧之色,“你如今还小,尚能在我的庇护下,若是大了,你的一切过错便都是为师的责任。”
    胡承光抿唇,只觉心口沉重。
    “读书为定性,练字为凝神,你自己挑一本书去抄吧,一个字也不许错。”罗松文低声说道,“不拘你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是。”胡承光叩首应下。
    堂中又只剩下罗松文一人,花枝状的灯盏在北风中摇摇欲坠,熄灭了一支,屋内也紧跟着暗了一份。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本打算让他今年去科举,现在看来还要再等上几年。”他突然开口,口气轻忽。
    背后内堂内出来一人,正是当今万岁。
    “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何必如此苛刻。”谢言冉轻声宽慰着。
    “如今内阁相斗正是紧张,司礼监更是心有逆骨,你这般为难的时候,我自然不能让他们拖了你的后腿。”罗松文长叹一口气,眉宇间郁色不减。
    “明泽和开深如今出仕我不担心,他们性格沉稳,又兼之江浙大家出身,行为处事比之常人更有远见,你想让他们去的又是江浙两地,我自然不担心。”
    谢言冉在他身侧坐下,神色凝重。
    “行寒性格粗中带细,又有武艺伴身,今年下放去西北,对阵外族,我也并不担心。”
    罗松文注视着面前三十多年的好友,看着他两鬓白发,只是沉默地叹气。
    “如今情况比我们当年信中手谈已经好上许多。”谢言冉性格开朗,宽慰着好友。
    “你总是如此焦虑,我记得我那个时候委托你帮我找一把琴,你当真放下一切事情帮我寻,你啊,就是太执拗了。”
    “如今钱塘改革正兴,倭寇不止,可你把钱家从钱塘调回,又让明泽和开深去,是打算着手西南那边情况吗?”
    罗松文并不理会他的打趣,反而敏锐问道。
    “正是,我还想叫你的四徒弟一同去西南,安南躁动,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我恐有大事发生,但如今东边倭寇,北边外族,已经没有余力在应付安南这等跳梁小丑,我也不愿西南再起战火,牵连百姓。”
    “水心口才出众,心思活络,加之钱家掌兵,恩威并用,才能暂缓西南之困。”
    罗松文眉心紧皱:“原来如此。”
    “只是我今日看你这个四徒弟对独女颇为上心,多年不见又让他去西南……”谢言冉为难说道。
    “这事由我来解决。”罗松文点头。
    “对了,我突然发现我那小儿子刚才眼睛一直盯着的那个小姑娘看。”
    说完正事,谢言冉立马开始不正经起来,靠近罗松文,八卦眨了眨眼:“我还听说这小子刚才英雄救美了,啧啧,我看这个小姑娘长得真漂亮,跟个玉雕的小娃娃一样。”
    罗松文颇为嫌弃地推开他的脑袋。
    “小孩的事情,大人别管。”
    “嗐,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你这个小徒弟。”谢言冉龇了龇牙,不悦质问着,“多稀奇的事情啊,你不好奇啊。”
    罗松文巍然不动:“不好奇,不关心,没兴趣,天色晚了,万岁回去吧。”
    谢言冉吃了一个软钉子,只好讪讪地走了。
    “你也不许去打扰放游休息。”门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他刚大病初愈,今日又在外面受了惊,你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谢言冉拐弯的脚一顿,突然愤愤扭头质问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不溺爱小孩的,我看现在就你最离谱!罗时迁!就你最离谱!”
    罗松文不动声色,直接甩脸子去了内堂。
    “哼!”谢言冉见状,大大哼了一声,甩袖离开了。
    谢迢以前身体不好总是睡不着,熬得整个人都焉哒哒的。
    罗松文便为他寻了一个好友调了梅花味的香薰,又为他在院前种了一片梅花,这才改善了他的情况。
    他本在屋中睡的正香,就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时不时响起,兼之有碎碎念的声音。
    “这是哪。”
    “舟舟迷路了。”
    “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啊。”
    “好害怕。”
    谢迢睁开眼,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出那种圆嘟嘟的雪白小脸,扑闪着大眼睛,琉璃色的眼珠比娘鬓间的那颗湖泊还亮。
    “你怎么在这里?”他鬼使神差地推开窗,低头问道。
    水沉舟正蹲在地上,祸害着他屋檐下的昙花。
    “漂亮哥哥!”沉舟收回戳着花的肥嘟嘟小手,脸上露出高兴的笑来,“你住这里啊。”
    “嗯,这是我的梅园,四师兄的院子应该是隔壁。”谢迢一本正经地说着。
    水沉舟点着脚尖,伸手扒拉着窗台,只能看到一个脑袋。
    “哥哥,我爹说我以后在这里读书了,是你一起读书了吗?”
    谢迢眼睛一亮:“你拜院长为师了吗?”
    水沉舟呆呆地摇了摇头:“没有哦,就是放在这里读书,我以前是跟着我舅舅和表哥读书的,现在表哥也要和我一起在这里读书了。”
    “哦。”谢迢心思一动,盯着小姑娘懵懂天真的脸,心中一软,“我穿身衣服,我带你去找老师。”
    水沉舟哦了一声,晃了晃身子,乖乖坐在廊檐下。
    今年冬日格外得冷,过了十五还下了一场雪。
    她穿了一声大红色的衣服,大氅上的那一圈毛茸茸的狐毛衬得小脸雪白玉润,怀中抱着一盆昙花。
    “你喜欢这花?”谢迢问道。
    沉舟摇头:“是我占了她的位置。”
    她动了动屁股,像一只小兔子一般自栏杆上跳了下来,这才把花放了回去:“哥哥这里好多花啊,都是你做的吗?”
    她主动牵着谢迢的手,仰头灿烂一笑:“我们去哪里啊。”
    谢迢带着她见了老师,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她这么小就要独自一个人在京城?”谢迢皱眉,“为何不留一个大人照顾。”
    “钱夫人还在京城,到时候钱家两个小辈和她一起住在这里。”罗松文并未因为对面是一个小孩就轻怠敷衍道,反而认真解释着。
    “是人质吗?”谢迢倏地问道。
    罗松文笑着摇了摇头:“你问过水心了,舟舟还不识字,你带她去买些笔墨来,再帮她一起挑张桌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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