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着性子听完戚宁滔滔不绝的阐述,程巍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自己心里实质上对案件调查结果还是相当认同的,但又怕言语中打击到戚宁,便犹豫了一会儿,隐晦地说:“算了吧,别在这案子上再浪费无谓的精力了,好好总结一下,权当是又累积了一份经验吧。”
    戚宁听出话里的意思,笑着摇头回应:“你误会了,我真不是在为自己强辩。好吧,既然局里将吴良志视为连环杀手,那怎么解释他杀人的动机?恐怕也只能笼统地说他心理变态,可事实上就像我刚刚说的,没人能找到吴良志变态的根源。”
    “你是不是过于理论化了?”程巍然说,“童年身世坎坷、成长经历坎坷的人有很多,他们最终也未必都会成为变态杀手,对吗?”
    “对!但是从心理畸变的发展来说,有‘因为’不一定有‘所以’,但是有‘后果’必定有‘前因’。尤其偏执型人格障碍,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而形成,这种变态人格是在一个漫长的过程中,由诸多原因交错促成的结果。比如:幼年时期由于家长管教严格或者脾气暴躁,总是让孩子处于被指责、被否定和不被信任的环境下成长;又或者因为父母离异,导致孩子生长在单亲家庭中缺少完整的关爱;后天在与社会的接触中,又反复遭受挫折和失败的打击;心里对自我苛求度过高,但现实与期望值又相差太远;极力回避自己的缺憾,害怕被别人洞悉;等等。而吴良志则拥有几乎完美的童年、顺畅的求学经历、美满的家庭,以及令人羡慕的职业,所以说他的人生经历是不太可能形成偏执型人格障碍的。”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一开始有关凶手变态人格的判断就是错的?”程巍然提示道。
    “证据!行为证据!犯罪人在现场的行为越复杂,越有利于我们对他心理状态的判断。可以肯定地说,这起连环杀人案中凶手一系列错综复杂的行为,已经足够让我做出精确的判断。”戚宁显然被刚刚的问题刺痛了,加快语速道,“你们为什么不能辩证地想一想,我的侧写报告与事实出入这么大,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吴良志根本就不是连环杀手呢?从心理层面分析,变态杀手借由仪式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崇高化,它不是一种刻意的植入,也不会刻意地去寻找,它一定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自然流露,绝不会故弄玄虚为了设置而设置。所以,真正的凶手对地狱文化一定迷恋已久,他一定有很多此类书籍,而且虽然很小心地保管着,但是每一本都已经被他翻得破旧不堪。”
    戚宁喘口气,继续说:“对吴良志的死亡方式,我也表示质疑。在民间流传的地狱文化中,是不允许他自杀的。如果他想以杀死自己作为案子的终结,他会选择假借他人之手或者宁愿让我们将他击毙。还有遗书问题,如果他是变态杀手,他不可能不留下任何话语。事实上,他太想诉说了,杀人本身便是他诉说的一种方式。而如果他完成一切计划,将死之时,他一定会将他的所思所想展示给世人,因为那是他的荣耀,他想让世人分享,想得到世人崇敬。还有关于吴良志死亡的姿势,一个中了毒的人,没有任何挣扎,反而赤身露体摆出一个安详的姿势,你不觉得太匪夷所思了吗?”
    “你是说他的姿势是被人刻意摆成的?”
    “对,那姿态像不像一个刚出世的婴儿?我想那意味着‘重生’,和另外几个被害人被脱光衣物是同样的寓意。”
    “那关于犯罪日记和照片的存在呢?你现在还那么笃定吗?”
    “先前我在侧写报告中提到,凶手家里可能会存有大量犯罪照片和日记,主要是基于两点考虑。我认为凶手长时间跟踪观察那么多被害人,应该会用照片来区别他们和记录他们的行踪。而一些具有强迫症和偏执型人格障碍的连环杀手,他们初始的愤怒往往都是通过与身边的人诉说或者通过大量文字来舒缓,所以我想他会写下心情笔记。如果先前这只是一种推测的话,那么现在我可以笃定地说,真凶那里肯定有日记和照片。而且那些照片不仅有跟踪被害人的照片,还有布置案发现场的照片。凶手几乎将所有与案子有关的证据全部放到吴良志家中,很明显是要让吴良志做他的替罪羊,意味着他准备收手了。我在最开始说过,大多数连环杀手无法自行终止他们的杀人行为。但是也有例外。例如开膛手杰克,十二宫杀手……他们有很高的智商,可能已经感觉到危险的来临,而且先前的作案经历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成就感,以后的日子里只凭着回忆便能获得巨大的满足,而照片和日记是他们回忆最好的借助物。当然,对于凶手来说,这也许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未来还是充满变数的。任何人,包括凶手自己也无法预知,当更大的刺激来临之时,他会不会继续杀戮下去。”
    “若如你所想,连环杀手另有其人,只有这些理论上的推测是没用的,总要有些直接的证据。”程巍然说。
    “对啊!所以我找您这个支队长帮忙来了啊!”听程巍然话语里有些松动,戚宁欣喜地回应。但语落之后,看到程巍然眼中闪过一丝失落,虽瞬间即过,但被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随即,她才注意到办公室里的异样。
    办公室里好像比平常空阔,桌上除了办公电话别无他物,这屋子里程巍然的私人物件都不见了。再看到桌脚边的大纸箱子,戚宁诧异地问道:“干吗收拾东西?”
    程巍然稍显落寞地笑笑:“停职了,局里可能要派我到省干校进修一段时间。”
    “为什么啊?就因为那篇报道?”
    “不,还有别的事……”程巍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算了,已经这样了,不说了。虽然我现在不是队长了,有些忙我还是可以帮的。”
    程巍然不说,戚宁也能猜出几分,不想他太难堪,便接着说回案子的话题。“这几天我梳理了一下贾姗姗和吴良志这两起案子,我个人认为案件经过大体是这样的:案发当晚,吴良志以存有偷情日记和艳照的u盘来威胁贾姗姗与他会面,妄想能够与贾姗姗鸳梦重温,但贾姗姗却只想付出五万块钱的代价彻底摆脱他。这反而更加激起吴良志的愤怒,疯狂地强奸了贾姗姗并失手将她掐死。而接下来,就像你在现场设想的那样,整个奸杀过程被当晚跟踪贾姗姗并伺机作案的连环杀手目睹了,于是在吴良志仓皇逃窜之后,其对现场进行了一番布置。这对他来说是意外收获,也令吴良志看起来更像连环杀手了。
    “至于吴良志,凶手将之列为惩罚目标和替罪羊我认为是蓄谋已久的,不然大半夜的临时去哪搞氰化钾去,显然是事先有所准备的。而关键问题是,吴良志还真就乖乖地喝下了掺着毒药的红酒,显示出他与连环杀手不仅认识,而且关系应该相当紧密。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主要目的,我想研究一下有关吴良志的物证,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据说他的私人物品和现场搜集的物证暂时都存放在证物室,我来之前去了那儿,管理员不让进,说得有领导批示才行。”
    “这好办,证物室那边能给我几分面子,实在不行直接找尹局批示。”程巍然笑着接过话来。
    4 曙光乍现
    随程巍然来到证物室,果然非常顺畅,管理员二话没说主动将两人引至证物具体存放位置,还殷勤地送上两瓶水。
    戚宁望着架子上塞得满满的证物,说:“看来局里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草率。”
    “那是当然,上面催得再紧,郭诚胆子再大,必要的工作程序也一样不敢少。别说这么大的案子,任何案件物证不充分谁敢结案?”程巍然扬扬头,“专案组把吴良志家里能搬来的东西几乎都搬回来做鉴定了,你看看吧!”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要看什么,只是想来碰碰运气,也许吴良志人生的某段经历被我们漏掉了。”戚宁一脸茫然地在一堆证物之中来回审视。须臾,她将目光定格在装着被害人器官的玻璃容器上,问,“这些玻璃罐上采集到的指纹都是吴良志的吗?”
    程巍然点了下头,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些玻璃罐如果是栽赃的话,它们是怎么运到吴良志家中的?这可是个很大工程,而且做到不被任何人目击也是相当难的。就拿这一点来说,局里也应该没抓错人。”
    “这个事情怪我,还是经验太浅,要是早跟你沟通就好了。”戚宁黯然地摇摇头,“很惭愧,来队里前我刚去过铭湖小区,没找到潜在目击者,物业方面说整个小区早前的监控录像已经被覆盖了。”
    “国家规定不是三十天吗?他们这才保存一个礼拜?”程巍然诧异地说,“铭湖小区也算不错的住宅区了,开发商这么抠?”
    “可不,不舍得多花钱,硬盘容积太小,而且还不做备份。”戚宁紧着鼻子说。
    程巍然又想了想,说:“那咱们继续以‘替罪羊’的思路看待这个问题,并且假设不存在监控录像被自动覆盖的问题,想把这么多瓶瓶罐罐运到吴良志家里,做到不被监控拍到且不被任何人目击可能吗?要是被监控拍到或被住户目击,那他的栽赃岂不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戚宁拿出手机,调出相册,翻给程巍然看,然后解释说,“你看,这些是我在铭湖小区拍的。铭湖小区地下停车场有专门的入口,而且从停车场中通过消防通道和电梯可以直接上到住户楼层。而停车场采用的是蓝牙自动控制系统,车辆出入时系统只认卡,不记录车辆信息。要命的是,这种感应卡非常容易复制。就算停车场出入口的监控录像能够保存,那也顶多能拍到车而已。凶手若是挂着个假车牌,再躲避点停车场内为数不多的监控摄像头,是完全有可能悄无声息地完成被害人器官的转移的。”
    “不错,细节研究得很透彻。”程巍然说,“不管怎样,就像你前面分析的那样,感觉凶手与吴良志是认识的。”
    “这也是我正在极力追查的方向。”戚宁随手从架子上取下吴良志的笔记本电脑,用胳膊托着,按下电源开关,一脸纳闷地说,“电脑中怎么会什么线索也没有呢?会不会被删除了?”
    “吴良志可能不太喜欢用电脑,技术处查过他的上网浏览痕迹,也查了他的qq记录和e-mail信箱,甚至对硬盘进行了数据恢复,都未找到有用的信息。”程巍然说话间,眼睛无意中扫过架子最底层的一个纸箱子。箱子里面装着大大小小七八本相册,他蹲下身子,拿出一本翻了翻,问戚宁:“这些相册你看过吗?”
    “什么相册?”戚宁将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凑了过来。
    两人将纸箱子从架子上搬出来放在过道上,席地而坐,一本本翻看起来。
    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两人交换着将几本相册都看过了一遍。程巍然将相册扔回箱子里,沮丧地说:“也没啥特别的。吴良志这家伙倒是去过不少地方,估计都是公款消费。”
    戚宁此时却没回应,正出神地盯着一本大相册。
    “有发现?”程巍然见她特别专注的样子,便问道。
    戚宁思索了一会儿,又把相册前后翻了翻,才缓缓地说:“好像有些不对劲。”她把相册递给程巍然,指着自己刚刚看的那页,“这页里少了好几张相片。”
    “相册没插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程巍然说。
    戚宁凑到程巍然身边,来回翻了几下相册,说:“你看,前一页、后一页相片都是满的,而且这一页也只是少了中间几张照片。”
    “你的意思是说,照片有可能被连环杀手取走了?”程巍然说。
    戚宁“嗯”了一声:“有这种可能。”
    “如果是他拿走的,只能是意图隐蔽他的身份,也即是说他和吴良志确实存在某种亲密的关系,那这种关系究竟是什么呢?”程巍然盯着相册说。
    “他们也许是大学同窗或者校友。”戚宁进一步解释道,“这几本相册中照片的摆放其实是有规律的。有几本是专门保存他爱人和孩子的照片,还有几本是吴良志多年以来出差旅游的照片,而你手上这本则更多的是吴良志的成长记录,从他出生、读书到初参加工作的留影都归集在这本相册里。”戚宁指着册页中的留白:“你看这几个空白处的周围,分布的都是他大学时期的照片,有他和老师还有一些同学的合照,有他刚入学军训时期的照片,有他参加校运动会时的照片,所以原本插在这里的也一定是他在大学时期的留影。”
    “这样分析是挺在理的,可凶手会那么蠢吗?他干吗不把整个相册带走,给我们留下这样的破绽?”
    “也许他觉得那样会更显眼,也许他大意了,他终究不是神,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程巍然凝神想了下,道:“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吴良志自己把这几张照片取下来的。你不是一直没有找到引起吴良志精神畸变的因素吗?也许那个因素就发生在他的大学时期。可能照片上的人就是他的刺激源,他不愿意再面对那些照片或者憎恨照片上的人,所以把照片取下来销毁了。”
    戚宁哑然了,程巍然的分析不无道理,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为吴良志大学时期的生活,她了解得并不多。
    在这一次对吴良志人生经历的探寻中,有关他大学时期的生活,戚宁基本上都是从他父母口中听来的,并未实地调查过。一方面是由于吴良志就读于外省的一所传媒学院,距离本市有700多公里,路程太过遥远。另一方面,戚宁认为,一般的人到了大学时期,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已经基本确立,很少会因为某个突发事件导致他们后来形成反社会的人格。虽然近年来大学校园不乏恶性案件发生,但那其实和大学校园本身并未有太大的关系,他们罪恶的种子其实早在幼年成长的过程中便埋下了,在那个时期爆发,只能说是命运使然。基于上面两个原因,戚宁将吴良志大学这段生活经历忽略了,现在来看这是个错误,不管照片是被连环杀手取走的还是被吴良志自己取下的,肯定都跟大学那一段生活有关。那段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戚宁盯着相册的眼神空洞起来……
    看她这副模样,程巍然大抵猜到了她的心思:“你想去那所学校调查?”
    戚宁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对,研究总要善始善终。如果吴良志是因为在大学时期被某个重大打击颠覆了整个人生,倒确实是一个特别的案例,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宝贵的研究机会。如果凶手不是吴良志,也许此行会捕捉到真凶的一些蛛丝马迹。”戚宁装出一副轻松的表情,“其实也不远,开车走高速公路也就八九个小时。”
    见她心意已决,程巍然知道无法阻止,便道:“好吧,我现在也是个闲人,总在局里晃,别人还觉得碍眼。帮人帮到底,我陪你走一趟,两个人轮着开车也安全些。”
    “那太好了,真的太谢谢了!”戚宁一阵感激。
    “和我客气啥!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我这边没什么可准备的,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行。你要是方便的话,咱今天晚上就走,连夜开车,明天一早便到了。”
    程巍然看看表,差不多到下午5点了,说:“这样吧,先出去给车加满油,再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然后跟我回去换件便装,咱们就出发。”
    在外边吃过饭,两人来到程巍然住处。
    戚宁是第一次造访程巍然家,果然和料想的一样,非常整洁。东西被规整得利利落落,处处都擦得锃明瓦亮,根本不像是一个工作缠身独身男人的住所。但让她很意外的是,墙壁和电视柜上仍然摆着很多柳纯的照片。他不怕睹物思人吗?戚宁在心里暗念。
    “你随便坐,我换件衣服,拾掇一下,咱就走。”程巍然边说边走进卧室。
    “不着急,你慢慢来,去早了也没用。”戚宁随口应道,眼睛仍未离开柳纯的照片。
    程巍然是个极为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居住环境、穿衣戴帽虽不一定要豪华品牌,但一定要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基本上每天不管怎么忙,也要拾掇拾掇家、洗个澡,把屋子和自己都弄得清清爽爽的。
    可现在不行,把一个女孩子领回家,然后自己去洗澡,感觉怪怪的。于是程巍然只简单地洗漱一下,里里外外换了一套,又在抽屉里拿了一些现金,便准备出卧室。走到门口,他又返身从衣柜里取出两件外套,一件给自己,另一件当然是为戚宁准备的。吴良志就读过的传媒学院在邻省的省会城市,程巍然以前曾经在这个季节去过,那边这时候温差很大,白天太阳足的时候,穿件衬衫或者t恤衫就行,可早晚就得穿上外套。
    程巍然拎着两件外套出来,戚宁竟还站在墙边注视着柳纯的照片。
    “小纯刚出事那会儿,这些照片和她的东西全都被我收拾起来,我怕看到它们,甚至都不敢进这个家门,家里的一切都会让我想起小纯。”程巍然走到戚宁身边,对着照片温情脉脉地说,“不过现在,每每下班回来,对着照片回忆我和小纯以前的点点滴滴,是我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你们怎么认识的?”戚宁问。
    “在公交车上认识的,说起来算是美女救英雄吧!”程巍然被戚宁的问题带到回忆中,眼神更加柔和了,“那时我刚到刑警队没多久,在公交车上抓了个扒手。那扒手是老油子,随手把钱包扔到地上,不承认是他偷的。我想请周围的人帮着做证,却没人搭理我,甚至连事主也不愿意接茬。我当时还没啥经验,一下子就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我既尴尬又愤怒的时候,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站出来帮我解了围,她就是小纯。后来,她和我一起将扒手扭送到派出所。录完笔录出来的时候,我们互相留了电话,之后就水到渠成地谈恋爱、结婚。”
    “那再以前呢?”
    “什么再以前?”
    “就是你们认识之前她的工作情况啊、求学啊、交友,等等?”戚宁好像突然对柳纯的生活感起兴趣来。
    “问这些干什么?”程巍然不解。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程巍然侧过脸看了戚宁一眼,带着满脸疑惑答道:“小纯是在外省读的大学,专业是商业管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她在大学时期交了个男友,毕业之后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
    “毕业之日即是分手之时,这在大学校园里算老套的故事了吧,没什么为什么。那男的我也见过,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来了,人还不错,现在在外地工作。”
    “那后来呢?”
    “毕业之后,她回到本市,先是进了团市委工作,我们结婚第二年她才调到规划局的。到底怎么了?”
    戚宁没立即应声,和下午在证物室一样,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说道:“我们,不,主要是我,我可能犯了个错误,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调查方向。”
    “什么方向?”
    “柳纯嫂子!”戚宁指了指墙上的照片,“树木有根才能生长,树根即是开枝散叶的起点,而本案中凶手杀人其实是始于柳纯嫂子的,她才是这件案子的‘原点’。可在我的意识里,一直将她的遇害当作偶然事件来看待,所以忽略了她和凶手原本可能存在着某种交集,也就从未认真调查过她的社会关系。”
    审视案件原点,由原点重新切入,这在案件侦破中并不新鲜,但是程巍然不同意戚宁最后一句话,便纠正道:“不,在小纯遇害之后,我们对她的社会关系进行过仔细的排查,之所以这次忽略了,是因为以前查过。”
    “我知道,我看过以前的报告。只是当初你们的排查主要针对的是可能具有作案动机的人群,而凶手与柳纯嫂子真正的交集也许不会那么直接和频繁。比如:他们只有虚拟的交集——凶手和柳纯没有实际接触过,只是从他自己的角度妄想地认为柳纯嫂子的一些言辞和行为都是针对他的,从而让他受到了伤害;或者,他们只是在某个特殊情境下偶尔地接触过一次。”
    “会是李小宛吗?”程巍然想起柳纯的闺密,柳纯被杀当晚正是和她在一起聚会的。
    “不,不是她,我刚刚说了,凶手和柳纯嫂子的关系不会是特别紧密那种,凶手肯定是男人,而且我也和李小宛交流过,她的情感流露都很真实。”戚宁没等程巍然说完,便否定了李小宛的嫌疑。
    “与小纯有交集,与石倩有私人恩怨,与吴良志有私人关系,同时又与另外几个被害人有关联,这会是什么样的人呢?”程巍然望着柳纯的照片默念着。
    “除了李小宛,柳纯还与谁经常来往或者与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吗?”戚宁问。
    程巍然想了一下,满脸愧疚道:“说实话,这几年我真的有些忽视柳纯了,对她的事情不太上心。你冷不丁这么问,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程巍然看看表说,“走吧,时候不早了,我先好好回忆一下,路上再详细谈这个问题。”
    “嗯,那也行。”戚宁应道。
    “等一下!”还没抬脚,程巍然好像想起什么,“对了,柳纯早几年曾经在规划局做过两年信访工作,经常与一些上访的群众以及媒体打交道,凶手会不会在这两种人群之中呢?”
    “非常有可能!”戚宁肯定了程巍然的思路,问道,“在她做信访工作期间,有没有发表过让老百姓和媒体诟病的言论?有没有与上访群众起过冲突,或者与某个记者结怨?”
    “应该没有,正是因为她这方面工作得出色,后来才会被提拔到更重要的岗位。对了,你等等。”程巍然说着话,将手里的外套递给戚宁,转身走进卧室旁边的书房里,一会儿工夫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旅行袋,他将袋子递到戚宁手上,“小纯平时喜欢将报纸上采访她的新闻剪下来留作纪念,我把它们都规整到这个包里了,你带着路上研究研究。”
    “行。”戚宁接过旅行袋说。
    晚上8点多,两人由程巍然住处出发。程巍然主动要求驾车,好让戚宁安心研究剪报。
    近几年,随着房地产业的崛起,各省市区在土地规划方面的违规现象层出不穷,像什么农业耕地被强征为商品房用地、经济适用房用地被改建别墅、公共项目用地变身商业用地等不胜枚举。由于媒体一直对这方面的新闻给予热点关注,当时负责市规划局信访工作的柳纯,自然经常成为采访质询的对象。她出现在报纸上的频率便相当高,以至于剪报足足装了半个旅行袋。
    戚宁坐在车子后座上仔细地看过每一份新闻剪报。给她的感觉,柳纯是个情商很高的女人。年纪轻轻的,面对媒体时冷静睿智,措辞严谨,鲜有过激言论,就算是官话在她嘴里也说得很委婉,不合时宜的发言从来没有出现过。
    戚宁特别注意了新闻稿的记者署名,如果凶手是来自上访者和记者这两个群体当中的话,当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那么有没有既采访过柳纯,同时又与案子有牵扯的人呢?
    答案是有。戚宁在众多署名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吴良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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