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他来,愣了愣,然后笑着道:“你倒是还有心来看看我,当年咱们兄弟那么多人,肯理我的可只有你一个了。”
    刕晴牙拎着一坛子酒进去,“我也不想理你,可是老将军让我来看看你,我并不好拂他的意思。”
    莫干山:“你倒是实诚——刕晴牙,我有一句话,这几年总是想不明白,你帮我解释解释。”
    刕晴牙坐下来,“你说。”
    莫干山打开坛子,狠狠地倒了一口酒,“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句话,形容你再合适不过了吧?”
    刕晴牙想了想,点头:“确实很合适。”
    莫干山:“ 那我问你,我怎么就不行呢?”
    他道:“以前在云州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是差你的,但那时候也确实以你为主,你聪明,能干,打仗又狠,跟不要命一般,我是佩服你的,但我并不妄自菲薄。战场上,都是英雄。”
    “可来到京都之后,我发现一切都变了,所有的人都开始看向你,也只看向你,我灰溜溜的站在一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我承认,我很嫉妒,有时候我都不愿意再跟你站在一块,可是,如果你就是一个让我高不可攀的人也就罢了,你偏偏还是那样的出身——刕晴牙,你凭什么呀?”
    刕晴牙坐在那边没有说话,莫干山继续道:“我心里不舒服,真的很不舒服,我想要跟你断绝关系,但是我做不到,所有人都告诉我,你如今风头正好,我要跟你打好关系,要站在你的身边,这样才能得点好处。”
    “甚至有时候,一些人过来巴结我,我刚开始还不明白我有什么可巴结的,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有你,我才有被巴结的价值。”
    “于是我拼命地往上爬,我也想有自己的价值啊,但为什么,我的官越做越大,我还要小心翼翼的,在你们面前卑躬屈膝。我不过是娶个平妻,你们一个个就开始指责我,指责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根本没有把我当个人看!”
    刕晴牙觉得这些事情都过去了,无论莫干山怎么想,都已经过去了。他不愿意说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明白。
    “当初劝你不要娶平妻,是为了你好,让你不要争孩子,也是为了你好。你以为威远侯府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你自己又爬了多高?”
    他叹气,“小山啊,我进京之后,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渺小,不敢有任何的造次,你却被人哄着逐渐飘了起来——就是老将军这般身份地位,他可有娶平妻?”
    “错了就是错了,你可以先和离,再娶平妻,但你两样都要,你自己说说,是不是你贪心?”
    他最后一次劝道:“老将军让我来,我来了,当年的情谊确实还在,如果你之后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能帮的我一定帮,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道:“小山,你还记得自己当初说过什么吗?”
    “你说,你长得不好看,又没有银子,家中无权无势,如果将来有了妻子,你一定会好好的对她,因为嫁给这样的你,本来就是一次赌注,你不能让她输。”
    “我觉得,你说过的话自己都不记得了,却还在这边怪天怪地。”
    他摇摇头走出莫家,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当年把后背交给彼此的时光依旧还记得,但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物是人非。
    而从这天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莫干山,听闻他在自己离开之后就收拾东西,带着妻子和老母亲去了云州,后来,又听闻林氏受不了云州以及他那一家子云州亲戚,回到了京都。
    只是,她生下来的孩子却没有带回来,而是留在了云州。
    又过了几年,刕晴牙还听闻莫干山娶了第三个妻子,这次是个农人的姑娘,经人介绍嫁给了莫干山,再之后,刕晴牙就再也没有听说过莫干山的名字了。
    当然,此为后话,在离开莫家之后,刕晴牙就去买了一提卤肉回家。
    丹朝和丹阳去了宫里,家里面只剩下了他和折霜。但折霜也忙,刕晴牙只好自己去挖地。
    等折霜到院子里来的时候,就发现刕晴牙又挖了一块地出来,她眼前一片眩晕,大声道:“祖宗,我求求你了,这块地就别种菜了吧,我还想要种点花花草草。”
    刕晴牙不是很理解,“花花草草暖房不是有吗?我看你经常摘花?”
    折霜都懒得跟他说,但不跟他说,这块地就保不下来,只好恨恨的去抢他手里面的锄头,道:“种在暖房里面的花品种本来就不多,养它们还费劲,但是把花种在庭院里面,就不一样了,最起码只要浇浇水,便能让他们随着四季长。”
    刕晴牙就琢磨了下,“那就是为了图省事?”
    折霜:“……你走吧,出门去打仗吧?好不好?别在家里待着了。”
    刕晴牙就笑,“这就嫌我烦了?也不知道是谁,我才走了没几日就写信说想我。”
    折霜已经发现了,这人对着她说话嘴巴也越来越厉害,半点不饶人。
    她把锄头放在一边,“不管想不想你,这种地都只能种花。”
    但最终,这块地被用来养鸡了。
    丹朝:“今天初子龚带了一只大公鸡进宫里给太子殿下做生辰礼物。”
    丹阳:“小初提着鸡的模样也挺好看的,阿娘,下回我带他来家里,让他抱着鸡给你看看。”
    一个好女儿,便是在外面遇见了好看的“风景”,也要分享给自己的母亲,并且希望母亲也能看看自己所欣赏的风景。
    折霜很是感动,但这感动也不过一瞬,因为这风景有初子龚,还有鸡。
    初子龚是现成的,但是鸡却要去捉。
    刚开始,折霜觉得很简单,“那就让秦妈妈去厨房捉一只老母鸡给你们。”
    丹朝摇头,“不要老母鸡,必须要公鸡。”
    折霜确确实实没有听说过公鸡有什么特殊之处,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一句:“为什么一定要公鸡啊?初子龚送太子殿下公鸡做什么? ”
    丹朝:“当然是斗鸡。如今好多人都喜欢斗鸡,阿娘不常出去,自然不知道。”
    太子殿下也喜欢斗鸡,可是作为太子,他觉得这有损形象,于是十分克制,就跟丹朝和丹阳以及初子龚一起玩陀螺的时候,他就背着两只手在旁边踱来踱去的看着,并不参与。
    对于他来说,太子需要稳重,需要博学多识,需要为天下黎明着想,但是太子不需要玩陀螺,不需要斗鸡。
    小小的人把自己逼的太过,皇后娘娘就想让他在过生辰的时候放松放松,于是跟初子龚悄悄的商议好,让他带着公鸡进宫了。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情,面瘫小太子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笑容,抱着公鸡吆喝着待会儿比试,皇后娘娘压了一只玉镯子,苏贵妃娘娘压了一把玉梳子,四个孩子各抱着一只公鸡准备比时,谁知道陛下就来了。
    他也想玩。
    他是皇帝,想玩就玩大的,叫人从御膳房挑了一堆鸡来,放在笼子里面,谁知道小太监不知道这群鸡是要用来斗的,根本就没有减鸡毛,没有绑鸡脚,就放在笼子里面提来的。
    一来看见这阵仗就吓坏了,等他回过神来时,太子殿下以及乐颠颠的跑过去把鸡都放了出来,为人来得及去拦,一群鸡把几个主子骚扰的够呛,连忙跑到外头去等人把鸡抓完了再进去。
    但刚跑出来,丹朝就忍不住和太子又跑了回去:他们也想捉鸡。
    于是鸡飞狗跳,小太监倒是也没有受罚,只是自己吓坏了,被人提着回去的,两股战战,根本走不了路。
    丹阳和丹朝却还没有玩够,回来就在后院也要养鸡。
    折霜同意了,她觉得不管怎么样,捉鸡也是一种力气活吧?
    到时候就把鸡放出来,每天逼着他们去捉,这样也能跑一跑。
    于是,刕晴牙没种成菜,却在菜地里看见了一个鸡棚,还有好几十只鸡。
    刕晴牙:“……”
    所以说,有了孩子之后,阿霜根本就不会再偏向他,而是偏向孩子们了。
    有了鸡棚和鸡,就可以请大家过来看孩子们斗鸡。
    太子是不敢请的,万一出点事情,大家都承担不起,于是就只请了几个玩的好的,比如说初家的初子龚一家子,还有容平母子两人
    威远侯夫人不请自来。
    “我实在是个操心的命,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如今是什么办法也没了。”
    威远侯夫人叹气,“阿霜啊,你快去劝劝琴之吧,再这么下去,我人都要疯了。”
    折霜就觉得威远侯夫人其实真的挺不容易。前两年刚解决了莫干山的问题,这两年就要解决解决自己儿子的问题。
    威远侯夫人儿子顾羽之今年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男人,没错,已经可以称之为男人而不是孩子。
    这个年纪,一般都已经成婚生子,但是顾羽之不。
    别问,京都的人都知道他在等陆琴之。
    两个孩子的缘分是自小就有的。但是陆琴之一直不同意这门婚事。
    并非是她不喜欢顾羽之,而是她不愿意这么早成婚。
    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让顾羽之能等她就等几年,如果不等,也不要紧,两人各自安好便行。
    顾羽之一等就是十年。
    可能年少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是爱慕,但是年纪越来越大,自然也知道了为什么要去等。
    威远侯夫人就道:“他实实在在是喜欢你们家琴之的,这一点,别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清楚吗?那孩子,腼腆的很,见着别的姑娘都避开,唯独见着琴之,就要过去一起挨着,哎呦,两孩子金童玉女,只造孽,碰上那么个——”
    这话没有说出来,但已经老生常谈很多年了。碰上那么个什么?陆远之,陆夫人。
    陆家如今的二少爷陆明之已经考上了秀才,就等来年的科举了。
    陆家三姑娘陆琴之如今也有二十,在京都女院做先生,她书读的极好,又是个聪明的人,姑娘们都很喜欢她,教书的夫人们更加爱重她,她又是折霜护着的,在女院很讨人喜欢。
    给她做媒的人不是没有,但就是不同意。陆夫人一双眼睛都要哭瞎了:大儿子死了,二儿子是个庶子,根本不和自己亲,三女儿是个孽障,年纪这么大了,却死活不成婚。
    如今陆夫人看见威远侯夫人,就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整个人都是卑微的——没有别的任何理由,就希望威远侯夫人接受陆琴之,千万不要去让顾羽之娶别人。
    但她越是这般低声下气,陆琴之就越生气,她气陆夫人,也气自己。
    折霜每回都要开解开解她。其实这么多年细细想来,自己跟陆远之的事情,真的把她吓着了,无论后面怎么补救,都不能让她脑海里面的那根弦松下来。
    折霜叹气,“其实说来说去,也还是那些事情。她是个聪明孩子,活的明白,可人吧,活的越明白,就越是痛苦。”
    她道:“刚开始,是陆夫人为了让她听话,就绑了她,让她喝了睡过去的药,当时,我没太顾得上她,但你说,才十岁的孩子,当时该多害怕啊。”
    威远侯夫人就骂陆夫人,“是她自己怀胎十月身上来的姑娘,怎么就能下得去手!”
    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陆琴之已经变成了这样,说什么都不能回去了。
    她道:“她是个聪明孩子,就是被我教养长大的,她的心思,我能明白一些,她这是害怕,怕自己遇见的人跟她哥和娘一样,也真的是暂时没有什么成婚的打算,小姑娘想得很明白。”
    她其实现在就介于成婚和不成婚都可以直接。
    威远侯夫人叹气,“孩子们倒是都可以,我却不行,我老了,还是想看见他们和和美美的。”
    折霜很想说一句顺其自然,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
    威远侯夫人一点儿也不想看斗鸡,她道:“过几日,你再办一场筵席吧?我带着我们家羽之过来。”
    折霜哭笑不得,“前几天两个孩子不是刚见过吗? ”
    威远侯夫人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都过去好几天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可隔了好几个秋了。”
    折霜便点头,“那我办个什么花筵呢?”
    荷花。
    六七月正好去采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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