妡帝端坐于案牍前,见童睦丹母女二人进来,便挥手免了她们的跪拜大礼。
    “莫图族臣携长子为国请战,请凰上恩准。”
    妡帝将目光从手里的奏本挪开,开口问道:“爱卿可知,这不足月余便有十多位将军前来像孤请战。孤只遣人筹措辎重送往前线,而未增援一将。可知是为何?”
    “臣不敢揣测圣心,只是莫图部长驱直入,城池连连陷落,边疆危矣。臣与小女必当竭力护国疆土。”童睦丹深深一揖郑重答道。
    这样的对答妡帝已听过不下数遍,显然不能令她满意。
    “只是如此?那你真真是辜负孤,让你们母女两安养这几年。”
    童睦丹只低头重复着请战言语,妡帝一言不发看向他身边的童隽。僵持时候,童隽上前一步道:“凰上,臣下大胆揣测陛下不仅想以战止战,更希望一战止战。若能一战后,让莫图部被我军威所震,同我军再议通商事宜。”
    妡帝闻言微微颔额,示意他继续。
    “臣曾与莫图部此番对战的主帅格栗茉的大伯母交过手,臣的正侍便是间接死于他之手。于公于私,臣都该去做个了断。”
    妡帝说了些宽慰她的话,最后只嘱咐道:“此去万不可莽撞,孤等着喝你的庆功酒。”
    童隽闻言眼眸一暗只道:“母亲年事已高,怕禁不起行军奔袭还请凰上开恩,让她留在上京为大军筹措粮草。”
    “童卿,你这个女儿实在是孝顺啊!”妡帝转头正色道:“童隽听封!”
    “臣在。”
    “孤封你为四品明威将军,率军五万直击莫图部。”
    “臣领旨谢恩。”
    入夜,上京童府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入席用餐。
    姨母对童隽说道:“太女听说你来了上京,特意折柬邀你宴饮,你们也算是多年未见的故友不妨前去一聚。”
    “外甥女久疏战阵,出征时日就在眼前。我还是去京郊营地见一见众将士,宴饮待我得胜归来再去。想来太女,也不是不能体谅的。”’
    “不过这一日的功夫,不妨事去吧!”
    童睦丹知道女儿不愿去应酬,但太女做东的宴饮,又特地相邀岂有不去之理。况且当年太女还未被册封之时,妡帝曾让她在军中历练,童隽便是在那时与她结识。她们相处数年,直到童隽奔赴前线才得知太女的真正身份。
    两位长辈先后开口相劝,她与太女确有深交也不再推脱。童家虽然襄助庞家扶持三皇子,实则也并不阻碍她与太女亲厚。进来童隽对密函之事有所耳闻,初听只觉得那薛侧侍大胆。再细想,若是那时她尚在家中,太女又会作何打算呢?
    太女府邸宴请宾客不过数十人,均是上京贵女携同夫眷。太女居正位,其正侍颜煊相伴于右,童隽一人居最末席。这里她熟络的只有四皇子尹徽安,却也不好热络交谈。
    太女尹竺偲举起手中的斗彩高士杯,一饮而尽:“各位随意。”
    众人皆是礼数周全,端起酒杯回敬太女。席间纷纷杂杂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童隽自觉得无趣便上前又向太女敬了酒,而后借故去花园里散步。太女便让自己的贴身近侍路鸿,引着人四处逛逛。童隽见尹竺偲这般忙碌,身边怎可少了人伺候摇头婉拒了。
    她走到凉亭时候,见其中端坐一人再走进看知是四皇子。正在逡巡徘徊之时,四皇子已朝她微笑示意。童隽从容上前行礼道:“四皇子安。”
    “与我不必多礼,童将军可是要去找太女姐姐?刚煊哥哥的小厮来叫太女,你现在去恐有不便。不如随我在亭中吃些茶水,一会儿姐姐得空了再去。”
    童隽并不想多言,点点头撩袍坐下饮起茶来。
    “将军久未来上京,可还习惯?”
    “我一切安好,明日就回营准备出征事宜。”
    尹徽安给自己满了杯酒道:“那我再敬一杯酒,祝将军早日凯旋。”
    尹徽安一杯饮尽,苦涩往事涌上心头。他第一次见童隽是在她随母出征前,他远远观之那少年英姿勃发让他一见倾心。他原想着若是此次童家母女能凯旋而归,便将属意童隽之事禀告母凰。
    在他听闻前线大捷后兴冲冲的去求母凰,母凰却与他说童家长女与一位姓樊的男子情投意合。幼年在陀灵山相识,更是随她上了战场。两人感情甚笃,人所共知,只是被军务所累才迟迟未能迎取。
    他姿容出众,身份尊贵,性情高洁孤傲。虽然父亲颖彬早逝,但母凰这些年只得他一子也颇为宠爱。得知此缘由,尹徽安只哭求着母凰为自己保守这个秘密。
    这些年过去了,她们各自成婚。再回头看,就算童隽未曾与樊家结亲,真成了帝子媳,怕也只能在京中当个闲职。不能人尽其才不说,更是要让她这样洒脱之人,被搅入上京波谲云诡的政局风云里,也是罪孽。
    恐怕那个身披铠甲,腰悬宝剑的童将军会被他彻底毁了。
    “樊将军的事我有所耳闻,还请将军节哀。”
    童隽闻言心里一酸,眉头紧蹙摇了摇头。两人正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不远处便有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身着明黄袄裙的尊者过来。那人走进了,两人赶紧行礼。
    “凰上,母凰万安。”原是凰上微服来太女府,这时正要离去。太女尹竺偲,太女正侍颜煊都在旁跟随。
    “不必多礼,起来吧。孤也是来看看泉儿的。”泉儿是太女的侧侍槐氏去年诞下的小公子,这样的阖府喜事儿传入宫中受了不少赏赐。今日太女宴饮也是他满周岁的日子,虽未张扬。但妡帝亲自来了想这小公子确是面子不小啊。
    “母凰可也觉得侄儿同我小时候的模样相似,讨人喜欢。”
    “你哦,都为人夫了还这么不稳重。”凰上的话似有责怪之意,但嘴角却是扬着笑容。
    “孤当年赐给你,陪你出阁的御卫可好用?”
    “袁御卫倒是个贴心稳重的,只是在我府中他那一身的本事是屈才了。”
    “他能在府里安安乐乐的服侍你几年也是福气。童卿你出征在即,往日也是有君人相伴的。既如此,徽安你割爱如何?”
    妡帝的曾祖母姶帝,极其疼爱她与君后的第一子尹元捷。于是以护卫皇宫男眷安危为名,下令训练一批御卫。而后这位皇子和亲大云国,姶帝更是赐了她十九位御卫一同前往。
    卿牙蓬之变后大云帝位落到了尹元捷身上。尹元捷虽有妻主的传位诏书,但朝中重臣,各方势力多有不服。漫长的内斗倾轧也从此开始。而民间因男帝登位致未出阁的男子争相入仕,更有甚者上书约束女子,撰写《女训》《女范》。而不少已经入妻主家门的男子,不再听从管教纷纷要求和离。残害甚至妻主的案件,也陡然增多。
    在如此混乱的局势下,尹元捷派出了身边所有御卫却也只维持了三年。最后,在一次祭天大典上遇刺身亡。而后大夏以和亲皇子被杀为名出兵,大云国此时国力衰微虽极力抵抗却难逃灭国之祸。
    历历往事,在此就不详表。
    再说那御卫是殿廷卫士千挑万选,寻来骨骼清奇、善于习武的幼童。每三年便会发还一批考评劣等者归乡,如此九年中挑选的佼佼者,会分往各处协助办差。三年后,由大统领鉴允通过者,方才算是御卫。
    而御卫或入宫,协助殿前卫士护卫后宫贵人们的安危。再亦或是由凰上赐御碟,赏赐给凰亲国戚或是有功之臣。训练御卫处所被赐名曰:襄鸾营。是取襄助鸾凤之意。
    “御卫怎么也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只在我身边做护卫确实屈才了。想那沙场刀剑无眼,袁御卫若在将军身边倒是多了一份安稳。”
    太女也上前一步道:“母凰,童将军出征在即,左右之人必定会知晓些军情要务。若是日后那御卫再换了主人,恐有所失。不如母凰放了他的御碟,让他从此跟随童将军。”
    妡帝点头称是:“那便按你说的,放了袁御卫的御碟。”
    “谢陛下恩典。”
    是夜,童隽回到帐中擦拭着自己的新月清霜。
    斩新月清霜,破疏星寒芒①。
    樊旌走后竹楼里的一景一物都让她触景伤情,不愿多留。故而她回江南时,轻装简行连自己的佩剑都没有带走。而今师傅定是知道她出征在即,才专程快马加鞭让人送来的。想樊旌那柄疏星寒芒,必定已经被带到驼灵山上得到妥善保管。
    副将将一男子领来,那人眉目疏朗,面色冷淡,双手捧着御碟,脊背挺得笔直。
    “奴袁勉见过将军。”帐内烛光黯淡,童隽接过御碟随意翻看了一番,见上面不过记录了御卫的生辰年月,曾领任务,侍奉过的主人。
    “我身边不跟无用之人,既然陛下赐了你的御碟过来,就好好听差办事。”
    “是,奴遵命!”童隽知晓这男御卫的御碟不会轻易放,若是放了此人身心皆由新主调教。说来确实是她的附庸了,不过这一声声奴的叫的童隽好不自在。
    “你日后自称属下便是,务必严守军规,旁的规矩就不必了。天色已晚,先下去歇着吧。”
    “属下遵命。”
    ①注:剑名化用 《牛口见月》苏轼  新月皎如昼,疏星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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