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我这不是嘴皮子痒嘛?我不信你不想知道那箴言说的西北究竟是何处!”
    城门外的茶寮里,唐劲瞄了漫不经心饮着茶水的薛无问,轻轻咳了声。
    别说是百姓们了,便是他,也很好奇那箴言究竟是何意。
    西北,除了肃州,还能是何处呢?
    唐劲是武人,七年前就跟在薛无问身后办事,跟着他一步一步爬到今日的位置。
    对这位看似玩世不恭的浪荡子指挥使大人,他可再了解不过了。
    心思缜密、手段果决。
    锦衣卫这七年来破了那么多难破的案子,捉了那么多罪大恶极之人,都是指挥使的功劳。
    若那箴言里说的西北不是肃州,他第一个不服!
    况且,就他家这位指挥使的心眼,若是不想坊间将那箴言同肃州与定国公扯上干系,早就已经派人将乱嚼舌根的人捉起来了。
    哪会似眼下这般,优哉游哉地喝茶呢?
    -
    正胡思乱想间,唐劲忽然听见外头有人一叠声喊着“杨掌柜”“姜掌柜”“林掌柜”,下意识便往外看了眼。
    只见茶寮对面搭起了竹棚,几个掌柜娘子领着丫鬟婆子小厮,在那儿给流民施粥发放抗寒的物品。
    唐劲自是认得那几位掌柜娘子的,顺乐街状元楼酒肆的几位当家娘子。
    前些日子流民涌进顺天府时,还是状元楼率先出来给流民发放干粮的。
    那干粮带点儿甜甜的酒香,听说是里头加了点儿状元楼独有的高粱酒,味儿当着是不赖。
    配上一碗热腾腾的热茶,真真是又顶饱又可口,那冻得僵硬的四肢百骸都似乎活了过来。
    说来这几位掌柜娘子也是聪明得紧,给流民发干粮之时,用来装干粮的油纸袋就印着“状元楼酒肆”几个字,第二日若还想分得那干粮,还得带上这油纸袋过来取。
    不过短短三两日,状元楼这名儿一下子便家喻户晓起来。
    当真是做好事还留名的典范。
    状元楼起了表率,京城里旁的商户,尤其是那些个大商户,譬如飞仙楼之类的,哪能落于人后?
    还有那些家中不缺银子,就差一个好名声的富户,也都齐齐来做好事。
    捐粮的捐粮,捐衣裳的捐衣裳,还有一些财大气粗的,把京郊的庄子都借了出来。
    众人拾柴火焰高。
    涌进来京郊的流民在官府尚未开始赈灾之前竟然都得到了妥善的安顿。
    往年起天灾之时,最怕的便是起乱子。
    好在状元楼的人出来派吃食派冬衣的那日开始,便有顺天府的衙役过来维持秩序,连薛无问都私底下派了几名锦衣卫过来盯着。
    他们这位指挥使大人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性子,会主动帮状元楼的人,怕不是同人霍大人私底下有些往来。
    唐劲呷了一口热茶,忽然听薛无问道:“林规最近可有寻你?”
    林规是禁军副统领,与唐劲关系素来不赖。
    唐劲忙咽下嘴里的茶,道:“昨儿来同我说了一会话,我瞧着他似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大人,可是林规妹妹的案子有进展了?”
    薛无问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前几日宗彧喊了他与林规去了趟顺天府官衙,正式让林规认了尸,那尸体的确是他的庶妹。
    林规曾经愤怒地同他道,说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杀害他妹妹的人,绳之以法,还他妹妹一个公道。
    如今他知晓了是谁杀害的,可还敢要这公道?
    正思忖着,一道清瘦的影子撞入眼帘。
    薛无问挑了挑眉,“我去找人问个话。”
    说罢,便随手丢了块碎银在桌面上,抬脚出了茶寮。
    那厢霍珏同姜黎还没说上两句话,便听何舟低声说薛无问来了。
    回头一望,与薛无问对视一眼后,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城门后头的客栈。
    掌柜的一见到二人,便熟门熟路地给他们开了间天字号雅间。
    进了雅间,薛无问拎起茶壶,顾自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过去,慢条斯理道:“我听宫里的暗桩说,乘鸾殿那位听说了大相国寺的箴言后,开始喂周元庚吃凌叡交与她的神仙丸。”
    神仙丸乃禁药,前朝宪帝便是痴迷于炼丹,将那神仙丸当糖豆似地吃,最终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状若癫狂。
    凌叡交与王鸾的神仙丸定然是加了旁的药物,大抵不是毒便是蛊。
    薛无问所言,霍珏并不觉惊讶。
    他们有意放任大相国寺的箴言闹得人尽皆知,且将箴言现世的原因归咎于天子失德。
    以王鸾的手段,定然会提前让周元庚死,扶大皇子继位。
    “无妨,有赵督公在,周元庚不会死得那般轻易。”霍珏道。
    薛无问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
    这小子与宫里的赵公公倒是走得近,像他那样的人,鲜少会那般信任一个人。想来他与赵保英的交情不仅仅是因着酒肆里的那位如娘子。
    对于霍珏与赵保英因何如此亲近,薛无问是一点儿也不好奇。
    是人就会有秘密,他没必要去探知霍珏的秘密。
    “薛世叔那头——”霍珏提了个头便顿了顿,似是在斟酌着措辞。
    “父亲自是知晓他中计了。”薛无问提唇一笑,“差点又要把我揪到宗祠去,好在祖母把他叫去了静心堂。说起来,你那日给祖母递的信究竟说了甚?父亲从静心堂出来后,面色竟然很是凝重。”
    霍珏道:“是圆青大师递来的一句话。”
    薛无问挑眉:“何话?”
    霍珏正欲开口,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暗一的声音。
    “世子,方才公主府的金嬷嬷出了城门,瞧着那马车出行的方向,应当是要前往大相国寺。”
    城门这处客栈是定国公府的产业,里头的掌柜伙计,全是定国公府的人。
    盛京但凡有点头面的人出城了,这里的人都会第一时间知晓。
    薛无问往后靠坐在椅背上,沉吟须臾后,问道:“长公主可有一同出城?”
    “不曾,长公主还留在公主府里。”
    薛无问淡淡道:“派人跟上金嬷嬷。”
    说罢,他侧眸望向霍珏,又道:“你瞧着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你当真觉着将那陈尸案的案牍交与惠阳长公主看会有用?”
    霍珏垂下眼。
    上一世,惠阳长公主在乾清宫,刺杀了周元庚后,便自戕了。
    她用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短匕,匕首往周元庚的脖子插了一刀后,她转头便将匕首扎入了自个儿的胸口。
    霍珏到的时候,乾清宫的地上满是鲜红的血。
    惠阳长公主阖目躺在血泊里,面色平静,无悲无喜,早已断了气。
    至死她都不曾交出那密诏,也不知晓赵昀就在大相国寺,更不知晓她那一刀根本没将周元庚杀死。
    霍珏救下了尚存一口气的周元庚。
    之后他从小福子嘴里得知,长公主前去乾清宫之前,曾在乾东殿同大皇子见了一面。
    可无人知晓她与大皇子究竟说了什么。
    后来大皇子禅位之时,只同他提了两个要求。
    一是厚葬王贵妃,二是厚葬惠阳长公主。
    霍珏望着茶盏里清澈的茶水。
    薛无问问他,是否有用?
    实则他亦是不知。
    上辈子他不明白为何长公主会杀了周元庚,毕竟周元庚对这个妹妹的疼爱的确是发自肺腑。
    而长公主之所以会藏起承平帝的密诏,大抵也是想着要保护她这位兄长。既如此,又为何要杀他?
    -
    盯着公主府的人可不仅仅是薛无问的人,金嬷嬷出了城的消息,何宁自然也是知晓的。
    此时正着急地在客栈外头等着,霍珏一出来,他便疾步上前,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自家主子道:“金嬷嬷的事,我已知晓。可有查到金嬷嬷是为了何事折返大相国寺?”
    “属下不知。这几日属下一直盯着公主府,没发现公主府有何异常,只不过——”何宁顿了顿,迟疑道:“金嬷嬷出来时,属下看见公主府的下人往她乘坐的马车抬进去一面鼓。”
    霍珏脚步一顿:“一面鼓?”
    “是。风雪太大,又离得远,属下只隐约看出那是一面鼓。”
    霍珏静静立在那,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渐渐凝重。
    “你去给赵公公递个口信,让他派人盯着乾东殿。”
    何宁见他神色难得郑重,忙答应一声,转身冲进风雪里,没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那厢姜黎在霍珏去客栈后,便去清点要给外头流民送去的薪柴。
    这一忙便忙得脚不沾地的,连霍珏何时回来了也不知晓。
    见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便问了一句:“你的事都忙完了?可要回永福街了?”
    霍珏望了眼即将暗下来的天色,道:“回去罢,再不走怕天要黑了。”
    姜黎阖起手上的账册,被刺骨的寒风刮得肩膀一缩,道:“娘和如娘婶已经回了永福街,我们一回府就能喝上热腾腾的汤羹。”
    这样滴水成冰的寒夜里,一碗热汤大抵就是烟火人间里的小温暖。
    当然,若是同你一块儿喝汤的人是你喜欢的人,那就最好不过了。
    上了马车,姜黎便忍不住道:“今儿我听到好多人夸你,我,姜大掌柜,与有荣焉尔。”
    霍珏眸子里漫出几缕笑意,配合着问:“都夸我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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