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凛之笑起来:早就好了。除了那次与宇文智交手,我后来再也没受过伤。七月中旬从长安出发的,去了豫州和兖州,顺便查看了一下边关防守,所以耽误了些日子。
    也不提前告诉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你可是大功臣啊。惊喜他是很喜欢的,但凛之是功臣,凯旋怎能不引起重视。
    也无妨。我只想你高兴。他打仗并不是为了立功,只是想完成两人的共同目标,他知道,萧彧从未把这天下当成他一人的天下,而是全天下人的天下。
    这次回来不会走了吧?
    暂时不会了,除非去打东戎。
    萧彧笑起来:那就再养上两年,待咱们骑兵羽翼丰满再去收拾东戎。只要驱逐东戎到长城以北,大一统也勉强算是完成了。
    第185章 团圆
    裴凛之回来了, 萧彧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心情也如秋日晴空一样疏旷明朗,看什么都觉得顺眼, 心气儿也平和不少, 平日里朝堂上那些烦心事似乎也没那么烦了。
    这一年裴凛之不在京中,关山也去了边关, 前线一直在打仗养兵,朝中事务繁多,各种状况频出,搞得萧彧是焦头烂额。
    养着十几万兵马和数万役夫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压力不可谓不大。朝中大臣也不是都支持北伐的, 反对者认为根基尚浅,经不起这么大规模和这么长时间的战争消耗。
    萧彧咬牙顶着, 不松口, 前线需要的一切都源源不断地供应过去, 人马、粮草、衣被、药材、军饷、抚恤金等等。
    尽管打着仗, 萧彧也没有增加农业赋税,农业是国之根本,只要农业是稳的, 国家的基石便在。
    但维持战争需要钱, 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商业税上,统一增加了一至两成。
    从事商业活动的主要是原来的地主阶层, 这自然引起了这部分人的不满,但又莫可奈何。
    萧彧接管安国之前, 人口是按等级划分的, 贵籍、良籍、商籍、奴籍与贱籍, 从出生时就已经给人划分好了等级, 且是难以逾越的。
    萧彧如何忍得了这种等级划分,所以他取缔了贵籍、商籍与贱籍,只保留了良籍与奴籍两种。
    因为原来的地主富户阶层都养着不少家奴,这些人都属于他们的私有财产。
    萧彧并没有一次性完全取缔奴籍,但奴籍和良籍一样享有均田政策,并且还出台了详实的奴籍保护法规,在实际地位上,奴籍与良籍相差不大。
    奴籍生出的子女,全都为良籍。若是不登记入册,就无法分得田地。这样一来,瞒报隐报的几率便大大减少,那些主人家不会为了隐瞒人口而平白多养几张嘴。
    朝廷还颁发政令,禁止一切人口买卖,哪怕是从别国掳回的战俘、买回的奴隶,都不能再入奴籍。
    这样一来,地主阶层就无法通过买卖人口组织上规模的叛军,而有田地的普通百姓也不会轻易跟着他们去造反。
    为了筹钱,萧彧甚至还铸发了券币,也就相当于国库券,向民间发售,承诺一定的利息,三年或五年到期兑换。这法子可比增铸钱币合理多了,至少不会引起大量货币流入市场从而导致通货膨胀。
    发行券币类似于民间的放贷,只是利率要低于民间的高利贷。但由于是朝廷发售的,信誉有保障,百姓都愿意购买。券币发行得非常顺利,短短一月内便已售完。
    这法子令闵翀这个钱搂子都拜服不已,萧彧竟有如此妙招,不用抢不用坑,便能筹集当下需要的费用。
    用这个法子还有一个好处,购买券币的主要是原来的地主阶层,因为只有这些人手中才有多余的钱来购买券币。
    他们买了朝廷的券币,为了到期能够赎回自己的钱,自然得支持朝廷的一切举措,彻底死了那份蠢蠢欲动的不安分之心。这对维护稳定也是一大助益。
    裴凛之了解清楚萧彧这一年多的举措,眼中的赞许之情都溢出来了:我就说了,没有人能比你更适合来坐这个位子。
    萧彧苦笑: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都是被逼出来的。这么大个摊子,总需要人来收拾。
    裴凛之给他捏肩膀:就是辛苦你了。
    萧彧说:也还好,再辛苦也不及你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将士。说到这个,将士们的抚恤金还没凑齐呢,愁人。不管赚多少钱都不够用!
    裴凛之说:抚恤金的事暂时不用担心,我们从西戎那儿缴获了不少金银,还有西戎的铜币,拿来重新熔铸了,再给将士们发放抚恤金吧。
    萧彧闻言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茬。还好,还好,这个难题可算是解决了。难怪有以战养战的说法,这不就是现成的么。
    以后打东戎就不这么着急了,休养两年,储备一点财富再打吧,不用这么捉襟见肘,就是东戎境内的汉人百姓还要再受几年苦。
    天下一统,国泰民安的日子何时才能实现呢?真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
    裴凛之回来没两日,便是中秋。时人尚未重视中秋佳节,但萧彧很看重,每年中秋都会隆重庆祝,不仅要拜月赏月,还要聚会团圆。
    中秋这晚,萧彧便在宫中设宴,邀崖州旧部欢聚,算是一场家宴。
    从心理上来说,从崖州带来的人才是萧彧最为信任依赖的,是真正的自己人,比之下属与同僚的关系,他更愿意将他们视为家人。
    当年离开崖州之时,这些人多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与懵懂稚子。如今倏然已过近十载,稚子已成少年,少年郎皆多已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人数比离开之日已多出近半,呈蓬勃发展之势。
    这也是他治下国家的现状,百姓从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生活中逐渐安定下来,开始安居乐业,对未来生活充满信心与向往,国泰民安、国富民强将会是不远的梦想。
    是夜,秋风微凉,暗香浮动,月华如水银倾泻,将四海人间笼成诗画。
    太初宫河池旁的翠微阁中,烛光与天水交织的月光交相辉映,照亮了满座欢声笑语的宾朋。
    当日从崖州跟着出来的,除了吉山与吉海兄弟未在场外,余者皆携家眷前来,就连吉山的波斯妻子泰安也带着混血儿子来了。
    萧彧特别喜欢这样的热闹,斯情斯景令他想起了当年在白沙村中上夜课的情景,男女老少聚在篝火旁,如饥似渴地听他和凛之、孟洪授课讲故事。
    回想起来,那样简单快乐的日子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萧彧正沉浸在回忆中,忽然听见阿平叫他:爹爹,爹爹!
    萧彧回过神来:平儿何事?
    阿平笑着说:方才听见二师兄和三师兄他们说,当年在崖州的时候,爹爹和师父每晚都给大家讲故事,是不是真的?
    对呀。裴凛之接过话题,看一眼萧彧,笑道,当年我与你爹爹在家中办学堂,夜间在家门口给大家上夜课,讲故事。那时候你还在襁褓中呢,特别黏你爹爹,一到晚上,除了他你谁也不要,他只好一手抱着你,一边给大家讲课。可把你爹爹累坏了。
    阿平难以置信地笑:果真?那这么说来,我也是跟着爹爹和师父上过课的?
    正是。你后来不还跟着我去学塾上过课,还记得吗?萧彧笑道。
    阿平摇头:我只记得番禺的一些事了,那时候太小了。说起来,几位师兄也还是爹爹的学生了?
    一旁的闵翀笑道:不光你那些师兄,这里的在座的没有几个不是天子门生啊,当年大勇、小春、鱼儿这些人,全都上过你爹爹的课。
    阿平笑起来:那便都是我的师兄师姐了。
    萧彧说:算起来还真是。还挺怀念崖州的,尤其是白沙村,那里房子还是我和你师父亲自建起来的呢。就是不知道还有无机会再回去看看。
    一旁的闵翀笑道:陛下真乃赤子之心,还一直惦记着白沙村的一切。
    萧彧笑道:怎能忘记,那可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幸得大家鼎力相助,共克艰难困苦,才一步步走到今日。我喜欢同昔日的旧友相聚,因为能时刻提醒我莫忘初心。
    裴凛之温柔地看着他,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他站得多高,看得多远,但他始终都不曾忘记过自己出发的地方。得萧彧,不仅是他之幸,更是天下百姓之幸。
    阿平说:爹爹若是实在想念崖州,日后待天下一统,海清河晏,便可御驾南巡,回故地去瞧一瞧。
    萧彧闻言笑道:确实挺想去瞧瞧。不过还是不去了,我若动身,那便是劳民伤财之举。倒是你,待你功夫学成,可以代为父去走走看看。
    阿平已然不是一个懵懂少年,他已经研习帝王之术,知道爹爹所言极是,御驾出巡说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相当麻烦:孩儿记住了爹爹的话,日后会替爹爹去丈量这天下。
    好孩子!需记得,这天下不是你我的天下,也不是萧家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我们父子不过是暂代天下人来掌管罢了,要永远将天下人放在首要位置去考虑。萧彧顺势教育儿子。
    阿平一知半解:平儿会牢记于心。
    此时孟思归与居岩过来了,手里拿着酒杯,孟思归将右手的酒杯递给阿平:殿下,咱们师兄弟给陛下和师父敬杯酒吧。陛下,师父,今日月圆夜,陛下说这是团圆的日子,可惜大师兄不在,否则就圆满了。我们师兄弟祝陛下与师父月圆人团圆!
    好,都是乖孩子,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萧彧与裴凛之欢喜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心中甚是欣慰。
    说孩子都不大合适了,孟思归今年已经荣升当爹了,鱼儿四月的时候生了个特别乖巧的女儿,这会儿母女正在同女眷们聊天呢。
    居岩今岁终于高中进士,如今在监察署任职,监察署专门负责监察、弹劾百官。居岩性格跳脱胆大,与老一派世家大族毫无瓜葛,又是萧彧亲信,萧彧有心将他培养成御史大夫,日后替他监察百官。
    今日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吉山与吉海兄弟不在,吉山自二月率船队出海,至今未归,不过算日子,最多再过一两个月也该回来了。
    吉海原是跟着裴凛之从长安撤回的,到豫州后便接替关山驻守了,让关山回京。
    从与西戎交战之后,担心东戎趁火打劫,关山便一直驻守在边关,苏颖产子时,他亦不在身边,内心对妻儿亏欠良多。
    等到裴凛之回撤,知晓他的情况,便要替他留在豫州驻守,吉海主动请缨代师父戍边,因为他太清楚师父与陛下的情谊,他们分别已经太久了。
    所以中秋团圆的代价是一部分人不能团圆换来的,如何叫人不珍惜呢。
    宴席散了之后,萧彧依旧不舍去睡,在庭院中与裴凛之一起赏月。裴凛之坐在躺椅上,萧彧便躺在他身上,两人沐着月光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说起来,吉海今年也有二十四岁了,也该成家了。萧彧一直都很惦记吉海,这次没能回来,他觉得挺遗憾的。
    是应当找了,不过他一向沉稳,心思不外露,不知道他如何打算。裴凛之用手指绕着萧彧的发梢把玩。
    你是他师父,是该关心一下,下次他回来再问问。也让吉山多留心一下,毕竟他是长兄。萧彧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另一件事,西戎已经打下了,如今吐谷浑与我们也交好,河西走廊已通,不如重新疏通一下陆上丝绸之路?就是不知西域一带是何种情况。
    海上丝绸之路带来了南方的富庶,但现在北方已经被收回来一半,要想发展北方内陆经济,最好是能将路上丝绸之路打通,这样北边的经济也能跟着繁荣起来。
    裴凛之也赞同这一提议:陆路比海路更为安全,成本也低廉,是该疏通一下。回头派一支军队去探一下路,再走一遍张骞走过的路吧。
    萧彧很兴奋:这条商路已经中断了两百年,如若能开通,北方的发展也便不用愁了。
    第186章 向荣
    均田制推行至今已有三载, 实现了家家有产、人人有地。一时间举国上下,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之态,只要肯干活, 就没有饿死的道理。
    对于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鳏寡孤独废疾者, 官府则督办孤独园,收容他们。
    官府也鼓励百姓收养这些人, 因为这些鳏寡孤独废疾者亦是有田地的, 收养他们, 可一并收下他们的田地。
    为了提高粮食产量, 萧彧也想了不少辙。
    首先就是在全国范围内推广铁农具,铁农具推广并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铁矿产量有限。
    铁用途广, 武器、马掌、农具、炊具无一不需用到, 崖州的铁矿被发掘出来, 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但也是不够的。
    萧彧入主建业之后,便命人到处去寻访矿产,幸运的是,就在离建业不远的丹阳郡发现了一处矿脉,这矿脉不仅含铁,也含铜,可谓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如今这铁农具正在慢慢推广普及, 再过数年,全国都能用上铁农具了。
    说倒铁矿,萧彧就免不了想起新大陆, 大洋洲与南美洲可都是铁矿储存丰富的大陆, 而且都是富矿, 要是能够航行到那边就好了,可以大挖特挖一番,还愁缺铁吗?
    这个征服大海的梦想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何时能实现。
    其次就是兴修各种水利设施,扬州、东扬州与吴州一带土壤极其肥沃,最大的问题便是多沼泽泥淖,许多地方都没法耕种。
    萧彧便命地方官牵头兴修水利,开拓沟渠河道,兴修池塘水库,将低洼处的积水排出,储存在池塘水库之中,以备干旱时节取用。
    并命工部将筒车推广开来,利用自然之力灌溉,节省人力。
    又鼓励江南一带百姓栽种桑树,饲养桑蚕,为繁荣商业打基础。
    令萧彧比较欣慰的是,王涓主持下的工部在很多方面都有突破。
    比如改进了曲辕犁,将原来笨重的直辕犁改成了轻便灵活的曲辕犁,这样大大节省了人力畜力,也提高了效率,在面积窄小的田亩中依旧能够运用。
    在诸多方面都有改进的情况下,粮食产量年年都翻新高,尤其碰到风调雨顺的今年,粮食总产量比没有饥荒的前年还要多出五分之一。
    百姓家家粮仓爆满,百姓生活富足,如此以来,便会追求更高质量的生活,促进商业的繁荣。
    棉花与蔗糖的产量也随之攀升,各种手工作坊也蓬勃发展起来。
    有商业行为,便会有创新和进步,这是萧彧最乐见其成的。
    更令人欣慰的是,自均田制后,安国的新生儿出生数量每年都在激增,这都是社会安定、生活富足带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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