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里一片寂静,佩云的死对于吴氏而言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沈钟想尽了各种法子,病情还是没有缓解。他正思索着药方,门房来报,说是王阳关来了。
    皇帝来了,就算心里头有不满,也只得迎驾。吴氏病重,下不了床,只有沈钟带着几个下人跪到门外候驾。王阳关下了轿,亲自过去搀扶:“沈兄免礼。”
    “不敢当。”沈钟站起身,淡淡地道,“圣上来此,小民惶恐。贱地恐有损圣威,请您回去吧。”
    “刚来就赶朕走,这就是沈兄的待之道吗。”王阳关一笑,叫身后人都退下,往里屋走去,“尊夫人的病好些没有?”
    沈钟阻拦道:“贱内病体污秽,圣上……”
    “无妨。”他一挥手,“朕没有那么多规矩,带朕去探望吧。”
    皇命难违,沈钟无奈下,只好将他带进了吴氏的屋子。甫一进屋,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迎面而来,王阳关皱了下眉头。沈钟刚要叫人,吴氏迷迷糊糊躺着,叫了声“给我点儿水。”
    王阳关示意沈钟噤声,亲手倒水送到吴氏身边,扶她靠着喝了。吴氏没睁眼,还以为是沈钟,埋怨道:“你这水太烫了,不能吹凉些再给我么。”
    沈钟心惊胆战,怕她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连忙叫道:“你烧糊涂了!不是我,是圣上!”
    吴氏猛一睁眼,看见王阳关就在床前,吓得魂都没了,连忙想爬下床行礼,可是身子又支不住,差点儿摔到地上。
    “夫人别多礼,朕原是探望你来的,不必起身了。”王阳关一把按住吴氏,“听说你病重,可好些了?”
    吴氏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求救地看着沈钟,沈钟跪下替她回答:“贱内这几日好些了,有劳皇上挂念,实在惶恐。”
    “那就好。需要什么就和朕说,别气。”王阳关问候了下,就不紧不慢地道,“过几日,暮雪会来看你们。”
    皇帝很温和,甚至比从前更温和,只是因为身处高位,说话时不觉自带了几分摄人的意思。
    沈钟不惧地挑了挑眉:“圣上还记得小女?”
    吴氏害怕,却说不出话来,转而也想通了,反正他们两个活一把岁数了,触犯圣怒,杀了也就杀了。何况现在佩云没了,暮雪又在宫中为奴,她也没什么指望了。
    王阳关依旧是不缓不急的语调:“她听说夫人病了,请求朕许她来探望夫人,朕准了。朕今日来,也是看看夫人的病好些没有。”
    沈钟回道:“不敢劳皇上挂怀,小民自会尽力医治贱内。不知小女何时能来?”
    “等夫人病好些吧。”王阳关想了想,回道。
    吴氏满眼泪水,半撑着在床上要给王阳关叩头,沙哑道:“不要等了,求圣上就叫她来吧,我,民妇不晓得能活到哪日了……”
    “夫人快别。”王阳关眼急手快地上前拦住,扶她坐好,“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朕这就叫她来。”他说了一堆抚恤宽慰的话,夫妻两个俱谢恩不迭。
    圣驾走后,吴氏口渴干燥,无力地抬手对沈钟道:“再给我喝口水。”
    沈钟吹凉了水,再递过去给妻子喝下。见她气色似乎有些好转,便说再去配副新药。
    吴氏拦他,苦笑道:“老爷别忙活了,妾身不行的,别费事了。不如咱们坐下聊聊,等妾身走了,你娶续弦的事吧。我打听了下,西街口李铁匠家有个姑娘,或者是前头张家有个侄女,都好模好样的,就是订亲的事不顺,要么是刚嫁就死了丈夫,要么是丈夫不成事还退了婚,你看看喜欢哪个,多出些聘礼,亲自去求娶。”
    她自打病了,就总提这事,沈钟听得难受,反驳道:“你病糊涂了!我这样老了,怎么娶人家年轻姑娘?行了行了,你别想了,我没兴趣。”
    “老爷别恼,妾身没有和你开玩笑。妾身没给你生儿子,佩云又……唉,怎么说也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找个能生养的,还来得及。”吴氏说着,眼里的光暗淡了,“索性我这病不治了吧,你好娶新人。”
    以前他有官有职的时候,吴氏也从不在他面前自称妾身,现在她倒是存心这样自称,时时提醒他,她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女人而已。
    沈钟急眼了:“说的什么话,咱们不是还有暮雪么?她也是咱们女儿。”
    吴氏点头,脸色竟带了一丝死人才有的平静,没说什么,可她心里头知道,她和这个干女儿始终不亲。不过这不怪暮雪,要怪就怪她,没好好地拿暮雪当亲闺女待。
    过了一日,王阳关果然派人抬轿子到寿康宫去,接暮雪回沈家。暮雪才出了宫便嫌轿慢,也不坐了,一路紧赶慢赶回到沈家,到的时候已满头是汗。
    真算起来,也不过是几个月没见,却让人感觉已经几年。的确,这几个月,发生太多的事了。
    沈钟见到她,泪流满脸,不禁背过身去,不想被女儿发现。他这些日子被佩云的死打击,又为吴氏的病症奔忙,虽然无病,但是形销骨立,看样子精神大如不前了。
    暮雪心疼他,忙上前为他拭泪,劝道:“爹您瞧您,怎么瘦成这样了,娘的病要紧,您也不能这样折腾自己。”
    沈钟开口关心她:“宫里头没为难你吧?”
    她一笑,又看向微微佝偻的养父:“没有,女儿过得很好,倒是您,过得还不如我呢。别干站着呢,快带我去瞧娘吧。”
    “好,好……”沈钟一把携住暮雪,将她往里屋带,“她不肯喝药,正好,你帮我劝劝。”
    吴氏病得昏昏沉沉,在里屋似乎听见了暮雪的声音,忙撑着起来,唤了声雪儿。暮雪上前,急唤道:“娘,您怎么能不吃药呢?难道您还信不过爹么?”
    吴氏摇头,将暮雪的手轻轻握着:“不是我信不过他,是我这病没救了,再拖下去也没意思。你帮我劝他找个续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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