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武官那边就振奋多了。
    与可以按部就班升迁的文官相反,在无战事时,武官得帝王青眼的机会少得可怜。也因此,谁能否在春狩中拔得头筹就显得至重要起来。不少人都摩拳擦掌,勤加锻炼,就等着在春狩上一鸣惊人。
    当然,也有一人始终格格不入。
    “你们管这叫狩猎?”听叶可可说起春狩,阿穆勒皱起了眉头。
    “在西北,我们从不与猛兽搏斗。”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狼群的厉害自不用说,还有足有一个半人高的熊,一爪子便要你半条命的猞猁,早年还能见到老虎,即便是最有经验的猎人,也不会想在山地上见到他们。”
    “还有苍鹰,双翼展开足有四尺,它们会趁你不备俯冲而下,夺走牧群里的羊羔和牛犊,饱餐一顿。而那些吃剩下的腐肉和骨架,会吸引来更大的邪魔,那些邪魔比苍鹰更大,头顶无毛,脖子细长,双翼六尺有余,盘旋时会发出怪叫,听起来像是在嚎丧。”
    叶可可正思索着怎么向他解释猎场里可能只有一只只肥兔子,就被阿穆勒口中的广阔天地给勾得跑了神。
    见她愿意听,阿穆勒说得更带劲了,“在我们那里,娶媳妇是要有家底的,多少狼皮,多少猞猁皮,还有多少骨器,都有讲头。为了证明自己,成年的男子会独自在荒漠里待上一晚,若是能活着回来,便可以娶妻生子。”
    “说起来,叶丫头你喜欢什么?大哥去帮你打回来,保准能堆满你家院子,足足一个月都不用上街买肉!”
    “等等,”叶可可听出了蹊跷,“你怎么就成我大哥了?”
    阿穆勒笑得憨厚,“不重要,不重要!”
    叶可可眯着眼,“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阿穆勒把手摆出了残影。
    就在叶可可打算再接再厉的时候,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宽木匣被放到了二人中央的桌子上,秦晔的声音紧随其后,“既然那邪魔有这么大,怎么就没把你叼走呢?”
    “那当然是因为——我太胖啦!”阿穆勒露出了满口白牙,可谓能屈能伸。
    三人此时正围坐在一张方桌前。托道虚的福,先前的酒馆是不能去了,不过阿穆勒比叶可可这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还京城人士,总能找到避人耳目的地方。
    秦晔拿来的木匣里放着一把弓。
    “你不是嫌那些弓不够重吗?”他说道,“我找哨所的人专门打的,羽箭也会特制,拉满之后能将合抱粗的树射穿。”
    阿穆勒一听眼前当即一亮,当即上手去摸,被秦晔用筷子准确地打在了手背。
    “油。”少年皱眉,显然很是嫌弃。
    “嘿嘿嘿。”青年被打了也不恼,而是对着弓匣左看右看,显然是喜欢到不行。
    ”你送他这个,是打算让他夺魁吗?”叶可可和秦晔咬耳朵。
    “大哥要真能夺魁,我还挺想看秦斐那张脸会有什么表情,”秦晔用右手支着脑袋,斜眼瞧她,似笑非笑,“但你忘了,这可是他亲政第一年。”
    亲政第一年的魁首永远都是新帝,这可是不成文的规矩。
    “规矩就是要打破的嘛,你们都太保守了!”阿穆勒美滋滋地说道,“等着看吧!我一定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甭管这京城多少人喜,多少人悲,春狩之日都无可阻拦地到来了。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叶可可掀起帘子,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春狩的队伍很长,打头的是金吾卫的卫队,中央是秦斐的龙辇,后面跟着禁卫军,再后面是各路皇亲国戚,属于臣子的马车只能按着官职缀在最后面。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哪怕刚封了一批秀女,秦斐也没有带随侍的后妃,就连本该一同前往的皇后都留在了宫中。
    “大皇子生病了,她走不开。”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与可以驱车前往的女眷不同,男子只能骑马跟随,这就导致等到达皇家围场,叶相的屁股已经颠成了八瓣。
    叶可可看着老爹被呲牙咧嘴地被娘亲从马上扶下来,差点就笑出了声,好在众人都在安营扎寨,才没注意到丞相大人难得一见的窘态。趁此机会,叶可可也好好记下了其他人的帐篷所在。
    宣王府的帐篷紧挨着帝王,顾家因为老的闭门思过,小的受伤,只能窝在一个小小角落,魏王府的帐蓬几乎要融入百官之中,
    叶可可正记着呢,就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抬头望去,就见最中央明黄色的大帐已被拉开,秦斐站在门口,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
    少女默默拉过造反大师系统,遮住了自己的脸。
    嗐,晦气。
    第38章
    “围猎,古礼也,又称田狩,军礼‘大田’之一,上可震慑诸侯,下可操练兵士……”
    “爹,”叶可可叹了口气,“你这一紧张就背书的毛病到底啥时候能改。”
    “你这逆女是要气死为父吗?”叶宣梧恼羞道,如果他底气不是那么虚的话,或许还有那么几分训诫的力度。
    而引发这段父女阋墙的则是一匹高头大马。
    皇家围场的马大都是从军马中精挑细选出的上品,先祖可以追溯到大宛马或者乌孙马,个头比普通矮脚马高了一倍不止,且个个四肢修长、肌肉健壮,被太仆寺养得油光水滑,打个响鼻都显得格外有力。
    “这马真不错。”叶夫人抚摸着马匹厚实的鬃毛,发出了由衷的赞赏,“性子也温顺。”
    战马乖巧地蹭了蹭叶夫人的掌心,然后对着叶宣梧打了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响鼻。
    叶宣梧立马看向自家闺女:“这马是你变的吗?”
    叶可可道:“爹你再这样,我让娘揍你了啊。”
    由于一行人都需要休息整顿,正式的春狩被安排到了晌午之后。可能是早就料到了文官们的骑术水平,太仆寺要求所有参加狩猎的官员都要提前熟悉战马,以免真上场后闹笑话。
    其中也包括数日不见的杨临清。
    由于省略了“衣锦还乡”这一重要环节,京城人士杨临清是春闱三鼎甲中最早领职的那个,从一个响当当的才子变成了翰林院编修,成功混进了“在京城大街上拿石子砸人,能砸到一片七品官”的七品官中。
    顺带一提,不出意外的话,谢修齐应该会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比后面两个小老弟高半格——不过高半格也没啥用,都是大哥别笑二哥。
    新鲜出炉的编修大人在领职之后很是表现了一番,把自己的老本行都懈怠了,导致叶可可重新看到他跟秦晔走在一起时还有点不适应。
    叶宣梧叶发现了女儿的视线,警觉道:“你在看什么?”
    叶可可道:“我在看文臣村全村的希望。”
    因为这话实在无法反驳,丞相大人铩羽而归,然后被叶夫人拎着耳朵去练马。
    没了老爹在旁边盯梢,叶可可看得更光明正大了。
    既然叫围猎,自然是要先围再猎。
    北衙十六卫作为皇帝的随行护卫,理所应当的充当起了“探子”的角色。他们会先派斥候深入围场,发现兽群后会将其围在一定的区域内,以供帝王及群臣狩猎。
    因“斥候”必须身手敏捷、胆大心细,往往都会挑选卫所中武艺最高者担任,对北衙十六卫而言,这个人选就是秦晔。
    叶可可很少能看到秦晔穿胡服。
    脱去了宽袍广袖之后,胡服干脆利落的收线勾勒出了少年笔直的双腿和漂亮的腰线。他的脸上被抹上了几道遮掩用的灰痕,却更衬的那双眼睛如宝玉一般。
    相比之下,同样装扮的杨临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要出发了。据说今年的目标是林子里的鹿王,想把那种家伙引出来可不容易,也难怪四堂弟要亲自上。”
    兰平郡主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叶可可扭头,就见好友拿着马鞭走了过来。
    “父王说什么不能丢人,就把凌亭借走了。”她冲叶可可抱怨道,“幸好你也来了,否则我都不知道要干点什么好!”
    说完,她牵起叶可可的手就往前领。
    “有四堂弟在,那鹿王铁定是跑不了了。”她说道,“咱们先去占位子,省得一会儿开猎挤不到全面!看不得这个热闹!”
    诚如兰平所说的那样,不到一个时辰,前哨的卫兵就发来了消息,说是斥候已经发现了鹿王,正将其往围场中驱赶。
    等再过一柱香的时间,一前一后两道黑影从林中钻出,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秦晔的发丝略显凌乱,脸上的灰渍被汗水冲掉了一半,而另一边则是一头神气活现的雄鹿,两只鹿角像是分杈的树枝,漂亮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已经走出大帐的秦斐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合他心意的猎物,当即搭弓射箭。
    “噗。”
    羽箭擦着秦晔没入了草地。
    见第一次失利,秦斐重新搭弓射箭,只是那箭头,怎么看怎么不是对着雄鹿。
    空地上,正在吸引雄鹿注意的秦晔似乎也意识到了潜在的杀机,趁着雄鹿冲过头回不了身,就地直接一滚,躲过了直飞而来的箭矢。
    如此一来,在场的明眼人哪能看不出来,秦斐想射的根本不是雄鹿,而是自己的亲堂弟!
    随着秦斐第三次搭弓射箭,场上的气氛逐渐凝重了起来。春狩的第一个猎物向来是帝王的,只要他不肯结束这场戏弄,秦晔就不能停下驱赶雄鹿的脚步,而雄鹿也因一次又一次的扑空而急躁了起来。
    “不是吧……”兰平郡主错愕道,“二堂兄疯了吧?他在干嘛?”
    “父王!对!去找父王!”她急匆匆便要往大帐跑,却又立马住下。叶可可望向大帐,就见宣王殿下早就被拦在了几步远的地方,正在与大太监张如海争执,而后者时不时回头看向秦斐,满脸都写着为难。
    秦斐维持着拉弓的姿势,没有松弦。
    雄鹿压低了上半身,锋利的鹿角对准了场上的胡服少年,猛得冲了过去!而秦晔则迎着雄鹿冲来的方向,双手一伸握住鹿角,整个人腾空而起——
    秦斐眯了眯眼,调整了一下手中的羽箭。
    就在这时,破空声响起,在秦晔翻到最高点时,一支羽箭疾驰而出,正中雄鹿的眼睛,力道之大,竟从它的后脑刺了出来!
    被一箭穿脑的雄鹿一下子便失了重心,整个向一边倒去。秦晔趁机落地,双手一松,将鹿摔到了地上,几下助跑,就又回到了林子里。
    “你在干什么!”张如海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秦斐,对着正在放下弓的男人出声训斥。
    “哎?”射出绝妙一箭的阿穆勒一脸无辜,“先前陛下不是射过了吗?他一直不中,不就是在让我们吗?”
    张如海肯定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一口恶气憋在胸中,正待继续开口时,就听秦斐那边冷冷地来了一句“算了”。
    魏王大公子脑回路异于常人,与他计较只会自寻烦恼——通过这些日子阿穆勒坚持不懈的捣乱,这条“真理”已经深入人心了。
    神色阴郁地看了一眼死去的鹿王,秦斐将手中的长弓往地上一甩,对着观战的群臣摆了摆手,便兴趣缺缺地往回走。
    见此,叶可可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
    既然第一个猎物已经诞生,早就等候多时的群臣纷纷上马,或熟练或笨拙地背着弓箭跑入了林中。
    叶可可一眼就看到了姿势生疏的老爹,后者硬生生把围猎变成了骑马遛弯,倒是她娘如离弦之箭般策马飞奔,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少女想跟兰平搭话,却见她眉头紧皱,脸上也有阴翳。
    “拿人命取乐……”兰平郡主喃喃说道,“二堂兄以前决不会这么做的……”
    叶可可看着那头倒地的雄鹿,想起小时候抓到只白兔都要捧给她看的秦斐,“可是兰平,人总是会变的。”
    只不过秦斐变得快面目全非了。
    她本以为这段插曲已经告一段落,谁想在自家帐篷前又见到了那头死去的鹿王。
    “可可小姐回来了。”张如海站在死鹿庞,笑谄媚,“陛下说,他本想亲手猎了给您送来,如今阴差阳错由大公子代劳了,虽心有惋惜,但也算是机缘巧合。”
    “这鹿皮毛光亮,却损毁极小,您要是愿意,奴婢这个让小的们剥皮硝制,拿回去给您做袄子,而这鹿肉新鲜极了,是烤着吃、炖着吃还是炒着吃都是极佳,您一定不能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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