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可可眨了眨眼,道:“势力再大,这天下还是大夏的天下,一府之臣难道无一人忠于天子?西南群山围绕,地势险峻,不利于大军行进,反而利于小股游击,就算总兵倒戈,当地官员拉些游兵散将略作阻拦,崖山卫也来不了这么快。”
    叶茗抓耳挠腮,“那是因为魏王世子太好看了,大家都舍不得打他?”
    她自己都觉得这纯属胡扯,谁知叶可可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虽然这是未曾设想的道路,不过倒是说出了我的心声。”
    “叶!可!可!”叶茗磨着牙,“你就是故意埋汰我吧!”
    叶可可笑了,“茗姐,别生气。”
    “那你就少气我!”叶茗没好气道。
    就听叶可可道:“你看,你和我吵架也好,斗嘴也好,祸国妖妃系统都没拦过,既不帮你,也不帮我,西南群臣与它也没什么不同。“
    祸国妖妃系统张狂的笑声一下子卡住了。
    “因为,无论套上何种名头,魏王与秦斐之间,都是家事。”
    叶可可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微微出神。
    “秦斐的名声已经坏了,拥护魏王又为时已晚,与其吃别人的残羹冷炙,还不如静观其变。”
    “魏王赢了,他们是顺应天意。”
    “魏王输了,他们是形势所迫。”
    “除了少数几个傻子,没有人会为秦斐豁上性命。”
    可偏偏,那几个傻子也是秦斐除之而后快的人。
    “可是定军侯可以不打这个仗啊!”叶茗抓了抓头发,急得像只陀螺,“他学西南那群人不行吗?!”
    “这就是为什么西南群臣只是西南群臣,定军侯却始终是定军侯。”叶可可说道,“对天子尽忠,这就是定军侯府贯彻的生存之道。”
    “好一句对天子尽忠!只是不知道,叶小姐是否也有令舅为大夏赴死的觉悟!”
    一道突兀的男声打断了姐妹俩的对话,随着兰华宫的大门被人用力推开,一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数月不见,道虚已大变了模样。
    没有了故作和蔼的笑容,也没了藏污纳垢的袈裟,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头顶长着一层极短的发茬,身上穿着黑白相间的古怪道袍,一双眼睛仿佛淬了毒,半点没有往日得道高僧的影子。
    “本王先前劝过小姐莫要自误,可惜小姐不听,”他连自称都改了,“否则也不必落到如今的境地了。”
    “笑话。”叶可可一眼都懒得赏他,“本朝延续至今,能以'王'自称的仅有魏王、宣王两位殿下,你道虚不过一介前朝余孽,也敢以'本王'自居?也不知道你封的是苟且偷生的王,还是仰人鼻息的王?”
    这话显然戳中了道虚的痛处,只见他脸颊肌肉抽动,将原本慈眉善目的面相毁得一干二净。
    “叶小姐别的不说,一张利嘴倒是肖似令舅。”他咬着后槽牙说道,“不过陛下已经承诺,只要能保大夏度过此关,便封我为一字并肩王,世袭罔替!”
    “哦?这样你就满足了?”仿佛看稀奇一般,叶可可偏过了头,扫了男人一眼,“先前在招提寺哄人造反的劲头呢?”
    道虚闻言面上一僵,眼角余光撇向身后的银甲禁卫,嘴上强辩道:“秦晔狼子野心,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本王当时不过是在替陛下试探一二!如今证明,本王所料不错,只恨当日没能揭开他的假面,为陛下除此心腹大患!”
    “奇怪。”叶可可笑了,“我又没说你当日是在哄谁,怎么就不打自招了呢?”
    此言一出,道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大概是意识到多说多错,他不再与叶可可废话,而是指着叶茗对禁卫说道:“把她带去储秀宫!”
    “凭什么?”叶茗当即反对,“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才人!”
    “才人又如何?”道虚冷哼一声,“不光是你,其他两个被封的后妃也照样得去!”
    他讥讽道:“你们这些后妃平日不事生产、锦衣玉食,除了争风吃醋、生养孩子,还能做点什么?本王今日可是给你们个机会,让你们为国尽忠,应当感激涕零才对!”
    “至于你——”他看向叶可可,眯了一下眼睛,“太乙贵人命格尊贵,自然是不用跟那群凡夫俗子挤在一处,本王必将亲自护送小姐早登极乐,看这大夏万寿无疆。”
    “是吗?”叶可可闻言一挑眉毛,“只是住持这腿脚恐怕不大利索,你送我登极乐……莫不是要趴在下面供我踩?”
    道虚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眼看是被气得不行,还是他后面的禁军统领看不下去,俯身提醒道:“王爷,来时太后可有吩咐,莫要耽误了吉时。”
    他不说还好,一说道虚脸色更加难看。正如叶可可所言,他这“王爷”当得名不正言不顺,全靠控制秦斐得来。他自己说时尚且没有什么,如今听别人说来,当真刺耳无比。
    “无需你多嘴!”他从嗓子里挤出了这句话,“本王……自有分寸!”
    禁卫统领闻言面上也是一冷,竟直接越过了道虚,走到了叶可可面前,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叶小姐,卑职皇命在身,”他顿了一下,“得罪了。”
    “大统领且慢着,可可还有几句要跟家姐交代,请您宽容些许。”叶可可答道,“我们一会儿就好,一定不会误了陛下和太后的要事。”
    说完,她站起身,抬手帮堂姐抚平了衣衫上因动作而叠起的褶皱,轻声说道:“等此间事了,我去开宗祠,给你上族谱。”
    叶茗怔怔地看着她,眼圈慢慢地红了起来。
    “别哭,茗姐,”叶可可用拇指抹掉了她落下的泪珠,“你可是宠冠六宫的才人娘娘。”
    “合该让别人哭才是。”
    第52章
    叶可可第一次踏上了东宫的土地。
    这座曾归属于历代储君的宫殿在先太子死后便被伤心欲绝的皇祖封存,成为了这皇宫内院的一处禁地。
    数十年来,在旁人心中,这里始终保存着先太子生活过的痕迹,甚至有传言说,先太子的幽魂的曾在此宫中现身,徘徊在咽气的床榻前。
    不过现在看来,废弃的东宫可能早就私下易了主,徘徊的“太子”的未必是太子。
    “东宫乃潜龙蛰伏之地。”道虚得意洋洋地显摆着肚子里的那点墨水,“于王朝而言,乃龙气生发之处,就如人之童稚,是好是坏皆无定数,是行移花接木、逆天改运之术的最佳所在。”
    叶可可顺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就见东宫内苑目之所及之处皆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远远看过去像一只只蚯蚓,以格外扭曲的姿态缠绕在了一起。
    而在这“蚯蚓”大军的中央,则站了一个人。
    “娘娘。”
    连翘回首,脸上挂着宛若画出来般的笑容。
    它第一次没有打扮成内侍的模样,反而穿着一件怪模怪样的衣裳。那件衣裳通体都由细细密密的藤条编织而成,松松垮垮地罩在身躯之上,细瞧之下甚至能看到从上面抽出的绿色嫩叶和星星点点的残余花瓣。那与其说是衣裳,还不如说是连翘身躯的一部分,起码叶可可瞧了半天,没看出它脖子与衣领处有任何衔接的缝隙。
    “连内侍,”她眉头微皱,发出了批评,“你怎么能不穿衣服就出门。”
    连翘对这话倒没什么反应,反而是道虚脸又是一抽。
    “叶小姐恐怕还没弄清自己的处境。”他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怒火,声音有着不自然得紧绷。
    “我很清楚啊,”叶可可轻巧地走向连翘,“你们接下来就要把我抽成人干,用来延续秦斐的江山嘛。”
    “哦,口误,”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应该说是道虚住持的江山才对。”
    “叶可可!你少在那儿疯言疯语!”
    道虚一边训斥,一边瞄了一眼押送二人来此的禁卫军,额头的青筋几乎要跳出来。往常被押来此地的祭品哪个不是惶惶不可终日,偏偏这次就碰到叶可可这么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怪胎,简直句句都点在他的死穴上。
    “抱歉,”叶可可貌似沉重地点了下头,“忘了你已经不是住持了,被罢免了嘛。”
    眼睛死死地盯住神态轻松的少女,道虚呼吸沉重,用力靠到了椅背上,显然若不是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他非得跳起来不可。
    “你们都去宫外守着,”对着禁卫军,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仪式结束前,都别让人靠近。”
    禁卫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有人动。
    道虚额头青筋鼓了起来,“你们是要抗旨吗?!”
    “大师此言差矣!”叶可可打断了他,“要先有圣旨才能抗旨,陛下和太后都不在此,他们抗的难道是你道虚的旨吗?”
    “陛下……”道虚咬牙切齿道,“陛下身体不适,太后娘娘正在照看他。”
    “那真是奇了。”叶可可笑道,“要拿我续龙气,真龙天子却不在,那龙气要续给谁?是续给这棵完全没把自己当成人过的树妖还是续给你道虚?”
    道虚气结,张口欲驳,却听连翘说道:“自然不是续给奴婢的。”
    “妖孽,住口!”见禁军中骚动又起,他厉声喝道,“难道你忘了是靠谁的恩典在活吗?!”
    连翘低着头,没有接茬。
    见状,道虚继续道:“若是没有先皇的圣裁,你不过是兰华宫一颗普普通通的连翘树,连诞生灵识的差点,更遑论化为人形!”
    “所以,它得承你道虚的情,对吗?”叶可可把话接了过来,“因为建议先帝启用它连翘的,不就是你吗?”
    道虚闻言猛地回头,眼睛如箭,嘴唇死死地粘在一处。
    “我姑且一说,你姑且一听,咱们来看看我猜的是对还是不对。”叶可可笑咪咪地说道,“先帝不过一介凡人,哪里会挑选妖精,自然要仰仗你道虚高僧,而你精通观气之术,不仅能观人,还能观他物,发觉此间有妖将出,便顺遂推舟,赚了这个白给的人情。”
    “连翘成精乃外力所致,自身不成气候。它离不开龙气,自然任你指使,替你做事,即便是后来的君主想要甩脱你的不能,是的不是?”
    沉默许久,道虚冷笑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叶小姐觉得这能救你一命吗?”
    “别急,反正吉时未到,我总得做个明白鬼。”少女巧笑倩兮,“先帝去后,留下孤儿寡母。太后一生在后宫沉浮,骤然担起重担,怎能不怕?”
    “她心中有怖,自然容易偏听偏信。”
    “正好我爹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你便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我爹,是个傻子。”她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只知如何做事,却不知如何为臣。”
    “人心向来隔肚皮,太后守着一个人人觊觎的皇位,哪敢轻信于人?他越能干,太后越怕露怯,反而不如那些把柄在手的庸才使得得心应手,可偏偏他就是个铜豌豆,令她无处下嘴,只能日渐忌惮。”
    “而你,”她看向道虚,目光炯炯,“与他恰恰相反。”
    “于太后而言,你得先帝信赖,为他谋得皇位,天生便比旁人更近一点,更重要的是,你乃前朝余孽,天生不容于大夏,只能依仗遗训苟命——”
    “她觉得,她能牵住你。”
    “你如今的就耍耍嘴皮子了。”道虚冷声说道,“照你这个说法,我的忠心何用质疑?”
    “忠心?你可别逗我笑了。”叶可可耸了耸肩,“在这皇城之中,只怕是一只老鼠都比你更懂这两个字。”
    “连翘,我问你,”她看向身畔的妖精,“秦斐是从何时开始吃药的?”
    “从五年前的七月初七起,”连翘答得流利至极,“陛下每晚都会进一碗补药,为了配药,太后每月会请道虚师父进宫一次。”
    “那药是什么药?”她又问道。
    连翘轻笑:“掺了点符灰的水而已。”
    道虚阴沉地看着他们,斥道:“荒唐!”
    “是啊,多么荒唐。”叶可可的跟着赞同,“这世上哪有能让人性情大变的药,不过是你找的借口而已。”
    “可是陛下……”听到这里,禁军统领忍不住开口,“确实从那时起……就变了啊!”
    叶可可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难道你们就没想过,真正的关键不是那碗骗人的符水,而是每月进宫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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