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淡锦十八岁的时候, 家里发生了一次比较大的变故,母亲孟红从原本的一四一精神院转到了锦江第五院,住院费用翻了三倍,家里根本负担不起。那时的淡锦为了让母亲能继续在锦江第五院得到治疗,与母亲的主治医师,也就是梁柏鹤谈起了恋爱。
    有些苦情,和温情脉脉的恋人谈, 总比和冷冰冰的医师谈来得容易。当然,没过多久她就进了云舟娱乐, 拿到第一笔工资后,她就利索地和梁柏鹤分手了。
    他只是她的一块垫脚石。
    她当然没有爱过他。
    你刚刚说到, 你觉得你对一个人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梁柏鹤靠进柔软的座背里,审视的目光紧紧盯在淡锦脸上,你觉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你来说不一样了?
    淡锦垂下眼眸,想了一阵子。
    或许是在海岛出综艺那几天,她很勇敢,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从你意识到她长大了开始,她对你就不一样了是吗?梁柏鹤眯了眯眼,怎么个不一样法?
    我以前一直觉得,她总有一天会找到一个男孩子谈恋爱,就像其他十七岁的普通女生一样,淡锦的声音很轻,说出心底里的想法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是真的有个男孩子出现了,我才发现我竟然很难过。我想象了她以后和别人结婚生子的样子,想象的时候,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个幻象而想要去死。
    梁柏鹤看着淡锦,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是不是一直在等她长大?淡锦喃喃自语着,就好像,我知道长大的初秋一定是我的,于是当我意识到她长大后,就认定了她属于我。所以看见她走向别人,我才会这么痛苦。
    看来你知道症结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这一切都代表着我喜欢上了她。淡锦轻笑了一下,我实在是失控太多次了,就算我是个傻子,也该明白自己的心了。
    她就这么轻易地承认了。即使她知道,承认了这个,就等于承认了一切罪孽。
    这藏得最深、最久的罪孽。
    梁柏鹤苦笑:你这样的人,居然有朝一日会付出真心去喜欢别人。
    你不会懂的。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把我放在她人生的第一位。淡锦的眼底不经意露出了罕见的温柔,我是个从小就被老天爷抛弃的人,活在全世界最肮脏、最腐朽的底层。我不相信会有任何一个与我没有血缘之亲的人真的爱我,更何况就算是有血缘关系,也不一定
    梁柏鹤眼里流出心疼:小锦,我说过,我真的爱你。
    我眼中真正的爱情,是愿意以命换命的爱情。淡锦对上梁柏鹤的目光,固执又倔强,我相信你爱我,我也相信江嫣然爱我,可我不相信你们会为我而死。
    梁柏鹤怔住。
    但我相信初秋。
    或许这就是我愿意把心交给她的原因。淡锦随即又自嘲一笑,只可惜,她现在不需要我了。她已经选择了另一个人。
    梁柏鹤捏着钢笔的手愈来愈紧,她都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你还要继续喜欢她吗?
    我是个死心眼的人,淡锦看向窗外的树叶,眉眼间卷起梁柏鹤从未见过的柔情,我认定了是她,那么这辈子,就只有她了。
    梁柏鹤心里很生气,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气什么,可是浑身又忽的一松,更多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其实我找你,不是想让你帮我治什么病,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这些话。要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说出我喜欢她了,多可惜啊。
    多可惜啊。
    梁柏鹤看见淡锦在说这句话时,眼底里真的在闪动着遗憾的光。
    他知道,他八成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有幸听到淡锦说喜欢的人。
    不论如何,还是谢谢你,愿意选择我来说这些心里话,我本来以为梁柏鹤笑叹。
    淡锦看着他,摇摇头。
    我选择你,不是因为你对我来说很特别,她向来都是这么残忍,残忍到一丝温情都不肯留给彼此,只是因为你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医生,我知道你不会把病人的隐私告诉别人。仅此而已,柏鹤。
    梁柏鹤咬着牙,感觉牙根都快被自己咬碎了,我差点就以为你变得像个正常人了,你果然还是以前那个淡锦,一丁半点都没变。
    淡锦轻声说:这样对你我都好。
    梁柏鹤沉默了。
    一直到送淡锦出门,把病历本还给她,目送她走出五步后,他才望着那缥缈的背影,语气中带了几分哽咽:
    淡锦!
    纤细的背影顿了顿。
    梁柏鹤红着眼,成熟如斯的大男人用着控诉一般委屈的语气:我都三十五岁了还没有结婚,怎么想都是你的错。
    而淡锦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只在离开走廊拐角时,轻飘飘地送来一句:
    对不起。
    .
    淡锦回了别墅。除了回这个地方,她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进门的时候,她看见初秋坐在沙发上,坐得十分僵硬,旁边没有别人。淡锦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和她打招呼,径自上了楼。
    回了房间,才放下包没一会儿,便听见房门被敲响。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淡锦发了会儿呆,听到房门又被敲了两下后,才慢吞吞地走过去给初秋开了门。
    初秋红着眼睛,站姿乖巧且别扭,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憋了半天才道:你去哪里了?
    淡锦无奈地笑了笑。明明是她拉着小浅的手消失在了自己面前,被丢下的又不是她,她反而来责问自己去了哪里。
    我、我回来以后,她们说你出门了,我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等你,你去哪里了?初秋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么久也不回来
    淡锦垂下眼,沉默半晌,回道:去见了前男友。
    初秋的身体很明显僵了一下,下意识嗫嚅出声:为什么?
    没什么,有些事想找个人聊一聊。淡锦扶着门框边缘的手指缩紧,指甲抠进了木缝里,心头涌上一股烦闷,你去找小浅吧,我先休息了。
    说着,她便要关上门。
    初秋却一把顶住了门锁,急得喊出了她的名字,淡锦!
    淡锦目透疲倦,还有什么事?
    初秋想了又想,拼命想出了一个拖延时间的话题,忙说:你下午磕到了桌子角,背上肯定有淤青了,我帮你擦点药吧?
    不用了。
    擦一下吧,反正
    淡锦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心里又开始隐隐泛痛,擦药这种亲密的事,小浅不会介意吗?
    初秋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我并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但是我的态度只是我的态度,你们毕竟已经是恋人关系了。我总不能和自己的妹妹
    淡锦说到这里及时住了口,险些就要把自己心底里的心思给捅了出来。
    恋人关系?初秋喃喃着重复。
    不论如何,既然决定了要和她在一起,就
    淡锦说不下去了。将违心之言说出口并不是易事。
    初秋无力地将挡住房门的手放下。
    她有点后悔答应淡浅帮她那个忙了,淡锦是一个道德观念很正直的人,但凡她们那虚假的恋人关系存在一天,淡锦都不会允许自己逾距半点。她们之间的鸿沟好似被越拉越大,她和她之间的距离,仿佛一辈子都追不上了。
    是啊,淡锦是冉初秋的神,冉初秋是淡锦的什么呢?
    这个已经三十岁的成熟女人,已经有了属于她自己的事业、人际、资产,有数不清几个零的存款,有很多个名字都不记得的前男友,那比自己多活了十三年的时光里,多的是自己不知道的人和事。冉初秋只是她拥有的众多事物中,最不起眼的一件。
    她对她,根本谈不上握紧不握紧,因为她根本就握不住她。
    可她怎么也不会知道,在她眼里这样一个遥远得像神明一样的女人,在几个小时前,对着另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个死心眼的人。我认定了是她,那么这辈子,就只有她了。
    好在,一辈子很长。长到初秋还有很多机会去明白,那个人早就栖身于她的掌心,唾手可得。
    作者有话要说:  【承认了这个,就等于承认了一切罪孽。from王小波《黄金时代》】
    毫无疑问淡锦对于初秋来说是她的神,其实初秋对于淡锦来说也很不一样,你们可以折回去看看,幼年初秋贼会撩的好嘛,小孩子不刻意地说出一些话真的很容易让人沦陷。
    第73章 《黄金时代》(三)
    虽然那天淡锦赌气说要罢演,但娱乐圈里的利益链远没有表面浮现的那么简单, 也绝不能容忍她如此任性妄为, 制作方把预备第二天发出的全网黑通稿往云舟娱乐桌子上一拍, 翁丹阳和老于几乎是将淡锦从别墅里绑架去了永新城。
    恰好淡锦似乎也并不怎么想留在锦江, 翁丹阳来请她,她自然而然地顺着台阶下了,一声不吭地去了永新, 继续拍她的电视剧。
    淡锦走后, 近乎是和所有人断了联系。初秋, 淡浅, 江嫣然,熊雪儿,沈国豪,老于,翁丹阳,不论是谁打电话过去,十次有九次是无人接听, 到后来索性就是关机,也不知是不是直接换了电话号码, 工作方面的事统统用邮箱处理。刚开始初秋还千方百计地想联系上她,和她说上几句话, 但淡锦在有意地与她拉开距离,渐渐的,她们两个人再也没有说上过话。
    不知不觉, 时间过去了三个月。
    暑假早已结束,学期都过了大半,天气慢慢冷了起来。
    最近锦江总是下雨,一下就是好几天。每一场雨后,气温都会骤降一个档位,第一场雨时淡浅还穿着裙子,昨天第六场雨后,她不得不穿上了毛衣。
    大学的时光总是比较松散的,尤其是对于淡浅这种家里不愁吃穿的女孩子来说。她本就在锦江本地念的大学,课少时可以回家住着,淡锦又每月按时打来巨额生活费,平日连兼职也懒得做。闲的时候,她常常去初秋的高中探望她,给她带一些零食和书。
    天气冷了,淡浅又准备了一些厚衣服,送去给已经被学校强迫半封闭住宿的初秋。
    有时候戏演得过了,她竟真的会将初秋当做自己的女朋友看待,今儿担心她饿着了,明儿担心她冻着了,待晃过神来,又觉得好笑。
    淡浅坐在初秋的宿舍等她下课。中午十二点半过后,宿舍的走廊上熙攘起来,没过一会儿,便见初秋抱着两本大书推门进来。
    原本初秋留的是纯黑色的及腰长发,两个礼拜前,淡浅硬拉着她去了理发店,叫理发师给她剪了个齐耳短发,染成棕色烫了卷儿。平常她会扎成半丸子头,看起来透着股温暖可爱的灵动劲儿,总算像个活泼的年轻人了。虽然,第二天上课就因为染发被班主任骂了个狗血淋头。
    淡浅,你来了?初秋将书放在桌上,柔柔地笑着,抬手将耳畔的碎发挽到耳后,身上还散着从外面带来的寒气。
    看你,脸都被冻红了。淡浅站起来,摸了摸初秋毛茸茸的头顶,又捏捏她冰凉的脸蛋。
    天太冷了。我刚刚上课的时候还和张月鹿说,下一场下的可能就是雹子了。初秋坐在自己的床上,拉开校服拉链,像剥粽子一样脱掉层层叠叠的外套。
    张月鹿?就是你那个帅哥同桌啊,淡浅唇边勾起暧昧的笑,你和他现在关系不错么。
    他虽然有点烦,但好在不像其他人一样刻薄,有时候和他聊几句也挺有意思的。初秋脱掉宽大的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看上去厚实暖和的高领白色毛衣,这次来给我送什么东西?
    当然是衣服呀。天这么冷淡浅翻起地上的两个大袋子,都是加绒的卫衣,针织毛衣,还有一件呢子外套,你可以夹在校服中间垫一垫。
    不用送这么多,其实昨天送的这件毛衣就挺好的。初秋拉了拉身上那件白色毛衣的领子。
    淡浅疑惑地偏偏头:昨天?昨天我没有给你送毛衣啊。
    那是谁放在我床上的?初秋皱着眉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毛衣,我昨天下课回来就看见它放在我枕头旁边。
    淡浅想了想,可能是雪儿姐,或者嫣然姐来看过你,也可能是她们托梅姨给你送的。
    或许吧。初秋沉思片刻,我看这毛衣上没有标签,应该是手织的,想着除了你没人会给我织毛衣。
    手织的?淡浅惊讶地睁了睁眼,随后又若有所思起来。
    不会是那个张月鹿初秋眉眼间泛起愠怒,他最近总是给我送礼物,明明已经告诉过他我不喜欢他了,这人真讨厌。
    我
    淡浅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宿舍门又被打开,初秋的舍友们成群结队回来了,眼神怪异地看着初秋和淡浅。初秋看了她们一眼,示意淡浅和她出去说。
    两个人走在寒风萧瑟的校园林间小道,天上还飞着细密的毛毛雨,淡浅打起一把伞,向初秋那边偏着几分。
    你最近有联系她吗?初秋小声问。
    淡浅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叹了口气,前两天她有回我微信,问我最近身体怎么样。
    她有登陆微信?初秋睁大了眼睛,我给她发了那么多条消息,她为什么不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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