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都是假的,不过是姜莞为了快速巩固政权、建立威望的手段罢了。她要推行政令,官员的阻碍并不妨事,毕竟大事她只会交付给信任的人做,重要的是百姓要按她说的做。
    而一位救民于水火的皇帝,她的话人总会听的。
    相里怀瑾猜不透姜莞目的先后,不知道她究竟是先想到祁国安定才正好利用他的承诺树立威信,还是她究竟先想到用他树立威信再顺势保证祁国安定。
    总之她一步步竟是相连的,前后照应,没有一步多余,像一张巨大的网让她想要的无从脱身。
    晋国大军压境是姜莞提前数日递信安排的,按着收信当日回推,信应当是在祁国宫变当夜寄出,也就是说当夜姜莞便安排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诚然事情几乎完全按照她的意愿进行着。
    大军的离开是她完全预见的,为了保证将领一定会带大军入京,她刻意在圣旨中强调千万不要带兵入京。看似害怕,实际上对人的逆反心理利用得十分到位。
    而她差人送去圣旨时并派了一行人在大军前脚离开之际,后脚将四个将领家人掳走。
    如今四个将军成了害国门空虚的叛徒,女皇是舍身护国的明主,不费吹灰之力,大军落入姜莞手中。
    她是闲敲棋子的棋手,一切都要严格按照她布置的来。
    相里怀瑾忽然道:“如果此时晋军攻入祁国,你会生我气么?”
    姜莞不急不恼,神秘兮兮地望着他轻声道:“你猜猜从京城离开的十万大军现在在哪?”
    相里怀瑾便笑开:“不会的。”
    姜莞也笑:“不会就好。”
    相里怀瑾笑罢又道:“谢明这次跟着一起来了,你要见见他么?”
    姜莞来了点兴趣,笑眯眯的:“可是我并没带谢晦一起来欸,我怕你带人将谢晦带走,再派兵打我。不过我好久没见他了,带他来吧。”
    “好。”相里怀瑾从蒲团上起身向外去,对门外守卫吩咐两句,又坐回来,“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你放心。”
    姜莞:“我就不信。”酷爱与人犟嘴。
    谢明很快被人带来,门外是少年人变声时的粗嘎嗓音:“女……祁国的陛下就在这里吗?”
    姜莞听见这声音当即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
    相里怀瑾无奈地含笑看她,房门被谢明推开。
    谢明如雨后春笋似的窜个子,之前他比姜莞要矮许多,如今他个头看上去与姜莞差不了多少。
    他一眼就看到倒在蒲团上笑成一团的姜莞,呆傻地站在原地,像在梦里。
    纵然他哥被留在祁国时他就已经知道姜莞平安无事,如今见她鲜活地笑,还是一瞬间有种想哭的冲动。
    “女郎,你还活着啊!”谢明扁嘴呜咽。
    他不说话还好,姜莞原本笑得都要止住。他一开口,姜莞又笑起来。
    “你怎么成了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了?”姜莞边笑边道,成功扫兴,让谢明将要落下的眼泪成功倒流回去。
    谢明恼羞成怒:“我才不是鸭子!”久别重逢的欣喜与感激一下子淡了,只剩下羞恼。
    “还说不是,你听!”姜莞哈哈大笑。
    谢明聪明地闭嘴,绝不给她任何继续嘲笑自己的机会。
    零零九愿称她为扫兴之王,任何局面都能被她搅得一团糟。
    相里怀瑾眼中积着笑意,为谢明说话:“他很思念你,听说我这次来是要与你和谈,吵着嚷着要一起过来。”
    谢明立刻分辩:“我只是为着我哥才要过来的,和她并没有关系!”
    姜莞笑盈盈地听着:“你哥正被我当小奴隶使,这次并没有来,你若想见他可要失望了。你想哭么?你这声音哭起来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也很难听?”
    谢明咬牙切齿:“我不哭。”
    姜莞看他要哭不哭的,为他挽回些颜面,又看向相里怀瑾问:“你过去也曾这样过么?”
    相里怀瑾含笑点头:“男人都有过,长大一些就好了。”虽然是在回答姜莞的话,他又何尝不是安慰谢明,担心他自尊心受挫。
    谢明听着这话脸上的燥热才退了些,他哥和陛下都曾经这样过,他这样也是正常的。
    然而姜莞依旧没心没肺:“可是真的很难听欸!”她脾气骄纵,并不喜欢考虑别人的感受。哪日姜莞怕人伤心说话小心翼翼的那才是见了鬼了。
    谢明转身要走,没法儿跟这人相处。
    “你别走呀。”姜莞叫住他,“你不想见你哥吗?”
    谢明眼睛一亮,又黯淡下来:“我哥也没跟着一起来,怎么见他?”
    姜莞便道:“他不来,你去便是。那可是你亲哥,你难道就不想他么?”她开始拐骗谢明,将谢明留在祁国,谢晦便彻底没有后顾之忧,可以专心为她做事了。
    谢明还真很想念谢晦,有些犹豫。
    姜莞添一把火:“回去我也该办登基大典,你来了可以观礼。”
    谢明意动。
    姜莞又看向相里怀瑾问:“你要一起来么?”
    相里怀瑾反倒因为这句话眉开眼笑:“来。”
    “正好你可以正大光明地来为我助阵!”姜莞利用他达到最大效益。晋国国君在她登基大典上的出现可以让人更加忌惮。
    相里怀瑾也很心甘情愿地答应她:“好。”能让人利用也是自己的本事,能帮上姜莞他还是很开心的。
    他做的这些又不会折损晋国利益,而和平是对天下百姓都好的事情。
    尽管他知道她不过是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但不到必要时刻,他很愿意与她维持现状。
    “那我也要去。”谢明根本没多纠结,“只不过要耽搁学问了,也不知道哥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你来祁国一样可以学,难不成到祁国就不识字了?”姜莞狐疑。
    谢明一想也是,渐渐安心。能看到姜莞好好活着他还是开心的,他想他哥一定比他还要开心。
    姜莞在寺中待了数日,其间吃喝玩乐,数日后才离去,并携晋国国君一同回京。
    和谈成功。
    几乎是她从寺庙中出来的同一时刻,民间在她的刻意操纵之下传扬起各个版本的女皇据理力争与晋和谈的事迹。
    听来很是天马行空,但越是离奇,百姓越爱听,总之百姓间满是对女皇为国为民的歌颂。
    而和谈的结果也很让人满意,尤其是许多商贾早已对晋国之物眼馋,此番互通贸易若把握得当更是发家致富的机遇。谁能为他们带来利益,他们便向着谁,女王此举无疑成了他们的再生父母。
    寻常百姓更是为不必打仗而感到欢喜,缔结盟约让他们更放下心来,相信日后不会有战火频生。
    在交口称赞之中,女皇回京,二十七日孝期已满,登基大典开始。
    第209章 这是祁国的第一位女皇……
    秋风萧索,斜阳西沉,霜花满庭,衰草曳曳。
    北雁人字状成群结队南飞,灿烂的霞光里是越飞越远的雁影。
    庭院之中或站或坐有几人,正中央支了桌子,桌子上是数口被煮开的铜锅。这个天气实在是很适宜吃汤锅,热腾腾的雾气秋日的冷寂都驱散了。
    除却汤锅以外,桌子中央摆放着尚未被烹煮的剩菜剩肉。
    大部分人都已经吃饱,从桌边起身到别处去玩。桌上只剩下谢明依旧在与菜肉奋战,他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多少也不觉得饱。
    沈羞语与姜莞坐在一处,看她捏着一小撮一小撮鱼食往水里丢着折磨鱼之余,又捏起自己袖子嗅来嗅去。
    姜莞盯着湖里争先恐后向空中跃起争食的锦鲤又问:“怎么了?”
    沈羞语嘟囔:“总觉得身上一股肉味儿。”
    姜莞笑呵呵:“你将自己也给煮了?”
    沈羞语白她一眼将袖子一放,知道不是自己错觉,便不闻了。她顺口同姜莞汇报:“女学的事我已经有了眉目,这些日子我亲自登门拜访那些识字的高门贵女,多亏了你的旨意,倒是人人都愿意叫我进门。
    虽然愿意做夫子的并不多,但也叫我生拉硬拽来几个,算是够用。但是我一直忧心着学生之事,女院至多能管人温饱,若是愿意来此处学习之余打下手做做杂活,也能挣点银钱。
    不过许多家中比起让女孩识字,还是更想叫她们为家里做活赚钱。当年在安平中就是,明明许多女人都已经从家里脱身,但依旧还有饿也要饿死在家中的。他们明知道有好起来的法子,但就是要拖累着家里女人一起不好过,损人不利己的。
    哪怕你下了女人可以参加科举的旨意,也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用。如今还是男人看不起女人,女人也看不起自己的大环境。”
    姜莞将手中一捧鱼食扬了,不紧不慢地开口:“这样的环境暂时改变不了,换角度想不也是机遇?我这道女人可以参加科举的旨意一下下去,你知道朝堂民间多是什么反应么?”
    沈羞语是知道这个的,他们俱是笑女皇异想天开。他们已经打骨子里看不起女人,也并不觉得她们能与他们争什么,所以非但没有表示出抗议,甚至巴不得看看第一次科举有没有女人参加,好以此取笑,更打击人。
    “他们不以为意,难道不是更好?他们是嘲笑着,但同样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点点将独属于男人的权力放开。他们最初的目的是恶劣的,需要看笑话的。却又何尝不是无知无觉地将这机会让了出来。这样多好,只不过用些嘲笑就能换来垄断的东西。若是他们不笑,做出强烈反对,这权力才不好争取。就这样一点一点,潜移默化地将应得的权力拿回来,笑便给人笑吧。”
    姜莞嘴角噙了浅笑:“也有人嗅觉灵敏,意识到我此举将在日后带来什么,很是上书反对,但皆被我按下去了。只要绝大多数男人没有危机感,第一次科举有女人参加了,便彻底打破千百年来女人不得入仕的传统。不过第一次科举的结果定然是又要让他们笑好一阵,到时候可以借着他们的嘲笑再慢慢放些权力出来。”
    沈羞语听得震撼,忽然觉得平日那些刺耳的笑声也不算什么了,心中带着隐隐快意。
    笑吧笑吧,就在这笑声里,她们会慢慢将一切该有的取回。
    姜莞狡黠地看着她:“民间难能可贵地出现一致的嘲笑是不是?男人总是利用又自大的,随意挑唆两句,他们就觉得自己是很了不起的。”
    沈羞语恍然大悟,是陛下插手了男人们的想法。
    “民意虽然看不见摸不着,若是利用得当,也是不见血的武器。”姜莞话风一转,“但咱们刚刚说的都是大处,小处如何劝女孩读书,还要仰仗你费心走动呀,祭酒。”
    沈羞语隐有所悟,又被她一声祭酒叫得脸热。
    姜莞着人打水洗手,最后是谢晦捧了盆来。
    他身披余晖,高峻挺拔,人是亮的,连盆里的水也是波光粼粼的。
    相里怀瑾就跟在他身边,劲瘦坚韧,像一片削铁如泥的冷刃。
    姜莞就着盆将手洗了,问起相里怀瑾:“你那时登基大典后可还有什么举措?”
    相里怀瑾认真答她的话:“初初登基,为笼络民心总是要以庆祝之名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啊……”姜莞拖长了腔,“你们觉得呢?”她问的自然是剩下二人。
    沈羞语看了眼谢晦,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自己先道:“我觉得不大好,大狱中或有谁是冤枉的,但更多是穷凶极恶之徒,放了他们岂不是害人。”她显然是不赞同的。
    谢晦待她说完才开口:“可两厢结合,罪大恶极者依旧关押牢中,罪轻者放出以彰陛下仁德。”
    姜莞神情古怪:“仁德?我是个仁德的人么?”
    三人难得生出些同感,无论怎么说姜莞和“仁德”二字都并不沾边。
    相里怀瑾则迂回道:“但为稳固统治,总要显得自己十分仁德。”他揭晓了做皇帝的奥秘,即看上去很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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