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欢见好就收,没有再折腾韩越。
    她很懂得知道如何在韩越的心头或轻或重地挠一把,然后在他恼羞成怒之前,机智又温柔地抚平他。
    韩越几乎要把背挺成一把剑的形状。
    他尽量保持着自己声音的镇静:“顾大人。”
    “您讲。”顾知欢装起衣冠楚楚的样子来,简直没有人比她更得心应手了。
    韩越都已经做好接下来顾知欢继续闲撩的准备了,结果这人突然又变了脸,他就像是重重一拳挥出去,最后只砸在了棉花上一般难受。
    他舔了舔后牙,强行压下了自己心中的烦躁感,开口说道:“如你所猜测的,淮安的确是在别的地方发现了梁邱生的尸体。”
    “这也证实了你早上所说的,他鞋底有尘,却没有泥渍。”顾知欢掀起眼皮,突然笑了一下:“韩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韩越猝不及防,张大了嘴,一时僵在了原地。
    短短两天,他就像是被顾知欢捏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揉捏了个遍。
    偏偏顾知欢还极为知道他的分寸,韩越翻脸也不至于,接受……好像又奇奇怪怪的。
    “淮安是在哪里发现梁邱生尸体的?”顾知欢不等他回过味来,又熟练地转移了话题。
    韩越一口气憋在了半空,鬼使神差的,他不愿让顾知欢总这样得了便宜就跑,干脆侧过头去望着她:“顾大人,我为了查梁邱生的事,到现在还没喝上一口水。”
    顾知欢无辜地眨了眨眼:“皇上方才把酒已经带走了。”
    韩越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更郁闷了。
    他应该让陆槐前来的,何必亲自跑一趟。
    顾知欢笑眯眯地道:“不过我还藏了更好的。”
    说着,顾知欢当真回屋抱了一个酒坛子出来。
    韩越闻到酒味,眼睛一亮。
    这显然比凌霄寒带走的酒好太多了。
    顾知欢不紧不慢地把酒和杯子放在石桌上。
    后厨端上来不少点心。
    韩越愣住了。
    他进来之后,顾知欢就没有见过下人,这应当是顾知欢在他来之前就备好的。
    她是给自己还是……
    顾知欢仿佛没有察觉到韩越的纠结,她自顾自地用手拿了一块桂花糕,蹲在石凳上就吃了起来。
    韩越压下自己心头怪异的念头,他开口道:“淮安在城北梨巷发现的梁邱生,不过他说自己发现梁邱生的时候,他只是昏迷了。”
    “嗯?”
    “淮安胆子小,说话颠三倒四,他咬死自己捡走梁邱生青狐裘的时候,梁邱生只是昏迷。”韩越说。
    顾知欢吃桂花糕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儿,她三下五除地把嘴里的东西吞到了肚子里,这才目光灼灼地望向韩越:“他什么时候见到梁邱生的。”
    “亥时。”韩越回道。
    顾知欢抬手扶额:“这可难办了。”
    根据查验结果,梁邱生的死亡时间也在亥时。
    “你怎么看?”顾知欢问。
    韩越含着酒看了她一眼,过了片刻才说道:“目前有两种可能。一是淮安说谎,他担心惹上麻烦,不肯承认自己在碰上梁邱生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顾知欢拍了拍手上的糕屑:“另一种呢?”
    韩越张了张嘴,看着顾知欢,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有些恼了:“顾大人,你分明是猜到了,为何总让我说。”
    顾知欢啧了一声:“这可奇了,我什么都没说,韩大人就猜到了我在想什么。”
    韩越聪明地没有接话。
    顾知欢跟偷了腥的猫似的,一双眼睛绕着韩越转来转去。
    韩越活了这么大,还没有碰到过顾知欢这么肆无忌惮的人。
    他觉得自己历来坐得笔直的后背被顾知欢用目光硬生生扰得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颤。
    顾知欢收回了视线:“如果淮安没有说谎,那么这个案子就不只一个凶手。梁邱生在离开司乐坊后,应当是见了某个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打晕了梁邱生。”
    “随后淮安路过,发现昏迷的梁邱生,他鬼迷心窍,偷走了梁邱生的青狐裘准备当钱。但在他离开后,另一个人杀害了梁邱生,然后把尸体挂在了城门上。”
    顾知欢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抬头看着头顶没有边际的夜空,淡淡地道:“不过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然以淮安的胆小来讲,他如果发现梁邱生死了,不可能第二天就拿着青狐裘大摇大摆地去当铺换钱。”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外袍,头发随意用同色的发带高高挽起。
    光是背影的话,竟然有些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完全没有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招猫逗狗的无赖。
    风一吹来,韩越闻见了顾知欢袖间的檀香味。
    顾知欢的声音从风里传了过来:“梁邱生一家自离开京都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是什么让他刚到京都,就与这么多人起了瓜葛呢。”
    韩越没有接话。
    他像是根本没有听出来顾知欢的试探之意,只是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顾知欢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韩越:“梁邱生的身上,有两处明显的致命伤。一个是后脑勺,一个是脖颈。他的死因是被勒住脖子窒息而亡。通常来讲,这种行为带了几分报复和享受的意味。”
    韩越的舌尖绕着酒杯舔舐了一圈。
    顾知欢的手撑在了石桌上,她缓缓凑近韩越:“那一年,京都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越放下酒杯,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说不出的好看,可惜眼底的冷意如同雪山,沉重而寂寥。
    “顾大人,那一年我年纪尚轻,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
    “那韩大人记得什么?”顾知欢追问道。
    韩越垂下眼眸,挡住自己眼中层层叠叠的情绪,淡淡地道:“至今,这件事依然是个悬案,没有凶手,没有目的。”
    他望着自己的腿,嘴角掀起了一个不冷不淡的笑容:“韩府三百六十七条人命,没有人为它负责。”
    顾知欢心头又酸又软。
    韩越有一点没有说错,韩府灭门惨案的时候,他尚且年幼。
    在那之前,他或许对未来有过太多的幻想和念头,然而现在只剩一个终日坐在轮椅上的御史台韩越。
    顾知欢蓦地握住了韩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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