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
    昆仑白衣师尊,风华绝代,不染尘世浮尘,执一柄木剑,惩恶扬善,于人于妖,总留三分余地,此时却……
    白鹞倒地,脖颈处迸发而出的血痕浸湿白衫,不给这位自命不凡的美男子,留下半分体面,他却只在意眼前的景象,瞪大双目,手掌微张,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想抓住什么。
    重华一手持剑,一手抱着苏雨溪,盯着白鹞倒下,顺理成章与其身后的稷苏四目相对,和平常一样。
    棠溪滴血,一声一声仿佛滴落在稷苏的心上,奇怪,她不是什么牺牲小我成全大的人啊,上天庭会不会乱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在担心什么?重华救下了苏雨溪,这场仗他们赢了,从此以后他们可以找个地方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想干嘛就干嘛多自在啊,或者就待在这城堡里也不错,谁也找不见,打扰不了他们,也打扰不了他们,她应该高兴,对,应该高兴。
    “没事吧。”稷苏绕过倒在地上的白鹞,越过重华递来的苏雨溪,径直接过棠溪,紧盯着上面的血迹,半晌,笑着对地上的人道,“棠溪剑下第一人,你倒也不亏。”
    其他人慢慢靠过来,离落与节并反复检查白鹞的伤势,确认无救,沮丧着脸起身,仿佛地上躺着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人一般惋惜。
    “稷苏!”
    稷苏本来就是强壮的洒脱,被离落这么愤怒一扯,差点跌倒,幸好重华及时搀住。
    “小事任性也就算了,这等大事,你……”离落当然知道这个结局不是稷苏能控制的,也不是稷苏想要的,但他不能也不够资格去质问东方天帝,只能将怒气转嫁到了无辜的稷苏身上,“你不知道他不归位,上天庭会发生什么吗!”
    “我知道啊,那又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吗?”离落所言正是她自己心中所想,如果她没有悄悄挪到白鹞身后准备偷袭,好好看着重华,也许…….重选一次,她还是会义无反顾这样做,她深刻的知道,所以她试图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也说服离落。
    “你……”离落捏着月白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骨节发白,瑶浆倾斜而出,与地上的血渍融合,散发出迷人的香气,让人只想瞌睡。
    稷苏盯了一眼离落扬在半空的手掌,轻轻闭上眼睛,此刻,她只想好好品一品这令人沉醉的气息。
    “表哥……”节并大跨步抓住离落的手腕。
    不管稷苏怎么说,别人怎么说,从在昆仑第一次遇见,他就一直坚信,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玩世不恭、冷血无情、自私自利、没有分寸的女子,相反她很好,甚至比很多男子都要优秀。
    “不可能,这不可能!”
    白鹞盯着某处,拖着身子向前爬,刚爬没几步,喷出一口鲜血,留下两个血泡泡,便永远的消失了。
    “爹爹。”
    流动的金色光晕中,熟悉的白衣蜕变成明黄色长袍,身后的万千情丝,揉合成髻藏于冠帽之中。
    “等你回来。”
    他朝她挥手,她也朝他挥手,直到重华转身,稷苏仍与小伙伴们,张嘴望着天,这是似乎是他们唯一能表示意外的唯一方式,只有苏雨溪一人,追着喊着,跟在长到看不见重华的兵队后,兴奋不已。
    “你们怎么了?”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了,苏雨溪才折回来,见稷苏还在挥手,吓了一跳,以为娘亲伤心过度傻了,再一看其他三个人也是一样,才兴奋的去拽稷苏的手,“爹爹去做神仙了,娘亲不去找他吗?”
    稷苏这才回过神来,刚刚重华穿的和伏羲好像是一样的,这就是说他不但保留了仙籍,还归位了?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给不出答案,毕竟没谁见过杀了神仙还被这么大阵仗被接回上天庭的,也没谁见过一天便从小神仙变成天帝的。
    “他刚刚手上拿的是不是……是不是……”是那支簪子,他生辰时,她送他的簪子,他没变,他还是重华,他都记得,稷苏激动得红了眼眶。
    “是是是,是你送的,还不快去。”离落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有勇气说出这句话,没想到此刻却如此轻易的出了口,非但没有难过,反而为她高兴,这一世他们终于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
    应该去披香殿跟伏羲复命呢,还是去沐香殿找重华呢?他应该在沐香殿吧,不对,此刻他应该在披香殿商议上天庭纷乱才是,稷苏风尘仆仆赶回上天庭,迈过天门之后,却变得纠结起来。
    大约是难逢喜事,上天庭各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仙娥们妆容艳丽,眉眼含笑,稷苏感觉自己一路回来脸都笑酸了。
    “宿宿?你在哪儿呢,我回来看你了。”明明才见了不久,一回来就开始到处找人家,太不矜持了,稷苏想着,索性决定先回庭花阁看夜宿。
    有日子没回来了,刚搬进来时种的瓜苗已经牵了藤蔓,黄色的小花儿下结出毛虫大小的瓜,样子十分可爱,稷苏忍不住想去摸,手到了边上,又想起老人说的,还没成熟的瓜摸了长不大,只好收了手,继续往里面走。
    “这香味怪好闻的,你又种了什么新品种吗?”
    院子里多了几盆蝴蝶一样叶子的植物,偏偏引来的确实两只聒噪的蜜蜂,她不认识,却很喜欢,因为它释放出的淡淡木香,独特而高雅,同重华身上的气味很像…..
    稷苏灵光一现,好像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可能,探着脑袋往里走,边走还便试探着呼唤,“宿宿?夜宿?小银蛇?小呆龙?”
    大殿内也空无一人,桌上放着坛酒,红带子还没拆,酒香便已溢满整个房间,稷苏偷摸着,拔开塞子,尝了一小口,闭眼享受留在唇齿间的酒香,十分满足,夜宿真的是越来越伤体贴了,真好。
    “取而不说是为偷。”
    稷苏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放下酒坛子,跑出屋外找人,果真在菜园子里见到了“久违”的重华,小跑着冲进他张开的双臂中,眼泪一下子出来。
    “这些菜长的不错。”重华轻拍稷苏的后背,盯着迎风招展的枯黄小苗,笑道。
    “你怎么在这里?”她种这些纯属无聊,反正不吃,也没指望它能长的多好,重华的反话对她无效,稷苏将他抱的更紧,紧到身体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略快的心跳。
    “哭什么?”
    “你紧张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就是想流泪,止也止不住,索性是让其自由发挥,将鼻涕眼泪全蹭在重华的衣裳上。
    两人看似对话半天,实则各自自言自语,终于同频,相视而笑,男子俊美克制,女子秀丽放肆,相左却又出奇的相配。
    “等你空了,回去看看小宝。”
    “嗯。”稷苏正视重华的眼睛,瞎话信手拈来,“你不去吗?你突然莫名其妙的走了,他可吓得不轻。”
    他离开时每个人的表情都还在脑中尚未散去,谁吓得不轻并不难判断,重华不愿拆穿,因为这正合他意。“自然是要一起的。”
    稷苏带着重华先回了一趟暮山,暮山派在周瑾与汤圆的共同打理下,弟子队伍和橘见的生意都比她在时还要好上许多,总算没辜负木之风的临终嘱托。难民所在杭文浩的运营下更像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稷苏懒得面对复杂的逃客套交流,、本打算远远看一眼便离开,却意外碰见了英子。
    英子背着篓子,拿着镰刀,肤色比从前黝黑了许多,一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阳光开朗,寒暄几句后,邀请他俩进屋坐,等文浩过来一起吃饭,被稷苏打趣拒绝了,反正等不了多久便会再见,到时候谢媒的钱她可是要一分不少的收的。
    与重华故地重游,恍如隔世,她的心中不再只有复仇,他的心中也不再只有苍生,他们却又还是一样,心中有着彼此,只是更加坚定了,稷苏紧了紧挽着重华的手,脑袋没骨头一般靠在重华肩头。
    “想吃?”重华停在卤味店旁,伸手去摸身上的钱袋,这是他下来前,特意去找离落要的,因为要给她买吃食。
    稷苏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么香的肉她竟然走近了都没闻到味道,是在庭花阁闻多了花花草草的味道,鼻子失灵了么。
    “说真的,你想过我们会像现在这样,走在大街上吗?”稷苏举着两串鸭肝,跟重华保持距离,一边吃得津津有味,嘴巴却不肯闲着。
    “想过。”
    他想过,从第一次在这里她拿着酱牛肉,跟在自己身后开始,他一直都想着,即便是在她与他因为苏稽和身份冷静的时候。
    “想过?”重华突然停下,稷苏差点撞上,收起吃过的竹签,脱口而出到。
    其实,她又何必再问,重华是不愿意答宁愿沉默也不会说谎的人,她只是好奇,重华在知道她与他结合便会灰飞烟灭时,是如何考虑的。
    “陪着你,只要你愿意。”
    若在东方天帝的身份和稷苏中间选一个,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稷苏,那时让他犹豫并非人与神仙的差距,而是他永远无法给她一个女子最在意的名分,所幸,阴差阳错,他与苏稽举行了仪式,得到了仙籍,又杀了白鹞通过了上天庭对王者的测试,他重回帝位,让她可以有名分的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而稷苏,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与他结合,她的灰飞烟灭,换回的不是他的仙籍,而是帝位,这是当年的惩罚之一。
    离落知道,重华也知道,但谁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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