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霄归来, 那还不是想让二人互相制衡, 谁都占不了便宜?
    锦衣卫上层都是皇帝的棋子, 像他们这些下层的校尉, 那就更是身不由己命不由人,又何必再去干涉呢。
    倒是贺之济,专门把弟弟叫到书房, 很是认真的说了此事。
    陛下此时起复黎家,还是因为锦衣卫里需要有个人和乔岳分庭抗礼。
    他顿了顿又道:陛下还是不信任乔家啊, 虽然乔家不至于倒,但也是如履薄冰, 你身在国子监,倒也不必和他多来往。
    贺之漾品出了哥哥的话外之音, 冷哼道:哥你还真是看得分明,你的言外之意是, 若是乔岳独得圣宠,你弟弟就该扑上去献殷勤?
    贺之济皱眉道:我何曾说过这种话, 我只是看你最近和他常常来往,提醒你注意分寸而已。
    贺之漾挑眉,满是张扬桀骜, 冷冷道:我记得我说过,我不愿看旁人脸色和心事行事,结交朋友的分寸我有,不劳你费心。
    贺之济在朝中多年,也很想教教弟弟为人处世的道理,但贺之漾油盐不进,还每次都能把他呛得咬牙切齿。
    贺之济长舒口气,和缓语气道:乔家并不是像表面那么风光,我是怕你看不出其中门道,还傻乎乎的拿他当兄弟。
    他好几次远远看到弟弟和乔岳一起放学并肩走,没有旁人,只要他们二人在悄悄说话,但是他也没多想,只觉得是二人关系转好,才来提醒弟弟。
    贺之漾心底好笑,哼道:放心,我不会拿他当兄弟的!
    明明是恋人,哪里来的兄弟。
    他哥这次还真是多虑了。黎霄归来之后,满心郁闷,对乔岳更是一肚子说不出的愤懑怨恨。
    虽然当初科举一案,明明是他自身心怀叵测暗中作恶,乔岳只是借助他的力气反戈一击而已。
    但是在黎霄眼里,乔岳简直是个□□裸的阴险小人。
    若他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陷害同僚的事儿呢?
    甚至还不动声色的请君入瓮,故意让他在众人面前露出马脚,以至于皇帝不得不处罚他。
    本以为能借助科举案青云直上,陷害乔家,没曾想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被别人耍的团团转的那个。
    黎霄尝到了从云端跌落到谷底的滋味,本以为再也没有起复之日。
    没想到圣旨传来,竟然让他写一封谢罪折子官复原职。
    虽然现下去锦衣卫,定要顶着同僚的冷眼和嘲讽,但黎霄毫不犹豫的走马上任。
    乔岳已经升了镇抚,锦衣卫俨然以他为尊,黎霄当时闹出的案子不小,两个人的斗争已经人尽皆知。
    黎霄前脚上门,后面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
    一字一句直往黎霄耳中钻,但是又有何办法?事已至此,他就算是想退,也是退无可退。
    乔岳看见他,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冷漠如同寒冰般从他身侧走过。
    黎霄见状,非但不恼,反而主动上去和乔岳搭了几句话。
    心里愈是恨的要命,反而愈发恭敬赔笑。
    他不愿挑衅乔岳,那次的经验让黎霄清晰的知晓,乔岳若是不能一击致命,自己就只有默默蛰伏等待时机。
    这些日子他夹着尾巴在家做人,眼下又发觉锦衣卫的人对乔岳俯首帖耳,自然不会鸡蛋碰石头。
    可让黎霄疑惑的是,锦衣卫以往和他相熟的人,眼下也只是冷冷的给他打了声招呼。
    他在家中闭门思过,这些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思念,甚至去当了乔岳的狗腿子。
    看到之前相熟的两个锦衣卫说说笑笑,黎霄不动声色的听了几句,笑着过去打探道:说什么呢?你们昨天去国子监了?
    这些人看黎霄听到,也不遮掩,笑着道:对,昨儿我们一起去了国子监,当然是去给兄弟们撑腰,那几个国子监的老匹夫,看到我们,吓得二话不说立刻合上书本乖乖滚蛋。
    黎宵听到两校似乎并未交好,心里松了口气:我就说嘛,国子监和锦衣卫积怨已久,怎么会亲密呢?你们就该多恐吓恐吓那帮只晓得念经的书生,多给他们一些教训!
    谁想这锦衣卫却一脸懵懂:你在说什么,是乔镇抚想和漾哥一起回家,可惜那老匹夫不放人,我们过去,是给国子监的兄弟撑腰呢。
    黎霄石化在原地。
    乔岳和贺之漾一起回家?国子监是好兄弟?去给他们撑腰?
    这几个字眼刺激地黎宵瞳孔大震:乔岳和贺之漾回家?
    他们两个不是一向不共戴天么?竟然几日不见,已经到了一同回家的地步?
    黎霄惊讶道:他们两个人很是交好?
    那锦衣卫嘻嘻笑道:这二人的事儿谁晓得,不过若是漾哥凶我们镇抚,我们镇抚非但不恼,嘴角还能上扬一整天呢。
    若是旁人,就算不断胳膊断腿,也要被揍得看到锦衣卫就绕路走。
    黎宵闻言,再次露出阴恻恻的表情,乔岳为何会和贺之漾交好?
    还不是当初贺之漾当着众人的面,非要一意孤行的站出来,替乔岳指证自己?
    脚下踩着他的名誉地位,两个人反而你有情我有意,开始攀上了交情。
    黎宵冷笑一声。他知道贺之漾是如何想的,也能明白乔岳所图何事。
    说白了,不就是一个贪恋伯府的名头,一个眼馋锦衣卫的权势么。
    他们两家若是联手成为一个战线,对自己更是不利。
    黎霄眼底微沉,想起前几月时,自己设下计谋,把贺之漾拐进窑子的事儿。
    贺之漾生性单纯,既然他还一时半会儿搞不倒乔岳,那从贺之漾入手也未尝不可。
    大鸣朝对缩印的文书向来看管极为严格,即使是贺之济,也是过了好几日,才按贺之漾的意思印出了一套缩印的文字。
    贺之漾喜滋滋接过来,悄悄翻开看,这些字都被印在一张张三寸左右的纸笺上,容易携带也易于粘贴,古代印刷相对落后,这些缩印的字迹清晰均匀,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贺之漾立刻向哥哥道谢。
    贺之济道:缩印是朝廷严令禁止的,也就是我身在京营管着设计兵器,常常要缩印不同形制的器具,别人看我的面子才搞了几张,你莫要外传。
    缩印的文书方便隐藏携带,小小一张不起眼的纸片,却能快速传递足量消息,因此向来被皇帝所忌讳,除了六部的相关官员能缩印文案,也只有京营有如此权势了。
    贺之漾缩印的都是和乔岳这一段时日的记录,准备把这些简易的纸条有的黏在对应的礼物上,有的黏在自己送给乔岳的本子上,自己看着都脸红心跳,怎么可能会给旁人看呢。
    贺之漾垂眸,脸颊微透绯色:哥你放心,这东西也没人敢多看。
    除了乔岳,谁看谁挨揍。
    贺之济点点头,很随意的伸手拿过那印着《九章算术》封皮的文书,作势翻看看看。
    贺之漾却如同被点了死穴的猫,登时蹿到哥哥面前,不管不顾的把书抢过来藏在身后:我缩印的都是公式,枯燥乏味的很。
    他真没想到自家哥哥好奇心如此旺盛,连这么几个枯燥的公式都想看看,连忙上前一把打掉哥哥的手:只是几个公式而已,上学时还没学够吗?
    贺之漾敏感警惕的模样引起贺之济的猜疑,他满是诧异的看向弟弟: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你竟然也不给我看?
    他还从未见过弟弟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
    而且贺之漾的模样,明显不只是谨慎。
    贺之济望着弟弟脸颊上可疑的红晕,微微挑了挑眉。
    贺之漾如同母鸡呼崽似的抱住那文书,全身的汗毛都乍起来了。
    当然不能看!
    里面是他和乔岳的日记,要真让哥哥看到,怕是能直接厥过去。
    为了他哥的身心健康,他也要严防死守,做个疼哥哥的好弟弟。
    贺之济看弟弟如防贼一般防着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但他并未多想,只觉得弟弟年轻羞涩,不愿让自己看课业,便又强调嘱咐道:我也只是看你好学的份儿上,才给你这些东西,莫要外传,免得他们都来找我讨要。
    缩印的文书有个好处是方便携带,你平日莫要浪费光阴,平日里无事时都可拿出来看几遍回忆,心思要用到正经的事儿上
    贺之漾耳根渐渐红透,虽说这礼物是他给乔岳备的生辰礼,但他都不好意思多琢磨自己写的东西。
    哥哥还让他看几遍多复习
    若是哥哥晓得了他缩印的是什么,怕是要结结实实收拾他一顿。
    贺之济看了看自家故作乖巧的讨债鬼,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贺之漾才不管他哥心里如何想呢,如获至宝般捧着那些缩印文书,小跑着进了书房。
    乔岳的生辰还有几日的准备时间,若只是写个日记,顺便在本子上贴个缩印的签儿时间倒也不紧,但贺之漾第一次给乔岳准备生辰礼,兴致很高,恨不能每日都翻来覆去的琢磨此事。
    琢磨着礼物,贺之漾琢磨出不对劲了。
    他明明是给媳妇儿过生辰,怎么准备的礼物麻烦又肉麻。
    倒像个第一次谈恋爱的妹子似的。
    贺之漾板着一张臭脸,凶巴巴拿起一张写着二人过去的缩印纸条,啪一声贴在本子上。
    他最厌做无聊又琐碎的事儿!
    小爷我只是觉得新奇,才不是想对乔岳那小子啰里啰嗦呢!
    贺之漾一边儿嘀嘀咕咕,一边儿又仔细的写了几句,直到自己满意了,才心满意足的把本子合上。
    他第一次恋爱,还没有经验呢,哪儿晓得什么是姑娘爱做的事儿,哪些是相公要做的事儿。
    总之心里盘算过的,或是见旁人拥有过的,都想一股脑在乔岳身上挨个实现。
    心里正美滋滋的盘算着,冷不丁宝桐端着茶水进来,看到桌子上摆放的纸片,没过大脑,已经拿起来一张仔细看着。
    才刚看清两个字,已经被贺之漾把纸条夺了回去:别动。
    不就是学习的功课么,有什么不让看的。宝梧笑道:方才我看到了两个字,似乎不像是小爷的功课?
    贺之漾立刻收起纸笺,做势赶人。
    宝桐笑着走出去,不经意间和人提起:小爷很是古怪,书房里不少纸片呢,也不晓得是什么好东西,还遮盖的很严实,谁都不让看。
    又过了小半个月,国子监终于迎来了升堂考。
    因为这次考试是选拔性质,又关乎升学和科举,已成了贺之漾他们这一届最重要的考试。
    祭酒每日都要在国子监训话,紧张程度不亚于科举。
    同窗们也议论纷纷:听说朝廷有新政,不只是科举严禁作弊,国子监平日里的考试也要格外严厉,禁止作弊,严防死守呢。
    其实说到底,国子监之所以突然严查作弊,还是和乔岳监考时的事情有关。
    朝廷晓得有不少人想钻空子,已经三令五申,多次下了严令。
    国子监的书生们也自然晓得事情的利害,一个个都怂的很,平常说到考试,还有人对暗号,这次却没一人有胆量玩心眼,只盼着安安稳稳的度过这次劫难,别说考出什么等级的成绩,至少不要被指认作弊连累家人。
    国子监在安心备考,锦衣卫那边儿却已经有人在暗地里琢磨,想要钻此次考试的空子。
    听说国子监要大考,且监考要比以往更严。
    啊,黎霄你说这话是何意?有名锦衣卫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你忘了之前你在科举时动手脚的事儿了,难道你还要重蹈覆辙?
    上次是我的失策,那时候我不晓得嘛,还以为事情很容易,随便找了几个人去指认乔岳,谁晓得乔岳能那么敏锐,早就识破了我的阴谋,只等着我上套呢!
    这次我才不会那么傻,我早就打听好了,贺之漾手里有不少缩印的文书,听说还都是和学校有关的,那不就是功课么?他手里有功课是想干嘛,还是缩印的,明眼人一看都晓得他是想作弊吧?
    这不是我空穴来风,而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我们利用此事,可以指认他作弊。黎霄阴狠又恶毒的道:之前不论怎么样,那都是我们锦衣卫的私事,若是乔岳和我硬碰硬,那我输了也是服气的,可贺之漾算是哪根葱,也想要借此事搞我们?
    他想要借助此事上位,和乔家攀上交情,我可不同意!
    他不是在科举场上指认了我么?那这次我也送他一份儿大礼,好让他也晓得什么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二日,国子监开考,这本是关乎升级的大事,监考的师傅们自然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们绕场时却发现,有几个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学生,手里却拿着几张传说中的缩印文书。
    师傅们登时大惊,丝毫没敢懈怠,直接找到了祭酒。
    祭酒听闻此事,也是吓得不轻,他知道在朝廷的规章制度里,自制缩印文书是大罪,凡事都有严格的规章制度,这些学生年级轻轻,不谙世事,怎么可能会有缩印的文书呢,想必还是家里人的事儿,可是谁都晓得这次科举考试事关重大,谁又会给自家孩子准备这些缩印的文书作弊,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祭酒赶过去冷声道:缩印的文书是朝廷严令禁止的,你们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几个同学看到祭酒来了,都吓得支支吾吾,没人敢说话。
    说!祭酒看着一个个快要哭出来的学生,却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只是皱起眉头,狠狠一拍桌子:都不许隐瞒!
    这些学生不学无术,此时面对祭酒的审问,却仍像商量好似的,一个个不发一言。
    祭酒看撬不开他们的嘴,便冷声道:你们不说是么?那就不要管我下手无情,若是此事被传扬出去,自然会有人想法子教你们开口。
    若是别的作弊手段,他也不会非要较真。
    但这却是缩印,是朝廷严令禁止的手段。
    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不是故意去打朝廷的脸面吗?
    有人出主意道:祭酒,不如在国子监内大查抄,看看谁手里有缩印的东西和路子。
    缩印文书也不是谁都能拿到的,手里有文书的人,要不然是位高权重,要不然是和出版发行的行业有关系。
    这一句话反而是提醒了祭酒。
    京城里不少人都是位高权重,这些学生虽然单纯,但是他们的父母却都是朝廷中的大员,也许背后策划此事的人,早就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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