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笨的人这会儿也该反应过来了,季安脑袋枕在宴淮肩膀上,额头是磕头磕出来的红印,鼻尖和眼睛是哭出来的红,实在是担惊受怕太多天,他难得觉得委屈,控诉道:“少爷装病,装病不告诉我,连,连藿香都知道,就不告诉我…… 少爷说不骗我的,还骗我呜……”
    宴淮一颗心都被他哭软了,揉了揉季安脑袋:“以后都不会了。”
    可怀里的人 “不依不饶”,哭哭啼啼呜呜咽咽地讲:“少爷是大坏蛋……”
    换个人来被骗得这样惨都该闹脾气了,可他家这个却只会哭着说他是 “坏蛋”,连骂他都算不上。
    宴淮痛快地将罪名应承下来:“好,我坏。”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季安腿上的伤已经有些肿起来了,不能再放任不管,宴淮摸了摸他的背,商量道:“先擦个药再生气?”
    药膏放在外间,宴淮出去拿药的时候季安都还处在一种发懵的状态里,反转来得太快,他刚刚那一瞬间又哭得太凶,现在脑袋里面晕晕的,让他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
    他愣了一会儿,看着宴淮出去,又拿了一堆瓶瓶罐罐和白布回来,坐在床角给他处理膝盖上面的伤。
    药膏碰在伤口的时候有些刺痛,季安这才有些微微回神——他没有在做梦。
    宴淮动作很快,也很轻,一边轻轻吹气一边将药膏涂均匀,然后用白布将季安两个膝盖都包了起来,系好之后看了季安一眼,又俯下身在白布偏上的位置轻轻亲了一下。
    他吻得很轻,然而季安却像是被烫了似的,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腿:“脏……”
    “不脏。” 宴淮按着他不让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包得是不是稳妥,这才又回了床上将人抱回怀里,“疼不疼?”
    季安晃了晃脑袋,他这会儿终于止住了哭,情绪也渐渐平复一些,老老实实靠在宴淮怀里,欣喜的感觉才后知后觉地蔓延起来。
    少爷没有生病,不会死掉,他还可以守着少爷好久好久。
    季安贪恋地在宴淮怀里蹭了蹭,然后才想起来问:“少爷为什么要装病骗老爷啊?”
    宴淮的计划已经很周全,可季安一直都是计划里面唯一一个让宴淮束手无策的人,他原来不想让季安知道,是怕从来没骗过人的小傻子不会演戏穿了帮,又怕他心思太重有负担,可如今不让他知道,仅仅是因为信了他生病这一茬,这小傻子就把自己弄成这样惨,往后再闹下去,不知道还要将他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
    宴淮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说:“因为我想娶安安做我的夫人啊。”
    季安有些茫然,想不通这两件事情之间的联系,傻乎乎地望着宴淮,被宴淮侧头亲了下耳垂才听宴淮继续道:“安安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说法,叫‘冲喜’?”
    自然是听过的,以前在辛府的时候老太太生病,辛老爷还曾经想过给没到岁数的辛弛娶个童养媳冲喜,只不过后来老太太在寺里住了半年就大好了,这事儿也就放置不谈了。
    他傻乎乎点了点头,有些明白过来了,瞪大眼睛看向宴淮:“少爷装病,是打算用冲喜的说法来娶我吗?”
    宴淮 “嗯” 一声,没再细讲自己那些黑心黑肚肠算计自己爹娘的打算,只问道:“算我将功折过,夫人这回就别恼我了,好不好?”
    第60章
    作者有话说:收海星啦~~ 谢谢各位老板!鞠躬!
    宴夫人收到宴老爷送回去的家书,险些当场昏过去,赶紧着人备了马车,行李都没有来得及收拾就连夜启程赶路。
    沈舟怡还在坐月子,本不该是没人在身边照看的,可照宴二爷家书中的描述,宴淮这病实在不大好,便也赶紧让人收拾了宴洲的东西,让宴洲也跟着过去,一来路上照看宴夫人些,别让宴夫人太过焦心出岔子,二来弟弟重病,他这个做兄长的没有不露面的道理。
    老宅里头一时间一片鸡飞狗跳,连宴淮大伯家中也得了信,让宴淮的一位堂兄收拾了东西跟过来看望宴淮。
    赶到的时候,新宅正一片愁云惨雾。
    宴夫人风尘仆仆的,顾及不上整顿休息,也顾不上仪态,下了马车便往宴淮院子里跑:“淮儿!”
    宴淮屋子里的药味这几日更重了,又苦又涩的散不掉,给整间屋子都染上了一层压抑的气息,宴淮躺在床上,病得脸色蜡黄,眼下更是一圈青黑,看着像是病入膏肓了。
    他这脸色也是用药熏出来的,屋子里头一半的草药味道是因为他熏脸弄出来的,前些日子藿香给他寻来的方子就是做这个用,也要用泡了草药的水才能洗掉,很是逼真。
    于是宴夫人才一见着宴淮眼眶就红了:“这,这是怎么了啊。”
    宴淮本来是在闭目养神的,看着他娘的样子心下也有些不忍,伸出手握住宴夫人发凉的手指,哑着嗓子道:“娘,你怎么来了。”
    虽然信中已经说了宴淮生了怪病,可宴夫人见着宴淮这个样子还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心中发酸眼眶通红,转头去看宴二爷:“大夫,大夫怎么说?”
    宴二爷脸色也很沉重,拉住自己夫人的手拍了拍,说:“昨日我让人去请一位神医,估计过两三日便能来,且再看看。”
    言下之意,来看过的大夫都束手无策了。
    宴夫人再也控制不住,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又慌张地抬手去抹,不想让宴淮看见。
    宴淮咽了口唾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才继续用轻松地口吻玩笑道:“娘,我没事的,这几日我就觉得好了许多,兴许过几日就大好了呢。”
    这哪里是像要大好的样子,但谁也不想去点破,宴夫人点着头应 “嗯”,宴洲让人去端了热水来给宴夫人去寒气,跟着到床前头看宴淮,开口道:“自小你就不让爹娘省心,好好养着,知不知道?”
    宴淮还是笑嘻嘻的,但平日里那种吊儿郎当配上此时的病态让人看一眼就心酸,他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个红布袋子,声音有气无力:“长嫂才生产,哥你怎么也跟过来了?那我当面恭喜兄长…… 就是我这个做小叔的一时半会亲眼看不见孩子了。”
    他将那红布袋子递出去到宴洲手里:“之前没想到是龙凤胎,求来的平安福给宴柏一个,剩下个单的,所以前两天我让藿香又去求了一个来,本是想让爹替我转交,既然哥来了,就带回去吧。”
    宴洲为人严肃正经,一向认为堂堂七尺男儿哭哭啼啼不成样子,此时却忍不住别过脸去不看宴淮,只说:“等你好了,自己送!”
    宴淮又往前递了递,劝道:“哥。”
    藿香和季安一直在旁边守着,季安知道了真相,总怕自己演不好要穿帮,连脑袋都不敢抬一下,老实巴交地站在一边,倒是藿香机灵,上前替宴淮把那红布袋子塞到宴洲手中,帮忙劝道:“大少爷收着吧,这寺院很灵光,平安福是住持师父开过光的,对小小姐好。”
    自打看见宴淮的样子,宴洲就知道不好了。
    他们宴家是做药材生意的,虽不像开医馆的经常与病患打交道,可也多多少少见过不少生离死别,他知道一个将死之人会是什么样子。
    可他还是嘴硬,将那布袋收回怀中之后,又说:“我收了可就收了,下回你见孩子,再准备新的见面礼才行。”
    宴淮嘴角露出来个苦笑,轻轻点头:“好。”
    他声音很轻了,像是累极,一合眼便又睡过去了。
    这几日都是这样,宴淮精神很差,睡着的时候多,醒着的时候少,宴二爷拉了下宴夫人的手,轻声道:“走吧,让他好好休息。”
    宴夫人又看一眼宴淮,将他盖着的被子重新整理了一遍,才恋恋不舍地被宴二爷扶着回了主院的屋子。
    她赶了好几日的路,今日已过晌午却还水米未进,然而此时仍旧根本没有一点胃口,坐在榻上以泪洗面,望着宴二爷道:“老爷,得救救淮儿啊,我求求你,再想想法子。”
    宴二爷又何尝不想救宴淮,哪个白发人想经历送黑发人的苦。
    可他也实在没有法子,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宴夫人哭得伤心,冲宴二爷道:“我们宴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孽,是,我们坐地起价卖过高价药材,可从没有黑心卖过假的,也没有坑过穷苦人家的银子,年节时候也广结善缘施粥施米,怎么,怎么就…… 老爷!我只有这两个孩子啊,怀淮儿的时候我吃了多少苦啊,他要是有个好歹,我怎么活啊!”
    宴洲在宴淮房里坐了一会儿,又让管事给堂兄安排了客房,这才去后厨让人给宴夫人备些饭菜,端去宴二爷和宴夫人房中。
    宴夫人还在哭,看得人心下难受,宴洲按捺下自己心中的情绪宽慰几句,哄宴夫人吃些米粥,才去问宴二爷:“爹,信中说得含糊,大夫到底怎么说?”
    宴二爷眉宇间尽是愁绪,摆了摆手说:“都不成,什么也说不上来,请了四五位大夫了,都说淮儿脉象正常没有异状,只能开一些补养的方子出来,半点作用也没有。”
    这也太奇怪了,宴洲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宴二爷说:“也不算忽然,我们回来的路上淮儿染了风寒,半夜高烧起来,驿馆离镇子有些距离,是淮儿自己开方子抓的药,吃过之后烧就退了,但一直咳。”
    宴夫人立时就急了:“他自己开药?他哪里会开什么药!平时看些医书也就算了,怎么还来真的啊!”
    “回来也去过医馆了,的确只是风寒之症。” 宴二爷头疼,也懊悔当初就该请镇上的大夫来看一看,可事已至此,他也没得后悔药可吃,“而且本已经大好了,连咳嗽都轻了不少,谁想忽然又吐了一回血,眼看着人精神就一日比一日差下去了。”
    宴洲也皱着眉:“再没有一个大夫知道怎么回事?”
    宴二爷道:“没有,我现在去请的那位神医…… 希望他能有办法吧。”
    一家人一筹莫展,宴夫人只喝了小半碗粥便实在吃不下了,饭菜放在那里少倾就冷,她盯着瓷碗上的一朵花出神,半晌忽然道:“老爷,淮儿这病…… 怎么…… 我觉得……”
    宴家做草药生意,比寻常人家少信些神佛的事情,平日里宴二爷就不怎么觉得她抄经礼佛有什么用,可到了这会儿,宴夫人也顾不上许多了,支支吾吾半晌,还是迟疑道:“我怎么觉得,淮儿这病不像是病,像是中了邪?”
    第61章
    作者有话说:前头其实已经有铺垫啦,宴淮带安安去城郊佛寺逛的那一段写那儿菩萨很灵、宴夫人信菩萨、主持接待章华的时候并没有讲求众生平等、平安福牌分三六九等什么的就是在给这里埋线啦,不过当时宴淮对安安还不是喜欢,这些套路也是他回家过年那会儿才慢慢计划好的。
    虽说不全尽信,可死马当成活马医,什么法子也没有的情况下,宴二爷还是默许了宴夫人要驱邪避祸的想法。
    人都是要一线希望的,宴夫人自打认定了宴淮是中了邪,人倒是没那么焦虑无措了,在家中供奉了菩萨像,每日都虔诚地烧香礼佛。
    宴夫人被这个从小不让人省心的小儿子折腾得几乎瘦了一圈,阖府上下也是日日忙做一团,季安每每看着都觉得脸热——将府上弄得人仰马翻,全是他的少爷为了娶他过门闹出来的。
    他心中过意不去,每天都去小厨房亲自守着煲补汤,用一种弥补的心态送去宴夫人房中,笨嘴地小心劝慰:“夫人,少爷,少爷会没事的……”
    他额头上磕头弄出来的伤才结了痂,看着很丑,但宴夫人接了他端来的补汤,拍了拍他的手,叹一句:“你有心了。”
    忠心的下人不在少数,可能做到季安这个份上的属实难得。
    然而季安更心虚了,连带着耳根都泛了些红,借口还给宴淮炖着药,赶紧跑了。
    但这倒是提醒了宴夫人,她忽地想起来之前宴淮送给两个孩子的护身符,藿香说过一句什么那寺院很灵光。
    宴夫人豁然站了起来,暗道自己怎么昏了头,只顾着在家中供奉菩萨,都没想起来请位师父来家中看一看。
    她想到就要做,急忙吩咐管家备了马车,藿香自告奋勇地引路,出门一路奔城郊的寺院去了。
    快到清明,寺院香火十分旺盛,人人都道这里的菩萨灵验,宴夫人更多了几分希望,捐了好大一笔香火钱,希望求见住持师父。
    小和尚引她往正殿去,住持师父正在打坐,宴夫人没敢打扰,只立在一旁静等,没想到那住持师父闭着眼睛未曾看她一眼,却一语道出了她的来意心事:“夫人是为了后辈来的。”
    宴夫人未曾想被看破来意,心中立时便是一惊,紧接着又是一喜,瞬间燃起来的那种看见希望的感觉浇都浇不灭了,她急急地求道:“师父神算,还请救救我家小儿吧!”
    住持师父不紧不慢地立起来,请宴夫人坐,又让小和尚去给宴夫人倒茶,然后才道一声 “阿弥陀佛”,说:“夫人莫急,请慢慢讲。”
    内殿燃着很重的檀香,宴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静心,这才将宴淮生病的事情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她充满希冀地望着住持:“还请师父想想办法,救救小儿吧!”
    住持亲自给宴夫人添了一盏茶,道:“夫人可带了小公子的生辰八字?”
    宴夫人急道:“我记得,我写给师父。”
    住持一点头,有小和尚送来纸笔,宴夫人一一写了递给住持:“师父请看。”
    住持看完便将那纸条扔进香炉里头烧了,道:“这位夫人,佛家渡人,不渡命。”
    这是命该如此的意思?
    宴夫人顿时脸色白了几分,不相信般喃喃道:“师父,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住持师父不答,却又问宴夫人道:“夫人当初怀有身孕之时,该是吃了不少苦吧?”
    宴夫人连连点头,住持却目光微敛,并没有再看宴夫人,只望着香炉里头的纸一点点燃成灰烬,低声道:“小公子命中有煞。”
    宴夫人急得什么礼数都顾不得了,急急问道:“那可有解?”
    “有。” 住持拿过刚刚宴夫人写宴淮生辰八字的纸笔,也写了一个生辰八字递回去,“若是能寻到这个生辰的人娶为妻室冲喜,小公子便可避过此劫,安稳一生了。”
    宴夫人如得了救命仙丹,将那纸条珍之重之地收好,脸色都多了几分喜色,连连道:“多谢师父,若小儿得救,信女愿一生诚心礼佛,捐赠香火,供奉菩萨。”
    然而住持却又讲:“一段孽缘罢了,夫人还要切记,得失相伴,贫僧劝夫人,莫生执念才是。”
    宴夫人的动作一顿,迟疑道:“师父此话…… 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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