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上钩
    贺君知攥着她手腕的手缓缓收紧,尽管心中掩饰不住地担忧,但他明白,穆湘西上辈子经历的那些仇怨,绝不是简单假借人手就可以消除的,如果把她保护得太好,哪怕之后沈洵真的被他弄下位被千刀万剐,这件事依然会成为她解不开的一个心结。
    贺君知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那你务必要小心,记住一点,你不是一个人在和他抗衡,即使太子依然和康定候府有盟约,我也照样能把他们一并击垮,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并不是无解的。”
    他的掌心牢牢地包裹住了她的手,传递来源源不断的热意:“以前我是因为中了毒,可能等不起那么一点时间,所以有些事情办得也操之过急,这才让太子钻到空子,有了那一场五殿下的秋场围杀。可是如今我的毒已经被你解了,原先布置的一切都来得及,所以我们不必图一时之快,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里。”
    “湘儿,你的身后,还有我们。”
    穆湘西心中涌上一阵温暖,缓缓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沈澈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郎情妾意的,根本插不上话,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也只能吞进肚里。好在这时穆湘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应该回去了,九殿下请继续饮茶,小女就先走一步了。”
    沈澈冲她颔了颔首,扭头吩咐身边一个静立着的侍女:“雀桥,你去送送霍小姐。”
    雀桥领命,带着穆湘西起身向外走。
    阿碧早在外面候得焦急,看见她出来了,连忙迎上来道:“小姐,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霍小姐请留步,我家殿下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霍姑娘。”
    见雀桥开了口,穆湘西只能暂时冲阿碧使了个眼色,回身答道:“请问。”
    “殿下想问,您是从何处得来的那两份重要的东西?还有,您明明没怎么接触过太子,为何像是对太子的性格软肋,拿捏得一清二楚?”
    穆湘西对此付之一笑:“替我转告给你们殿下一句诗,明月低,屏烛冰,宫墙何萋萋。”
    雀桥跟着低低念了一遍,默记在了心底,旋然笑道:“奴婢记住了。”
    她长得一副娇小可人的模样,眨眨眼都十分古灵精怪,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来。
    “对了,方才奴婢一直听世子爷唤您‘湘儿’,可霍小姐的闺名中又不带湘字,恕奴婢多嘴,姑娘是不是被世子爷骗了?”
    这番言论倒是头一回听到,穆湘西虽然心知肚明这是何故,却还是忍不住想逗逗她:“雀桥姑娘何出此言?”
    只见她无比认真地回答:“奴婢跟了九殿下也有十余载,经常见到世子爷,先前也有听到他们喝酒闲谈之时有聊到过一个姑娘,因为这个姑娘奴婢还和殿下置气了好久,所以一直记得很清楚。”
    “置气?”穆湘西刚刚就发现了,这姑娘虽然看着像是跟在沈澈身边的一个婢女,但说话处事却全然不似,天真明媚,一看就被沈澈保护得很好。她心下微讶,对雀桥顿时高看了一眼。
    “对,奴婢误以为那是九殿下的心上人,结果一打听才知道,那是世子爷喜欢了好久却没有追到手的一位姑娘,而且那姑娘闺名就有‘湘’字。”
    穆湘西挑了挑眉,也想起很久之前贺君知在房中挂了一副十分眼熟的画像,结果她隔天去瞧的时候,那幅画已经被收起来了,她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于是她颇感兴趣问道:“那名姑娘具体叫什么名,你可知晓?”
    雀桥得意地一拍胸脯:“那奴婢定然是听到过的,是前太子妃,已故的穆太傅家的千金,我还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呢,长得十分美丽温婉,而且才华横溢,当时不知道是多少京城儿郎们的白月光呢!”
    身边的所有声音都渐渐地远去,穆湘西怔怔地发着呆,耳边仿佛传来了以前念书时候的朗朗的读书声。那时候贺君知被夫子安排的座位正好坐在她的后头,偶尔转着手中的毛笔,落到桌面上传来一两声响动。
    他伸出手轻轻挠了一下小穆湘西的后腰,整个人趴在书案上,气息几近可闻:“喂,穆大才女,夫子说了让你督促我把诗经给背了,你怎么不转过来看看我?”
    小穆湘西把背往后面靠了靠,图省事把脸往侧面一仰,发丝滑落在娇软的脸颊边,浅色的瞳孔正好和他的眼睛牢牢对上:“你背吧,我听着。”
    结果下一刻她就看见小贺君知莫名有些涨红了脸,吊儿郎当地把头抬起了一点,离她远了一些,嘴里嘟囔道:“你这么盯着我瞧,我可没心思背下去。”
    ……
    胳膊被扯了扯,穆湘西猛然回过神,看见雀桥紧张无措地把手放在她眼前挥动:“霍小姐,奴婢只是怕您被骗,随口一说,您可不要往心里去啊。”
    “无妨,”穆湘西吸了吸鼻子,忽然想不顾一切奔回去再见贺君知一面,可心中的情绪翻涌再三,还是被理智强行压下了,“不好意思雀桥姑娘,我真的应该走了,下次如果还有机会见面,我们再聊。”
    雀桥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规矩无比地点头称是,目送着她们上了马车。
    穆湘西坐在马车上,深呼吸了几次遏制住自己汹涌而来的情绪,这才问身边已经欲言又止了好多次的阿碧:“你刚刚想说什么?”
    阿碧忍了好久,这下终于能够一股脑地说出来:“小姐,您居然来这里见的是九殿下和贺世子!您可知若是侯爷和夫人知道了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穆湘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无奈道:“我知道。”
    “阿碧方才听说,太子的轿辇又往侯府去了,保不准就是来侯爷和夫人告状的,您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先行解释清楚吧,要不然,奴婢真的怕小姐这次难逃一劫了!”
    话刚说完,穆湘西就感受到正在行驶的马车一停,急刹的冲力使得她被狠狠一撞。
    阿碧急急一把扶住了她,正待大声质问外头行驶的车夫,就听见从车外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沅沅既然都已经跑来了这醉月居,可有兴致同本殿杯酒一叙?”
    第六十章 对质
    穆湘西揉着被撞疼的额角,小声问阿碧:“你不是说太子的轿辇往侯府去了吗?怎么现在又出现在了这里?”
    “这……奴婢也不知晓。”阿碧诧异地顺目答。方才她明明是看着太子的轿子往东面的侯府去了,如今怎么又拐了个弯回来,难不成是太子提前知道了她们在这里,这才特意来的吗?
    相顾无言,情急之下,穆湘西提高音量向外头喊了一句:“太子殿下,我们马上要成亲了,是不允许见面的,会触了殿下的眉头。”
    “无妨,”沈洵面无表情地候在马车外,“本殿不信鬼神之说,也并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相信沅沅也不是这等迂腐之人。”
    穆湘西每听到他唤一声“沅沅”,身上的鸡皮疙瘩就要抖三抖,但既然他都说了不在乎,她这边也不好再端着架子,硬着头皮地搭上阿碧伸过来的手,缓缓弯腰步出车厢。
    穆湘西感受到沈洵的目光一直跟随打量着她,正待一步跳下马车,就看见对方在众目睽睽之下伸了一只手过来,摆明了要扶着她下来。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男人的手有力地握住了她娇小洁白的手,把她轻轻从上方带下来后并没有立即松开,而是依然牵着,还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两下。
    穆湘西忍住恶心,不着痕迹地奋力把手抽回来,撇手道:“殿下先请。”
    沈洵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负着手施施然率先踏进了醉月居里。
    他是醉月居背后的主人,上下忙碌的店小二们自然不敢有所怠慢,即刻领着他们往最好的天字一号房去了。穆湘西落了好远跟在他身后,恨不得现在就掉头就跑。
    “到了,”正想着,前方的沈洵已经停下了脚步,冲她示意,“沅沅先进。”
    穆湘西扯出了一个十足僵硬的笑脸,无奈地走了进去,身边的阿碧见状也想抬步跟着,却被沈洵的人展臂留在门外。
    “本殿和你们家小姐有些私事要讲,你在这里等着吧。”
    “是。”阿碧忐忑地行了个礼,再次起身抬头的时候发现房门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
    屋内。
    穆湘西还未等沈洵完全坐下来,就抢先开口问道:“太子殿下到底有何要事?”
    她心底其实心知肚明他都看到听到了些什么,但是演戏要演全套的,这时候就应该做出一副四两拨千斤的模样,才能让沈洵有所怀疑她这一趟的用意。
    “沅沅今日忽然到醉月居来,又是为何呢?”
    “我忽然想吃这里的招牌菜桂花炸藕酥了,这菜冷了不好吃,左右无事就亲自过来了一趟。”穆湘西目光微闪,遮掩一般地端起手里的茶抿了一口。
    “哦……”沈洵故作恍然,“既是如此,那想必本殿不久前听到的贺世子和九殿下,也是沅沅你在此次偶然碰上的吧。”
    “自然,”穆湘西有些犹豫地答道,“二位大人都非常和善,我便同他们小聊了两句。”
    沈洵的脸上啜着一抹笑:“说来也奇怪,之前没见到沅沅真容时本殿还没发现,如今转念一想,沅沅的样子,本殿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穆湘西心中一突,手中的茶水也不自觉地洒出了一点,笑道:“殿下这说的是何话,小女一直被娘亲爹爹养在深闺里,连大门都很少出,殿下怎么会见过我。”
    “也是……”沈洵虚虚地倚在椅子上,“只是有一点本殿不太了解,既然沅沅自己都说了很少出门,又是如何与九殿下、贺世子相熟起来的呢?”
    又被他巧妙地绕了回来,穆湘西额上微微见汗,故作为难道:“这……”
    沈洵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双手交叠着,表情看起来说不出的嘲弄:“看来康定候还真是给本殿养了个好妻子,还没嫁过来,心思就已经扑在别的男人身上了。”
    “太子殿下,都是误会,与我爹爹无关!”穆湘西焦急地驳斥道。
    “误会?”沈洵揉了揉额角,听到这个词笑出了声,他拍了两下手,立刻有一位琴姬打扮的绝色女子款款走了进来,当着穆湘西的面,被沈洵一把搂在了怀里。
    他挑起女子的下巴,强迫她扭头看向穆湘西,贴在她耳边问:“曲赋,仔细给本殿看看,这是不是上一次骗纸契的那个女人?”
    曲赋听后,眼神牢牢地盯住了穆湘西,片刻后垂眼答道:“回太子殿下,正是她。”
    “呵……”沈洵喉间溢出一丝冷笑,“沅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如若是你父亲指使你这么做的,那替本殿带给家父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不一定能够在后头捡着便宜,相反,说不定还会被第一个铲除异己。”
    “不要以为他能够坐山观虎斗,本殿奉劝他还是少动这种歪心思,不然,当初的穆家,就是侯府的最终下场!”
    穆湘西掩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里。
    原先她的脸色可能是装出来的苍白,现在被沈洵无心戳中了内心的痛点,假的反倒变成真的了。
    她僵硬地从位置上起身:“那就不继续叨扰太子殿下用膳了,小女先走一步。”
    “别急,”沈洵把怀中的曲赋放开,也跟着她站起了身,一把攥住了穆湘西的手腕,“本殿还有一事不明,可以请沅沅告诉我吗?”
    穆湘西懒得再和他装下去了,甩开他的手,冷冷回道:“还有何事,太子殿下不妨一次性问个清楚,也好过每一次都弯来绕去,浪费时间。”
    “啧,”沈洵摇了摇头,“别这么生气,毕竟是你们霍家先对本殿不仁,那本殿也没必要继续同你装聋作哑。”
    “只是,本殿想问问,这个东西,是谁绣的?”
    穆湘西顺着他的衣袖看向了沈洵的手,心中瞬间摇响了警铃。他手中拿着的,正是穆湘西不知何时掉出怀里的那一方没绣完的帕巾。
    本来她想着在车上赶一赶,当面交给贺君知的,没想到来的路上匆忙,压根没有空,这方没绣完的绣帕,就只能一直揣在怀里,谁能料到现在居然出现在了沈洵的手上。
    “这刺绣手法,据本殿所知,应该是已经失传了几年的双面绣。先前本殿亡妻母系一派尤为精工,还作为生辰贺礼献给孝慈太后一副万寿图。只不过穆氏叛国一案后,京都便再也没见过这种绣法。本以为这种绣法本殿此生永远也无法再见到了,没想到随随便便捡到沅沅的一块帕子,就是这种绣法,可真是让本殿意外啊。”
    穆湘西手指有些发抖地把帕子抢了回来:“太子殿下过誉了,这帕子只是随便绣绣罢了,万万算不上是殿下口中的双面绣。”
    第六十一章 皇位
    “哦?”沈洵的眼神毫不客气地扫过她强作镇定的脸,低低一笑,“既是如此,那沅沅慌什么?”
    他的笑又让穆湘西重新想起从前他们相处的时候,也是永远这一副看似温柔的模样,背地里手上却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她家族人的血液。
    这种存在骨髓里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哪怕穆湘西已经刻意想要遗忘了,此时此刻却不由得再次钻进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她的内心。穆湘西扶住后面的墙,尽量让自己不再发抖,声音勉力平静:“是殿下看错了。”
    她抽身推开门往外走去,这一次沈洵没有再拦她,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离去跌撞的背影,像是在看一只受了伤还想极力扑腾出去的莺雀。
    身后的曲赋慢慢地上前,走到了沈洵的身边,也同样看着穆湘西的背影,有些不解地问道:“殿下为何对她如此上心,她是殿下的未婚妻子,只需乖乖地呆着嫁给您便是,您又何必总是亲自出手逗弄恐吓她。相信康定候也是个聪明人,只要稍加点拨,必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照你这么说,这霍沅不过就是一位深闺小姐,可是你别忘了,就是这位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把你这无比精明的醉月居主人都给骗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从哪里得来消息知道你手上有这份纸契,这难道还不用设防吗。”
    “殿下英明,是曲赋愚钝了。”
    沈洵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哼声道:“不过她这般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曲赋面露疑惑之色地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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