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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宴未结束,雪姬就带着昭昭离开了宣阳仙府。
    天后心中有愧,特意命仙娥送了许多治疗外伤的丹丸过来。
    雪姬没有理会,让梦璃收起来,堆到箱底,另取了龙族秘制的膏药,握起昭昭手腕,温柔的给小龙涂抹着。
    还疼么?
    即使只有两道勒痕,雪姬也心疼的厉害。
    昭昭摇头。
    少年眼睛还红红的,是在宣阳仙府里做戏做出来的,还未完全消掉。
    像这等装可怜装无辜的小伎俩,以前无论在麒麟宫,还是一十四州,都是昭昭常用的。用来对付兄长,一用一个准。
    至于便宜师父,虽然知道他是在演戏,但大多数时候也刁钻的不说破,先顺着他,故意看他笑话。他演起来也没什么压力。
    但面对雪姬,昭昭莫名有些心虚。
    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其实不疼的。
    看雪姬小心翼翼,好像在处理什么危及性命的重伤一般,昭昭忍不住开口道了句。
    雪姬没答,只嗔道:不许乱动。
    龙王妃清丽如雪的眉目在日光下流淌着明曜光华,雪白衣袖上也散发着好闻的,淡淡的梅香。
    和昭昭幼时幻想的母亲的味道一样。
    干净,美丽,温柔。
    只是当真的拥有了这样一个神仙妃子一样的母亲,昭昭又总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昭昭想起了前两日在龙宫的珊瑚苑里,无意听到的两个世家子的对话。王妃娘娘喜欢知书识礼的孩子,就如大殿下那般,你总这样毛毛躁躁的,看见书就犯困,如何才能得到王妃青眼。
    另一人反驳:我看不一定,小殿下整日风风火火,书读得也不好,字写得也尔尔,琴棋书画之类,更是一窍不通,王妃不照样很疼爱小殿下么,我看,比待大殿下还好呢。
    你懂什么。
    先前的世家子嗤笑。
    小殿下流落在外那么多年,王妃娘娘心中有愧,自然要待小殿下好一些。可愧疚只是一时的,等再过几年,小殿下如果还是这样疯疯跑跑,任性妄为,不肯上进,你看王妃还会疼爱他么。
    再说谁不知道,咱们这位小殿下,从小是和妖族一起长大的,身上不免沾染了许多妖族不良风气,王妃娘娘表面上不说,还不是让人将小殿下以前用过的东西、衣服全都换掉了。听说王妃还和龙君商量着,要给小殿下找个师父,好好教一教小殿下诗书礼仪呢。龙族的殿下,代表的都是龙族的面子。小殿下就算比不上大殿下,也不能比大殿下差太多吧。否则日后遇着盛大的仙族宴会,王妃娘娘如何将小殿下带出去见人。
    昭昭当时听了,只是在心里轻哼声,不当回事。
    以前在麒麟宫时,嚼他舌根,背地里骂他,说他坏话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作为一个身份尴尬的冒牌少主,为了活下去,他都能忍下来,甚至下次见面,还能面不改色的跟那些人谈笑。如今作为龙宫的正派小殿下,这点议论,他才不会放在眼里。
    昭昭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自己就失眠了。
    白日里听到的那些话,如同蛰伏在心底深处的牛毛小针一般,时不时的出来扎他一下,不疼,但不舒服。
    昭昭自然明白,这与自己自小养成的小心眼、嫉妒分不开。
    若换做在麒麟宫或者一十四州,他定要使些暗招,不动手色的报复回来,方能解掉心中的火气。可回到龙宫,他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他本能的不想让雪姬和青尧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他也想像兄长一样,当一条乖龙。
    然而有些东西,不是靠装傻充愣或视而不见,就能消除摆平的。
    昭昭可以忍下那些世家子不怀好意的议论,可在与雪姬、青尧相处时,出于某种心理作祟,不受控制的变得更加敏感多疑。
    比如雪姬教他练字,刚开始练时,昭昭没觉得有什么,但自从听完那些话,昭昭就在怀疑,雪姬是不是嫌他字写的丑。
    再比如今日宣阳仙府里发生的事。
    以雪姬的聪明,不可能没有看出来,轩辕枫当众出丑,是他搞得鬼。
    可回来途中,雪姬并没有过问此事。
    当然,这可能是出自一个母亲对一个调皮孩子的纵容。可昭昭忍不住想,雪姬会不会觉得他行事太狠毒,有损龙族威名,所以才故意不提。
    不像便宜师父,还会冷嘲热讽他两句,他反倒觉得心里踏实。
    想什么呢?
    看小龙抿着嘴角,羽睫低垂,不如往日活泼好动,雪姬笑着问了句。
    昭昭依旧摇头。
    雪姬面上不显,心里叹了口气。
    自从幼子恢复记忆后,与她相处,便生疏了许多。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如今的昭昭,才是完整的昭昭,之前的生活经历,势必会在他身上留下很多印记。
    这些印记,造就少年的性格、脾性,也不可避免的,影响他们的相处模式。
    亲密如夫妻,分别多时,乍一相见,还会有生疏感,何况小龙流落在外,寄人篱下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头,突然多了这么多亲人,无所适从是正常的。
    母子两个各怀心思,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快出中州时,昭昭独自下了仙车,要去万髅窟看长渊。
    雪姬知道些内情,没有阻拦,又加固了一下小龙腕上的金环,方放心放小龙离开。
    距离上一次与长渊见面,已经过去了整整半月。
    本来用不着这么久的,全因轩辕氏横插一杠子,无事生非的弄出寿宴之事,才拖延到现在。
    也不知便宜师父等急了没有。
    小昭昭,你如今的心境,正适合修炼无情道啊,你确定不再努力一下么?
    无情愁苦的声音自内府传出。
    他盼了千年万年的独苗苗,就这么被人半道拐走了,岂能不气。
    昭昭还没回答,元府内另一苍老声音先道:聒噪至极,你能不能少说点话,老夫守道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么聒噪啰嗦的守道者。
    是新近刚定居在昭昭元府内的,剑道的守道者。
    无情厌恶此人与自己争抢地盘很久,当即阴阳怪气反驳:你自己年老昏花,睡不着觉,关我何事,我就要说就要说,吵死你才好。
    昭昭例行劝架:你们都不要说了。
    无情委屈的嘟囔:分明是我先住进来的,小昭昭,你怎么能三心二意,又招了这么个老家伙进来。
    昭昭道:这是师父送我的礼物,我不能拒绝的。
    无情义愤填膺:说起此事我就生气,你说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师父,送什么不好,送一道剑道,也不怕把你这小家伙给撑死。
    还有,堂堂一个剑神,怎能为老不尊,去窃取人家的剑道呢,亏得那轩辕鸿轩也能忍下来。
    无情倒不完的苦水。
    昭昭眼珠一转,问: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剑道很难窃取么?比无情道还难?
    无情: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天道炼境代表的是天道的意志,你当初是因为借了那七十二道天雷之力,阴差阳错的将无情道卷进了内府,你这为老不尊的师父,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有本事在宣阳仙府的眼皮子底下盗走一条剑道。
    要知道,一条天道炼境,可比世上任何财富都要珍稀宝贵,我若是轩辕鸿轩,非得拼命护住才行。
    你就卷的这条无情道,那南山君知道后,想必也心痛了很久。
    昭昭若有所思。
    师父当时只是便宜师父的一缕分身,论修为,肯定没法和便宜师父相比。
    轩辕鸿轩这样小心眼的人,真的会因为一时失察,让师父在他眼皮子底下盗走一整条剑道么。
    不悔池。
    莲火跳跃,映着青年仙君苍白面容。
    浸在血池中央的仙人,静止若玉雕,仿佛已经睡去,连眉眼都覆了一层霜,修长泛青的指间,却夹着一朵已经半枯萎的菩提花。
    花朵已缩成了喇叭形状,仿佛行将熄灭的火焰。
    哈哈,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你心心念念的小徒儿,只怕早就将你忘了吧。
    问天充满恶意的笑声回荡在血池深处。
    见长渊不为所动,问天继续挑拨道:你如今五感尽失,不能感知外界的变化,让本君来告知你真相也无法。你那小徒儿,如今已经拜了新的师父,正黏着新师父,要这要那,喝酒说笑呢。哪里还记得你这个旧人。
    砰。
    一丛烈火烧起,将问天好不容易聚起的本形烧成一片血色烟云。
    池中仙君,倏地睁眼,眸底一片可怖的猩红,与他一头苍然白发形成鲜明对比。
    与此同时,无数魔纹自他宽大的莲袖间流泻而出,迅速蔓延至苍白的肌肤,藤蔓般,勾勒出无数黑色厌字纹。
    问天反而笑得更欢畅。
    原来被戳中心事,战神也会恼羞成怒啊。
    相思咒,相思咒,一生相思,永不悔悟。然而这世上,又何曾有真正牢靠的感情呢,利益当前,便是父母兄弟,也是能刀兵相见,相残想杀的。左右你以前也瞧不起人家,如今人家另觅高枝,找着了真正疼爱自己的师父,也是人之常情嘛。
    魔纹铺天盖地,直接将血池覆盖。
    师父!
    昭昭甫一进来,便看到如此可怕景象,立刻化为龙形,嗷呜一声,将那些魔纹悉数吸进了腹中。
    小龙一发威,血池里闹腾的恶灵立刻噤声装死,聚在四周蠢蠢欲动的魔修也都作鸟兽散。
    长渊如梦方醒,呛咳一声,艰难撑着池壁,不让自己倒下去。
    师父。
    昭昭化回人形,奔过去,及时扶住长渊。
    长渊不知想到什么,眼底猩红更浓,泛着深青的手指,骤然用力,攥住了少年手腕。
    昭昭不明所以。
    心想,便宜师父这么用力作甚。
    长渊直接将少年拖进了血池,慢慢抬起头,猩红双目,垂视着少年,仿佛野兽在凝视猎物,颤声问:你的新师父,到底是谁?
    昭昭起初还有些困惑。
    听了这话,眼珠一转,歪着脑袋问:你真想知道?
    长渊僵硬的手指稍稍松了片刻。
    好一会儿,嗯了声。
    昭昭:你也认识的,就是天族的那位连华君呀。
    我可是跟师父请了假才过来瞧你的,所以,你要对我好一些。
    昭昭伸出手指,将长渊一缕雪发拨到耳后,轻轻的吹气道。
    第139章 一剑霜寒10
    长渊浸在血池中,几乎已经冻僵了的身体,这一瞬,仍旧破天荒的感受到了血脉冻结、心底如沉了寒冰的滋味。
    是他?
    长渊眼底的猩红,几乎要穿透瞳孔,流泻出来,攥着昭昭手腕的那只手,用力之大,几乎将少年腕骨捏碎。
    昭昭却丝毫不觉得疼,反而十分满足的打量着明显失态的青年仙君。
    是呀。
    他家世好,身份也高贵,人又风趣幽默,最主要的是,不嫌我品德败坏,愿意忍受我的坏脾气和小心眼。
    长渊失力的松手。
    昭昭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就不关心一下,我与新师父相处的如何,也不表达一下对我的祝福么?
    长渊心想,他应当是没那么大度的。
    可眼下他如此光景,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这小东西留在他身边呢。毕竟,他接连两次失约,抛下他不管,是事实。
    长渊索性抿起唇角不作声。
    昭昭越发不满。
    哼道:你这人脾气实在是太差了。你把我的手腕都捏疼了,捏红了,捏出伤了,也不管我。幸而我拜了新的师父,否则,赖在你身边,还不知要怎么被你欺负!
    少年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
    新的师父这四个字犹如钢针,一下下戳着长渊的神经。
    长渊更紧的抿了下唇,用极淡漠的语气道:既如此,你何不找他去。
    我爱找谁找谁,你管得着么。人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倒好,这才多久呀,你就迫不及待的要把我往外赶,卸磨杀驴的屠夫都没有你无情。
    呜,我真是太可怜了。
    少年半身浸在血池子里,双手抹着眼睛,泪豆子啪啪的往下掉。
    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长渊低声道:把手伸过来,让师父看看。
    昭昭倒是不推辞,立刻将手递了过去,并抽着气嘱咐:你轻点。
    长渊定睛一看,果见少年雪白腕间,印着两道深刻勒痕。难道是他刚才手劲太大,失了分寸,给弄伤的?
    难怪小龙如此委屈。
    对不起。
    是师父没有控制好情绪。
    长渊懊悔不已。
    昭昭羽睫上挂着泪,哼道:对不起管什么用呀。
    你已经伤害到我的心灵和精神了。
    长渊垂目,借着红莲火,仔细查看那两道勒痕,想到什么,眸光微微一凝,忽然一挑眉,问:这当真是师父弄出来的?
    昭昭嗓子微微一卡壳,继而愤怒的瞪大潋滟漂亮的桃花目:你这是什么意思?想抵赖不认么?不是你还有谁?难道我是自己掉进池子里的?还是说,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不想负责你就直说,推卸责任算什么师父。
    长渊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小龙今日,多半是带着气过来的。
    只是不知,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
    能在这个时候想到他这个师父,是不是说明,他这个失败的师父,在小家伙心中还是有那么点地位的。
    否则,他怎么不去找新师父,那位连华君呢。
    长渊没再说话,垂目,指尖溢出一缕纯白仙气,顺着少年手腕,一点点按揉起来,将红痕抚平。
    他手指有些僵硬,有些冷,触到少年肌肤时,便格外轻柔小心。昭昭一愣,因突然想起,以前在观音村时,他做饭不慎烫着手,师父便是这般,嫌烫伤膏效果慢,直接用仙气帮他治疗。
    师父的仙气,冰冰凉凉,十分舒服,像一味叫做冰片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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