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道:其实,你不该谢我。
    昭昭摇头:我当然要谢兄长了,兄长身体不好,还日夜操劳,为我研制药丸,且不顾体弱,以身试药。当年的事,与兄长无关,兄长不必再自责的。
    司南伸手,如幼时一般,抚摸了一下少年的发顶,笑道:你还肯唤我一声兄长,我便知足了。
    司南知道,有些伤痕是无法抹平的,时光无法倒流,很多事情,永远无法改变,无法弥补了。
    修习医道的这些年,他见识了无数人间惨象,心性也得到了极大锻炼。也更加明白,一味耽于过去没有任何意义,更重要的是,把握当下时光,尽力去弥补。
    他永远无法忘记,昭昭初坠崖的那几年,他如何日日在锥心与悔恨中度过,也永远无法忘记,刚知道昭昭还活着的消息时,内心如何的惊喜澎湃。
    也许昭昭内心早就已经不将麒麟宫当做家了。
    毕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那个小小少年,受了太多委屈,吃了太多苦头。
    可他会永远把昭昭当做弟弟来疼爱。
    昭昭虽然睚眦必报,也曾在夜深人静时,嫉妒过司南,嫉妒麒麟王夫人给司南做衣裳、做鞋子,不再管自己,但寄人篱下久了,昭昭知道自己的嫉妒,都是因为贪心不足,因而从未在心底里怨恨过司南。
    兄长又真的待他很好。
    兄长年幼时,也曾因巴蛇族的阴谋,流落西海,吃了很多苦头。
    昭昭道:我心里一直很感激兄长。
    感激兄长,即使因为巴蛇一族的阴谋受了很多苦,依旧善待自己这个冒牌少主,在宫人面前护着他,不让人欺负他。
    虽然兄长不在的时候,他们还是会想尽法子的对付他,欺侮他。
    可他都用各种手段报复回去了。
    他并不害怕,也逐渐养成了一副睚眦必报的性情。
    司南眼眶微微一热,道:兄长应该感激你才对。兄长虽然年长你许多,可从小到大,都是你挡在兄长面前,来到一十四州之后,你为了兄长,不惜得罪轩辕枫那群世家弟子,去给兄长抢来那些珍稀补药,补身体,这些兄长都知道。凡是学堂上有欺负过兄长,或者对兄长不友善的,你也会想着法的替兄长讨回公道。这些兄长一直都知道。
    只是,今日兄长真正想同你说的,不是这些。
    昭昭羽睫轻扬,抬头看过去。
    司南道:虽然我答应过君上,替他保守秘密,可眼下,我觉得,应当让你知道。化魔丹是我研制的不假,可真正试药的人,不是兄长,而是长渊君上。
    昭昭倏地一愣。
    司南道:当年你坠崖之后,君上便封闭了雪霄宫,整整十年间,从未踏出过宫门半步。直到那一日,我潜入锁妖台,欲破开禁制,放出那只饕餮鬼出来,引魔气入体,关键时刻,君上突然出现,阻止了我,将魔气引入了自己体内。
    君上体内本就有问天当年种下的那道劫咒,引饕餮鬼入体之后,劫咒之力骤然暴涨,君上也开始受到魔气反噬。那回在中州,君上一直戴着银面示人,也是因为劫咒发作,额间印记已经掩盖不住。
    可即使在那种情况下,君上依旧命我按时试药,我想,他心底里也是愧疚和悔恨的。只是,君上身居高位,又天生性情冷漠,很多事,不会宣之于口罢了。
    昭昭?
    昭昭低头,怔怔望着掌心那颗纯白丹丸,大颗大颗的泪,无声自乌眸中滚出。
    原来,便宜师父一直惦记着他的。
    只是,为什么命运如此捉弄人,在他最需要师父的时候,便宜师父偏偏忘了他,还收了别人做徒弟。
    他主动找上门,他也没认出他,还给了他一肚子委屈受。
    最可恶的事。
    连这种事,也要经别人之口告诉他。
    他真是恨死他了。
    昭昭?
    司南又唤了声。
    昭昭摇头,抹了抹眼睛,表示自己没事。
    多谢兄长告诉我这件事。
    我知道了。
    不多时,怀璧过来,叫昭昭一道回东海。
    回程仙车上,怀璧说起明王岛,道:我和父王商议过,都想将明王岛作为你的封地,此事天族也同意,但母妃觉得离东海太远,不是最佳选择,我想听听阿愿自己的想法。
    昭昭几乎不假思索道:我愿意。
    多谢父王兄长,为我筹谋。
    怀璧有些意外,幼弟回答的如此果断。
    沉吟片刻,道:母妃所虑,也不无道理,明王岛虽风光秀丽,富庶一方,但紧邻无妄海,责任重大,最紧要的是,不仅距东海远,距一十四州也远。东海旁有一处水脉,早在你出生时,父王便打算留着给你做封地了,也是水泽极充沛的,只是面积不如明王岛大,阿愿若愿意,选那处水脉也可以。
    昭昭摇头,道:不必了,明王岛就很好。
    仙车一路进入东海,直接驶到香雪殿外的玉阶上。
    已是深夜,香雪殿却依旧灯火通明。
    还没下车,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第145章 一剑霜寒16
    魏紫燕捂着半边脸,发髻凌乱,被两个侍卫夹着,从殿内丢了出来。
    天后则神色尴尬的跟在后面。
    怀璧下车,同天后施礼。
    天后面上尴尬色更重。
    怀璧望着灯火辉明的香雪殿,微微一拧眉。
    魏紫燕还想继续往殿里闯,被侍卫挡回,她面色苍白,嘴角溢着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娘娘,您得为紫燕和枫儿做主,您便眼睁睁看着他们龙族如此仗势欺人么?
    魏紫燕跪倒在天后面前,抓着天后裙倨,凄惨抽泣。
    天后无奈道:你先起来,此事尚无证据
    不搜一搜,怎知道没有!那等阴邪之术,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做得出来。什么龙族小殿下,真当恢复了身份,便可以抹杀掉他以前那些事了么?
    谁不知道,那小东西打小和妖族一起长大,耳濡目染,骨子里沾满妖类恶习,早在仙州求学时,便曾用下作手段害人,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而已。娘娘,您一定要为枫儿做主!
    怀璧从她三言两语中,已听出大概意思。
    俊雅容颜之上,登时覆上一层寒霜。他在人前素来是温润如玉的模样,鲜少如此怒意外露,天后见状,都微微一诧。
    怀璧喝道:来人,将这泼妇拿下!
    两侧侍卫立刻一拥而上,将魏紫燕按在地上。
    魏紫燕好歹是轩辕一族的当家主母,没想到来了趟龙宫,接连两次受辱,当即双目冒火:你敢如此对我?!
    怀璧平静问:你当东海龙族是何地界?
    魏紫燕被他目中泛起的杀意摄得一愣。
    待要说话,后头忽传来一道冰冷少年声音:你方才说得搜一搜,是什么意思?
    魏紫燕回头,看到昭昭,一下如饿狼看到了仇敌,赤红着眼道:是你,都是你害我的我枫儿。搜一搜,自然是搜你的卧室,房间,看看那些腌瓒之物,都藏在何处!
    哦。
    昭昭不甚在意的掀了掀眼皮。
    那就搜吧。
    魏紫燕没料到昭昭会如此答,第一反应就是其中有诈。
    昭昭道:只是,我这人素来睚眦必报,你搜着了,我设法给你那蠢猪儿子解毒便是,若是搜不着,可要麻烦你将手脚留下了。
    对了,舌头也要拔掉。
    怀璧皱眉道:阿愿,此事交给兄长来处置。
    昭昭十分无所谓:阿兄放心,这等事,我很有经验,不必劳烦兄长。
    怀璧道:阿兄知你机灵,只是阿愿,这世家大族,平日里为达目的,也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你未必都见识过。
    以前的事兄长没机会管,但今时今日,只要有兄长在,绝不会允许这等事发生,也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太子说得不错。
    雪姬一袭白衣,云髻高耸,自殿内步出。
    她端庄而明艳,烛火下,美得惊心动魄,此刻那张足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的绝美玉面上,却覆着层严霜。
    今日是本宫一时失察,放了这泼妇进来。
    想在东海龙族造次,她还没有资格。
    雪姬朝小龙招手:阿愿,过来。
    昭昭乖乖走过去,道:母妃,今日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你自己解决?
    对。
    昭昭点头,乌眸清澈。
    我已经长大了,不可能永远躲在母妃和兄长后面。所以,我想自己解决。
    雪姬还是觉得不大妥当。
    你所说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她搜你的房间?
    嗯。
    雪姬叹口气:这叫什么办法。你可想过,她今日既敢过来我想过的。
    母妃放心,我自有应付办法。
    在便宜师父面前,昭昭可以撒娇耍赖。
    在雪姬面前,昭昭耍赖不起来,只能乖乖想理由。
    好在雪姬似乎隐约明白小龙的想法。
    雪姬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好,母妃答应你。
    说罢,命月璃梦璃打开宫门,请天后到院中坐了,秉烛而待。
    天后赧然道:本宫也是听闻枫儿情况不大好,才同她走这一趟,雪姬,你不要误会。
    雪姬面若寒霜,不作理会。
    天后讨了个没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与魏紫燕道:本宫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若你真冤枉了小殿下,便是本宫,也护不了你。
    魏紫燕志得意满的盯着昭昭,似乎要在少年身上盯出几个窟窿。
    娘娘放心,臣妇一定会仔细搜,给娘娘一个交代。
    怀璧不放心,还欲再言。
    昭昭道:好了,阿兄,你婆婆妈妈的,都快变成老婆婆了。
    怀璧失笑,无奈摇头。
    兄长关心你,倒成罪过了。
    昭昭眼珠格外漆黑:兄长且等着看就是了。
    昭昭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中,在怀璧看不到的地方,漂亮如宝石的乌眸里,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气。
    魏紫燕自然是有备而来。
    为了今夜这场搜检,特意带了两个精通符咒之术的老修士。
    梦璃带着三人到了昭昭居住的东侧殿。
    魏紫燕立刻气势汹汹的指挥那两名老修士在殿中翻检起来。梦璃见他们将王妃给小殿下精心制作的孔雀羽床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怒道:这是小殿下睡觉的地方,岂容你们乱动!
    魏紫燕阴阳怪气道:正是这等地方,才最容易藏污纳垢。
    语罢,一手掀起整张孔雀绒毯,丢到地上,还踩了两个泥印上去。
    梦璃险些被气哭,出去说与雪姬听。
    雪姬淡淡道:不必理会。
    扶在圈椅把手上的素手,却渐渐凝了一柄薄如蝉翼的冷刃。
    天后悚然一惊。
    因只有寥寥几人识得,那是白龙一族的传世法宝雪龙之刃,封喉见血,神鬼莫挡。
    而很不幸,天后正是那寥寥几人之人。
    天后立刻低声吩咐随身仙娥:告诉魏夫人,让她收敛着点!
    是。
    仙娥领命退下,自去传令。
    然魏紫燕哪里是肯屈服命令的人,她做了万全准备,发誓要找出昭昭使用邪符的证据,就是没有证据,她也要编造一个出来。
    天后越是退让,她气焰反而越发嚣张。
    搜!都给我仔细搜!
    噼里啪啦,又一阵翻箱倒柜声。
    昭昭膝上搁着剑,坐在秋千架上闭目养神,顺带着运转体内灵气。
    近来因为炼化魔气,他内府堆积了许多养料和养分,亟待吸收,充实仙元。
    昭昭默念着口诀。
    直到一道凄厉女声,毫无预兆的刺穿长夜。
    昭昭慢慢睁开眼,露出冰冷黝黑的双眸。
    无辜,漂亮,宛若桃花绽开。
    紧接着,又是一道。
    那叫声太过凄厉尖锐,天后第一个站了起来,问:哪里传来的?
    仙娥很快来禀:娘娘,似乎是东侧殿那边。
    东侧殿?
    对。
    这边话音刚落,便见东侧殿里奔出一个发髻散乱、面孔雪白、状若厉鬼的妇人,正发疯一般惊恐尖叫,正是魏紫燕。
    天后霍然起身:你魏紫燕越过她,径自冲到雪姬面前,也不说话,一个劲儿的磕头请罪,用额头用力砸着白玉砖,眨眼功夫,便砸出了一额头血。
    魏紫燕好像不觉得疼一般,依旧机械的磕着,一副要将额头磕穿的架势。
    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
    雪姬目中亦有困惑闪过。
    怀璧目光如电,看向随后出来的两名道士:你们可搜出什么?
    道士原本按着魏紫燕安排,准备了栽赃昭昭的符咒,见到魏紫燕如此惨状,哪里还敢露出来,当即抖如筛糠的一起摇头:没有,没有。
    那就签字画押吧。
    怀璧命人取来记录证词的纸笔。
    二人哪敢不从,老实签上姓名。
    天后讪讪起身:雪姬。
    雪姬直截了当道:场面话就不必说了。我只说一句,今日你们敢进本宫这道宫门,若真查出了东西,算你们的本事,可若查不出来,龙族与天族,自此恩断义绝。
    天后一惊:雪姬你雪姬冷冷:你是天后,代表的是天族的立场与颜面,在决定来这里的那一刻,便没有想到这一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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