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灵力凝聚的化身维持不了多久,不好逐个考较你们近来修行如何,待写好了姓氏后,六师弟随我去一趟问道峰吧。”
    “大、大师兄,这……不好吧?”
    洪久云笑容和气,不给他挣扎的机会,朝楚清越颔首道。
    “纸来!”
    七张宣纸裁剪整齐,摆放在了桌案上,楚清越先拦住要下笔的大师兄洪久云,迎着他不解目光,眼神落在他笔尖那抹灵光上。
    “师兄,这也是不允许的,需知公平对待。”
    “咳,只是想起以前教阿妧制符的场景,情不自禁罢了,身为尔等师兄,我又怎会胡来?”
    被当众抓包,洪久云老脸神色不见慌乱,散去笔尖凝聚灵力,顺带斜晲了几个师弟、师妹一眼。
    不经意间粘在纸上的兽毛被拂落,苍劲有力得穿透宣纸的墨迹消退,更有那方正字迹一撇一捺暗藏剑意锋芒。
    最离谱当数齐秋水那张宣纸,看似平平无奇,但仔细观察墨迹,便能窥见一丝符篆意韵,到时候抓阄能够起到什么作用,不必多说,众人能够意会。
    师门众人互相抓包,皆毫无尴尬之意,一脸的理直气壮。
    直到楚清越盯着他们老老实实写下姓氏后,才将这些纸张妥善收起。
    几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今日是为了徐妧才齐聚一堂,除楚清越、齐秋水和李成容外,都是凝聚了化身出现,待事情有了结果,便都纷纷告辞。
    送走了同门,楚清越转身回到座位上端坐,抬眸望向对面,第一个离开的大师兄洪久云,此刻亦是安然端坐于桌案前。
    洪久云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面上古井无波的神情,多出一丝凝重。
    “阿妧当真无恙?”
    “我知道无法欺瞒师兄,但阿妧此刻下落,我算不出,是吉是凶是何境地,皆如迷雾笼罩,难窥天机。”
    师门几人恐怕也都明白这一点,不问不提及,只是对楚清越和洪久云抱以信任,私下他们会如何找寻徐妧下落,又是自个儿的事了。
    “不论如何,我相信阿妧吉人自有天相,断然会安然无恙归来,倒是师兄你在外历经九劫,怎的分心现身?”
    洪久云闻言,摇头轻叹一声。
    “九劫已去其八,唯独这第九道劫难,似与此间天地扯上了关系。”
    “这……”
    修士突破,至九重境之际,便随时都可飞升,只有追求更高境界者,才会逐一历经九劫,难度不亚于散去修为重新修炼至如今高度。
    洪久云已经度过前八道劫难,其中辛苦难以阐述,就在这九九归一之际,偏隐约察觉到了个人渡劫与天地大劫的关联。
    饶是悠久岁月锤炼出的心境,也难免因此泛起波澜。
    “罢了,走到这一步,倘若退缩,也
    只会于我心境有碍,洪某此生经历无数,岂会临阵退缩,只希望不会将宗门牵扯入劫难之中。”
    “师妹也不必太过担忧,只需照看好宗门上下,莫受侵扰……这些年,辛苦你了。”
    “还有阿妧这孩子,若是回宗了,记得替我同她说一句话。”
    “洪妧这个名字不难听。”
    历九劫成仙者,太微垣从往至今屈指可数,洪久云不问抉择对错,但求问心无愧。
    楚清越眸光微动,再看向前方之时,洪久云的身影已然不见,桌案上的红泥小火炉里依旧炙热,边上杯中的茶水却已经泛凉。
    …
    …
    “公子,这照顾人的活可得讲究一个细心,您可要记好了,喂水得先试好凉烫,再慢慢仔细地喂入,还有这姑娘昏迷躺久了,要记着揉揉手和腿脚……”
    陈铁柱同妻子不显之前局促,一脸严肃认真地对玄嚣说起如何照顾病人。
    ‘避尘术即可解决。’
    ‘她体内自有灵力蕴生,无需喂服灵丹。’
    ‘待雷元炼化,伤自会愈。’
    玄嚣垂眸一一思索过后,陈铁柱所说那些注意事项,眼下都不必担心,他只需要在旁为徐妧护法即可,虽毫无照顾经验,却放心了许多。
    “我知道了。”
    “是是,要实在不行,公子您招呼一声便是!”
    陈铁柱和妻子赔笑几声,识趣地告退,转身走出屋外将门带上。
    恢复了二人独处,玄嚣偏过脸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徐妧,此刻她神情平和,脸色不显苍白,微抿的唇瓣泛着润色红意。
    比平时的清冷疏远,要多了一份柔和。
    玄嚣忽然朝她额头伸手过去,手心轻贴其上,微微闭上眼眸。
    以徐妧的心境,究竟什么样的心劫,才会让她还未有苏醒迹象,只是看,看不出什么端倪,可也不能插手,玄嚣便只能渡一道精气予她稳固心神。
    再多的,便只剩下徐妧自己渡过难关了。
    …
    …
    安和宁静的太和宗内。
    徐妧似乎听到一声低沉兽吼,仿佛错觉一般,周围弟子也无人对此有所觉,她敛去疑惑,眼神清冷看向前方持剑而立的男子。
    “我方怀今日来此,便是为了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宗门修士知道,仗势欺人的后果,究竟是什么!”
    太和宗弟子皆如临大敌,眼底俱是厌憎地看着方怀。
    他持剑硬闯入太和宗,看似无人能敌,也不过是仗着古怪的功法和法宝罢了。
    “徐妧,我要你交出赵瑶瑶,倘若她不去我方家上下四十七口人的坟头前磕头认罪,那么今日,我必然要踏平此峰!”
    这些时日,天柱内异兽躁动,困住了许多入内历练的弟子。
    宗内师长不得不尽数入天柱救援,使得他方怀能够如此肆无忌惮,众弟子在先前已经领教过方怀的厉害,虽然恼怒,可也无可奈何。
    好在徐妧坐镇宗内,让他们有了主心骨。
    “之前你已经无理取闹过一回,既然能得奇遇增长修为,不去专心修行,又为何要为难赵师妹一人,你当真是要欺软怕硬?”
    徐妧的嗓音清冷,方怀听之,嘴角微勾的弧度亦泛着冷意。
    “欺软怕硬?那世家放言,正是因为赵家透露了我方家拥有宝物的消息,并求他们出手夺回,他们才会动了心思,当初你那番话根本就站不住脚!”
    “都是些所谓正道宗门用来欺蒙世人的假道理罢了,难不成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当初那个没能力反抗的方怀?”
    徐妧冷然目光同他对视,不过几载时光,方怀就迈入了六重境,身旁站着两位容貌绝美的女子,修为亦不低,身周弥漫开来的气机极具压迫性。
    很难理解,有如今成就之人,却执着于要以无辜弱势来洗脱当初的颓败。
    “不论赵家如何,赵师妹始终是无辜的,你要靠践踏一个无辜女子的尊严来证明自己,恕我无法苟同,遑论答应。”
    话音刚落的一瞬,方怀彻底冷下脸,他身旁两位女子仿佛早有准备,待方怀抬剑疾冲向徐妧之际,纷纷朝四周的太和宗弟子出手。
    血光映亮秀美山峰。
    徐妧不知道那些由方怀身侧黑珠召出的鬼魅身影,究竟是什么来历,若不是她冒险激发风火炁眼的力量,恐怕难以胜过。
    徐妧记得她的剑断了,与方怀打得难分高下,最终仅是险胜,就在将要以风火双炁击碎方怀心脉时,那两个女子合力阻拦,将其带走。
    这一场交手,徐妧终归还是输了。
    众弟子死伤惨重,痛苦的低吟交叠,遍地沙砾碎石被鲜血浸润。
    而她……
    “请郡主穿上这身嫁衣!护送您去大祁和亲的车马队伍,在外等候多时,郡主就莫要再拖延了,太和宗如今无人庇护,难道郡主还想让宗门雪上加霜么?”
    徐妧皱起眉头,抬眼看向前边着一身青狮官服的男人,他满脸的高高在上,身侧奴仆应声低着头将堆叠的大红嫁衣与凤冠送上。
    是了,宗门如今处境不佳,师尊于天柱之中临危突破,却失神踏入一处险境,宗主师伯不得已追去找寻,至今未归。
    ……
    徐妧微微皱眉,她知道此刻自己心底有着压抑的怒意,可更多是一种迷茫,一种竭力维持的平静。
    分明该是她自己的感受,可又怪异得像是在旁观一般。
    “快些换上吧,王爷可没太多耐心,愿意见到郡主这般蹉跎。”
    那近侍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去,走到外头,眯着眼打量如长龙排开的送亲队伍。
    没让他等太久,一袭大红嫁衣的徐妧很快便走了出来,纹饰繁杂的凤冠下,无暇容颜似北楚冬日檐上霜雪,被衬得剔透干净。
    迎着煌煌朝阳,多了一抹俗人多看几眼都是沾染的尊贵。
    可深邃不见底的眼眸中,神色也冷得令人胆寒。
    毫无喜庆的迎亲队伍接到了主角,很快便动了起来,敲锣打鼓声中,马蹄踏地与轱辘滚动的声音随之响起,走出城门后,北楚王都也逐渐只剩下一个朦胧轮廓。
    种种经历始终让徐妧感到一丝难以忽略的古怪,在一种不真切与失神中来回徘徊。
    她是徐妧,太和宗弟子,过往记忆一一在脑海里划过,毫无半点不妥怪异,方怀闯入宗门闹事的场面记忆犹新,之后发生了什么?
    徐妧微微眯起眼眸,镇北王无端遣人踏足太和宗,数万铁甲围困宗门,要的只是徐妧回归北楚——认祖归宗。
    接着便是以宗门安危来威胁她答应和亲。
    徐妧低下脸,打量着自己的双手,镇北王打落她身躯的禁制随着远离王都而出现松动,这迎亲队伍人数不少,却都是武者,并无太高修为者处于其中。
    她似乎不该就这么被送去和亲,宗门眼下纵有不少危机,但若是真的发生危及宗门上下之事,隐世不出的太上长老便会现身。
    徐妧觉着,自己不该这般无能为力,只能任人鱼肉。
    耳畔再度响起令她觉着熟悉的兽吼,那股怪异感也越发强烈。
    和亲队伍踏上一条荒无人烟的崎岖道路,这里是去往大祁最快也是最危险的路线,当年两座王朝交战产生的流寇,如今已然成了气候,盘踞于路线各处。
    除此之外,更有犯了骇人杀孽的修士亦借此处躲藏。
    携带不少珍宝的和亲队伍,就像是一头肥嫩鲜美的小羊,踏入狼窝里,不知危险何时降临。
    很快,无数巨石突兀地出现在队伍的视线里,拦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领头之人顿觉不妙,一路走来心惊胆战的想法,终于成了真,他当即变了脸色,高喊结阵的同时,捏碎一直藏在手心的符篆,便要逃遁。
    但一道箭矢破空而来,穿透了他的心脏,连带着人一同钉死在徐妧乘坐的辇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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