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天气冷,遗体能保存的时间很长,且这边多信奉基督,私下里大都实行土葬,希望能让逝者自然安眠,晏夫人本不必这么快送去火化,但晏董事长却一力要求尽快。就连晏夫人的主治医师都对比感到诧异。
    但晏行川却是理解的。
    晏夫人刚来北欧疗养院的那段日子,总喜欢和和晏董事长抱怨,说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她还是喜欢暖和一点的地方。
    人死以后,躯体也是一样冷的。
    晏董事长想,那就不如把他的妻子烧了,躯体焚在火里,然后他再把她的骨灰带回昆明,洒在一年四季都有太阳的,四季花开不断的地方。
    这样她就再也不会冷了。
    灵堂里,晏行川看着那块小小的灵牌,以及灵牌旁灰白色的遗照,握紧了身旁陆知序的手。
    他把陆知序拉到堂前,正对着晏夫人年轻时的那张照片,然后小声在心里说:阿姨,我把我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女孩子带过来给你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来晚了,以后不会了!
    第64章
    “川川啊,你要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一定不许藏着掖着,要带回家来给阿姨看哦。”
    这是晏行川读高三那年,晏夫人最常和他说的话。
    别人家孩子的高三,做家长的永远在担心孩子的学习成绩和心理健康,但晏夫人的脑回路却格外清奇——
    她每天都在盼着晏行川能拐个小姑娘回家。
    盖因晏夫人本人一直很想要个女儿。
    晏夫人和晏董事长一直到快三十岁的时候才结婚,婚后,她还没来得及有一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一场突如其来的子宫癌就彻底剥夺了她生育的能力。
    收养晏行川后,她贼心不死,便干脆将拐个小姑娘回家的主意打到了晏行川身上。
    毕竟十来岁的小晏总模样俊俏,家世又好,一看就是块可以被树立成早恋典型的好材料。
    每周末晏行川回家,她都要旁敲侧击地问问他有没有春心萌动,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有没有想早点恋爱。
    每次得到的回答也都无一例外。
    都是“没有”。
    晏夫人并不知道,那一年的晏行川,其实已经偷偷喜欢那一年的陆知序了。
    那时候晏行川才刚成年,他一边在反复试探中确定了自己对陆知序非同一般的用心,一边又在高考倒计时不停减少的变化中感觉到了如影随形的惶恐。
    他想,如果就这样毕业……
    那他对陆知序那点不为人知的喜欢,或许就会直接随着时光被掩埋得一丝不剩。
    没有任何人会察觉。
    他不想这样。
    因此,晏行川怀着心底那点隐秘的忐忑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个馊主意。
    他决定在高考前夕和陆知序表白。
    他在图书馆的言情小说区徘徊了半个月,看了几十本怎样讨女孩子喜欢的书,然后制定了一个他自己认为是天衣无缝,但实际上却既幼稚又中二的表白计划。
    他做了一个巨大的八音盒,盒身上手工雕刻了一幅被他偷拍下来的、陆知序的侧影,八音盒里播放的循环音乐也被他改成了《梦中的婚礼》。
    那时候陆知序还住在学校附近的那间小公寓里。
    晏行川考虑到她脸皮一向薄,大概率不会喜欢因为被人表白而弄得人尽皆知这种事,所以决定守在她家门口,当面和她说“我喜欢你”。
    在他的设想中,他会提前在陆知序家门前的走廊顶上挂满声控的玫瑰花灯,这些花灯里会提前录入陆知序的声音信息,只要她的声音响起来,花灯们就会发光。
    晏行川到时候会在走廊里等陆知序,只要陆知序一出现,他就会喊她的名字。
    陆知序大概率会下意识应答他,然后灯光亮起,斑驳的玫瑰花影骤然落下,并着八音盒里那首《梦中的婚礼》一起,悠悠扬扬地涌进他们的感官。
    在这被晏行川设想出来的浪漫场景里,他会用十二万分的郑重和陆知序说:“我喜欢你,陆同学。”
    但这件事情最终没能落实。
    不仅没落实,晏行川偷偷在家里做的那个八音盒,还好死不死地被晏夫人发现了。
    盒身上的侧影被晏行川刻得歪歪扭扭,但依稀还能看出是个女孩子的模样。
    晏夫人十分稀罕地盯着那个八音盒看了好久,被放假回来的晏行川当场撞见。
    晏行川手忙脚乱地上去抢,结果不小心碰到了八音盒开关。
    于是音轨碰撞,那首《梦中的婚礼》当场流泻而出。
    晏行川:“……”
    晏夫人在一片混乱中看了眼死死抱着那个八音盒不肯撒手的晏行川,忽然从他透出点红来的耳垂间闻到了一线诡异的暧昧气息。
    杂物间里,那首叮叮咚咚的钢琴曲响个不停,晏夫人沉默两秒,终于没忍住八卦了一句:“川川啊,你是不是……”
    “没有!”
    晏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晏行川忍无可忍地打断了。
    十八岁的晏行川别扭得要命,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去关那个八音盒,动作小心,一边还非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这玩意儿只是他无聊时随手做的一个工艺品,打发时间用的,跟什么女孩子都没关系。
    晏夫人从他每一个表露出的表情里都看出了猫腻。
    但晏行川却全然一副“你要是不信我,我就去死一死”的坚决,逼得晏夫人只好把满肚子的话憋了回去。
    那时候晏夫人以为,就算晏行川这小子嘴硬,但只要他有了喜欢的人,总有一天,他会把人带回家的。
    她从没想过,她那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侄子,是位喜欢一个姑娘十年也不敢告白的怂货。
    乃至于一直到晏夫人去世,她也没能见上她心心念念的“儿媳妇”一面。
    寂静的灵堂里,晏行川紧紧握着陆知序的手,抬头对上了遗照中晏夫人含笑的双目。
    他眼底深处掠过一点很淡很淡的波澜,然后在心里说:现在你不用八卦了,我把我喜欢的女孩子带过来了,你想看就看吧。
    照片里,晏夫人双目直视镜头,唇边缀着很温和的笑意,被晏行川直盯着看时,有点像在注视着他。
    仿佛在和二十七岁的晏行川隔空对话——
    “喜欢了一个女孩子十年才把人追到手,你可真够没本事的啊。”
    叫晏行川忽然想起了他高三那年。
    那一年,被晏夫人敏锐察觉到自己心事的晏行川一边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有喜欢的人,一边却又忍不住向有经验人士旁敲侧击,十分隐晦地问晏夫人,如果要追女孩子,送些什么会比较好。
    晏夫人就露出一个如今天一般,“你怎么这么没出息”的神情,很久,才边叹气边无奈道,如果那个女孩子真的喜欢你,你送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晏行川当时觉得这句话简直是句废话。
    后来再想一想,他和陆知序表白那天,好像确实也什么都没送。
    那些看似浪漫的玫瑰花灯、八音盒,还有各种各样杂七杂八的小道具,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被尘封在了时光里。
    只有他这个人,和他说的那句“我喜欢你”,始终没变过。
    照片上的晏夫人眉目沉静,依稀还带着许多年前,早有预料的一点机敏。
    晏行川看着照片里的人,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行吧,你说得确实很对。
    葬礼现场间或有三三两两的亲戚朋友出现,晏行川给晏夫人上过香,又在她的遗像前沉默许久,直到夜色渐浓,才拉着陆知序准备退出去。
    临出门时,一直没怎么在葬礼上现过身的晏董事长忽然在他们身后叫住了晏行川。
    他从灵堂角落里走出来,目光在晏行川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很快又移到了他身后的陆知序身上,颇为客气地朝陆知序点了点头,说:“小陆也过来了啊。”
    “是。”
    陆知序向后稍退两步,同和她站得很近的晏行川拉开一点距离,沉默了两秒,才缓缓抬头道:“公司里的同事们很担心您,您要节哀。”
    “节哀”这两个字,晏董事长这两天大概已经听过无数回了。
    但不管听过多少回,每当这两个字再被翻出来说一遍的时候,他强压下去的那点心痛,就好像又会被牵出来一点。
    寂静的灵堂里,升起一点袅袅的香烟。
    晏董事长回头看了一眼晏夫人的遗像,很久,才点头说了一句“嗯”。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陆知序,露出一个说不清是温和还是平淡的神情,道:“我想单独和行川说几句话,方便把他暂借给我几分钟吗?”
    陆知序看着晏董事长的目光,下意识说了声好。
    直到她抬步退出去,坐回到车子里的时候,才忽然察觉到了晏董事长方才和她说的那句话的不妥之处:对晏董事长来说,晏行川是他的亲侄子,而她只是一个对他们来说都无足轻重的下属。
    他和晏行川单独说话,为什么要来问她的意见?
    ——为了不在晏夫人的葬礼上表现得太过火,以致让晏董事长觉得晏行川是趁这个机会来带她见家长的,陆知序特意站得离晏行川远了几步。
    她甚至还说明了自己只是代表公司来看望晏夫人的。
    晏董事长究竟是怎么看出她和晏行川关系不寻常的?
    另一边,灵堂大厅。
    晏董事长带着晏行川向里走了两步,同他一起进了一间休息室,而后把手里的一份股权转让证明递给他。
    晏行川眉头微挑,便听晏董事长道:“上回董事会的人去得匆忙,我这边还有一小部分股权转让协议没来得及办完手续,既然你来了,那就直接给你。”
    “行川,‘寻境’项目结束后,你就该正式接手晏氏了——”
    晏董事长顿了顿,“以后要是遇上什么难题,尽量别来找我啦。”
    “我老了,想和你阿姨一起,安安心心在昆明养老,不想再折腾了。”
    晏董事长说话时,语调里依稀有种说不上来的解脱意味。
    晏行川抬手接过那份股权转让协议书,指节轻轻动了一下。
    晏董事长的目光顺着协议书落到晏行川手腕上系着的一根浅色发圈上,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确定是她了吗?”
    晏行川微微一怔。
    而后在休息室近乎沉闷的氛围里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笑容,轻轻说:“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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