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那桩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其中一人似有些犹豫,如是问道。
    “自然是假的……莫提了吧。”沉稳的声音如是提醒。
    “……可是总将以往做事并不瞒我们,今日先是放我们的假,再是未称病未入宫,还不让我们跟着,我总觉得……”欲言又止。
    “别瞎猜了,总将对陛下那般忠心耿耿,定然不会行叛君之事。”女声道。
    “想这事情自然不是怀疑总将,”另一个黑鸦军道,“只是瞧着鸯大人为文大人伤心,现在又……一起长大的人,谁能想到就这么走散了呢?”
    柜台后面,正拨弄算盘珠子的薛卯生听见这话,指尖微抖,拨错了一颗珠子,并没注意,而是继续算着。
    一旁的账房瞧见,张张口想要说话,但是看着薛卯生的脸色,话咽回肚子里,没敢说。
    “让你们别说了,病成那样的人不过说了一个名字,哪里就信得?不过是查查而已,你们此时说这些,被人听去,反而要生出罅隙来。”沉稳声音不满道。
    “是。”另外三个人大约觉得他此话有理,便应声。
    病成那样的人?薛卯生想起了文正,心猛地一沉,不知道自己所想对不对。
    待店小二待传菜完毕,雅间门依旧是关好,也不闻那几个人大快朵颐的声音,显然是与他差不多,都没有胃口的。
    他的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他直觉他们说的人,就是鸳鸯姐妹与文正,可还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如果黑鸦军没有证据只是怀疑,不过是来诓骗自己的呢?
    那就意味着他们在怀疑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呢?
    那就是文正真的醒了。
    可如果他真的醒了,说了自己的名字,依着黑鸦军的雷厉风行,哪里会用这种试探之法?
    蓬莱乡已经进入静默,组织内的人不会私下沟通,因此他并不知道鸳儿去挖坟的打算,也不知道其他人都做了什么。
    这本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但此刻,薛卯生竟觉得原来静默对他们而言,是把双刃剑。
    心中依旧突突的,仿佛昭示着他今早起来的不安,是因为这个。
    “不过到底有一二安慰,文大人逐渐好转……鸯丫头终归能放一半的心了。”
    “是呀,连那姓平的小丫头也说神奇,说是再有月余光景,文大人许九能如常说话了,到时候再问清就是。”
    薛卯生咽了一口吐沫。
    文正……竟然真的还能好些?
    果然是他说出了鸳儿的名字吗?果然会摸到鸿胪馆去,是因为他知道了主家的不少事情吗?果然浙西的事情,给了他启发吗?
    自己的一时失手,果然留下了祸根。
    正因为彼时顾绮来得太快,他才不得不离开,没能对着文正补上那一刀,才不知道他到底是死是活。
    呵呵,那个无用的郡主说对了一件事情
    顾绮果然是个祸根。
    幸好她已经死了。
    可是这个念头一起,他却莫名想起了鸳儿之前的话以及镇南侯府闹鬼的事情。
    她会不会真的活着?
    不过再想想,却觉得顾绮的生死,并不如文正生死来得重要。
    因为那鬼没有找到向晚楼里,便是无妨。
    但是文正当初,可是挑开了他的面具,看见他脸的人。
    摸不清对方底牌的自己,要铤而走险吗?
    文正在黑鸦军营之中,戒备森严,而主家虽然厉害,这么多年也不过只在黑鸦军中策反了一个鸳儿而已。
    还是因她离开黑鸦军入羽林卫,入了南疆后有空子才成功。
    就在他反复思考的时候,忽得又有一个黑鸦军走来——同样是陆总将的亲兵。
    薛卯生在他的身上,闻到些许血腥味儿。
    来人一进门就问店小二“问声哥儿,可有几个黑鸦军的人来此吃饭?”
    店小二还没说话,在柜台里装模作样看账本的薛卯生就迎了出来,笑道
    “大人,有的,就在那边包厢……这是怎么了?”
    “薛老板发财,军务而已。”那人倒是客气,迈步就进了那家雅间,对着其中年纪大些的人低声道。
    这次门没关了,薛卯生清楚地看见他们眼前的饭不过只动了几筷子。
    来人声音非常低,饶是薛卯生耳力也算不错,也只听见了“岂料真的……押回营中了,总将要咱们都回去”之语。
    紧接着,便是那女军红了眼眶,手中酒杯落地,发出破碎的声音。
    而随之一起破碎的,还有薛卯生的心。
    果然出事了吗?
    几个黑鸦军已经匆匆走出来,女军歉意地将碎银子放在柜台上“薛老板莫怪,不小心打碎了个茶盏。”
    “这有什么的,何用大人们赔?”他满面堆笑道。
    女军强撑着笑了笑,没再说话,而是跟着人走了。
    薛卯生看他们几个离开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出柜台,但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转出后门,本想命人套马车的,可是再想想,却干脆只说自己要出去逛逛。
    家中仆役自然不疑有他。
    ……
    薛卯生浑身绷得很紧,四周有些微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与感觉。
    不过一直到了东城门之外的时候,都没有人跟踪他。
    这让薛卯生更加确定自己没有被怀疑。
    尤其自己出城去这种事情,黑鸦军自然要怕他跑了,肯定要追的。
    想着,他又折回城中,往黑鸦军营逛去了。
    但是还没等到门前,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日黑鸭军营之外的气氛,太不同寻常了。
    往常外松内紧的气氛,今儿干脆就是外紧内更紧,他甚至能感到自己再多走一步,就会有十数双眼睛看向自己,有无数弓弩对准自己。
    他在不远处的一个棋社前看人下棋,不多时就见一辆车匆匆驶来,进了大门之后,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略微消减。
    大门在渐渐关上,薛卯生偷眼看去,是陆程从车上下来了,后面还跟着个绑缚的女子。
    在大门隔绝他视线的同时,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女子的脸。
    鸳儿……
    薛卯生暗中捏紧了拳头。
    果然出事了。
    果然是文正吗?
    他长舒一口气,终于做了一个打算。
    他,必须铤而走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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