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生意都是有一才有二,一旦把第一次打通了,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源源不断的订单,所以这可不止是五万块,还有可能是更多个五万块。
    杨靖深吸一口气,晃了晃手巴掌,“不是五万,是十万。”
    安然一愣,“十万块的单子?”
    “对。”杨靖挠了挠头,“可惜老孔出差了,只能拜托我接待,可我嘴笨,你知道的……关键那个孙厂长还是系统内有名的酒坛子,很能喝,我跟老秦……别把大客户给得罪了。”
    安然笑笑,整了整大衣,昂首挺胸:“行,咱们去会会。”
    小厨房里,菜还没上齐,酒还没开始倒,秦京河和钱文韬,正一左一右陪着两个中年人说话,明显很抬举他们,应该就是服装厂的孙厂长和采购部赵经理了。
    安然笑着走上去,主动伸手:“二位领导,你们好,老早就听老孔说你们要莅临我厂,我还一直怕赶不上,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安然一进门,他们眼里就闪过惊艳,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穿着这么体面洋气,比他们厂里的厂花还引人注目,他们来了大半天一直不怎么舒心,为啥?
    不就是这个厂子没女人嘛,或者说没有能说上话的女人,负责招待的全大老爷们,虽然长得都不差,可男人谈生意没有女人哪行?倒不是一定要干啥,但有几个女同志说几句逗趣话,开两个玩笑,也不容易谈崩不是?有人陪着,好酒好菜吃着,这生意不就好谈了吗?
    当然,这都是改开后这几年才养成的坏毛病,以前哪里兴这个?今儿安然就要教教他们啥叫规矩。
    当然,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对面的女人是什么人,只以为是厂里应急找来的负责接待的女同志,立马俩人都高兴起来,把他们中间的位子让出来:“你好你好,不知道怎么称呼?”
    这话不用安然回,秦京河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们安厂长,刚从特区回来没多久。”
    “哟,厂长?”孙厂长惊讶不已,“副的?”估摸着是从工青妇调上来搞接待的,不然哪有这么年轻漂亮的厂长,多少男人熬得头都秃了也熬不到厂长。
    安然笑笑不说话,杨靖轻咳一声,一语双关道:“咱们厂长姓安,安厂长,不是付(副)厂长。”
    孙厂长也不是个傻的,终于听出来了,赶紧双手奉上,“安厂长你好,失敬失敬。”
    安然也没坐他们让出来的位子,一个女人夹在两个中年男人中间意味着什么,她上辈子也是在这种圈子打过滚的,哪里会不知道呢?只见她说着客套话,直接坐孙厂长的左手边,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菜上齐了,两位尝尝咱们书城的特色,怎么样?”
    她先举起筷子,又以眼神示意杨靖倒酒,一瞬间就把主动权拿回来,紧紧地握在手里。
    安然不喜欢被动,尤其是跟这种清楚来头的人打交道,搞清楚双方实力差距后,她就能“看人下菜碟”。是的,十万块的单子她是稀罕,可对这种被惯坏的领导,她没必要惯着他们,她是堂堂国营大单位的一把手,不是现在外头那些乡镇企业私营企业的小业主,见到个领导就是“官”,要么扒拉上不放,要么尊着捧着,他们之间是完全平等的关系,甚至安然作为“主人”,拥有更多的自主权。
    她不捧他们,只需要秦京河和杨靖适当的夹菜劝酒就行,她能陪着吃一顿已经是在给他们面子。
    刚吃上一会儿,张卫东赶来,安然赶紧让他坐自己身边,小伙子平时也怪节省,非常会过日子,除了买过两身像样的能穿出门的衣服和皮鞋,还没花过什么钱呢,说是要存着买房。
    他现在啊,有时候一顿就只吃俩素菜,就着稀饭,如果是吃馒头包子的话,就来一碗食堂的免费米汤,每个月工资要分成五份,一份给正在京市上大学的二弟,一份给阳城上高二的三弟,一份给母亲,一份攒买房钱,剩下的才是自己的开销。
    幸好,邱雪梅自己在食品厂有工资,银花不会亏待她,她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存下一点私房钱,卫东给的她一分没花,还存着呢。
    二弟上大学有国家补助,自己也很勤俭节约,几乎是一分不多花,哥哥给的钱也是帮他存着。就是小老三,也有样学样,说要帮哥哥存着,等哥哥结婚买房子的时候还给哥哥。
    安然心说,邱雪梅真是一个很棒的母亲。
    好母亲就是以身作则,她怎么爱自己的孩子,其他人也怎么爱她的儿子。
    所以,安然对卫东也很照顾,有好吃的肯定要拉他的。可孙厂长俩人不知道啊,还以为是她找来陪酒的下属,立马就给他满上,他迟到就得自罚三杯,先来三杯才能开吃。
    卫东面不改色,双手举杯,一下就干了三杯,按理来说都到这份上了,知情识趣的都该收敛起来,玩笑几句岔开的对吧?可孙厂长他们啊,真是被外头的乡镇企业家们惯坏了,居然又给他灌了五六杯。
    “不许说不喝啊小伙子,不喝就是不给我老孙面子。”
    安然笑着拦住孙厂长倒酒的手,“咱们张秘书啊,从小就有胃病,陪两位尽兴也是说你们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平时咱们想跟他喝一杯都不行的,咱们今儿啊也是沾了你们的光,你看他脸都喝红了,行了啊。”
    这是既给了他们面子,也说了原因,卫东小时候经常饥一顿饱一顿,胃已经坏了,但他一坐下就愿意面不改色自罚三杯,这就是很明显不想让安然难做人,后来又喝了五六杯,已经是一个正常人的极限了,更何况是有胃病的人。
    安然忍着气,觉着自己今天真是来错了地方。
    孙厂长有点不乐意,“安厂长,这,这话不对,你自己不喝,也不能拦,拦着张秘书喝不是?人家小伙子明明,明明想喝呢,那豪爽劲儿……张秘书你跟你们厂长说,说说,说你想不想喝?”
    其实,他并未喝多,可说话却开始结结巴巴,一副喝多了的样子。
    这是借着酒劲,要逼张卫东喝酒呢,他说想喝,那就是打安然的脸,说不想喝吧,就是不给他们面子,这个姓孙的肯定会借题发挥。
    杨靖和秦京河忙说:“我们喝,我们陪两位领导喝。”刚才他们都是按照安然的事先安排,轮流着敬对方,力争先把对方干趴下,然后谈合作,签合同,拿订单。
    石兰省因为地处内地的内地,还没有感受到《规定》的春风,目前手里的单子都是走的系统内物资采购,几乎不需要付出什么,自己干自己的活就行了,压根不需要拼命,十万块虽然多,可还没到要拼命的程度。
    “不行不行,得秘书喝,你们是副厂长,秘书是干啥的不就是喝酒的嘛?”孙厂长哈哈大笑,杨靖等人只能小心赔笑,心里其实已经很不爽了。时代真的变了啊,要是以前,谈合作就合作,一顿饭后看看产品,谈谈价格,成则成,不成也不闹心。
    可现在啊,自从企业掌握了主动权后,这生意就不好谈了,有些人他就是爱摆谱。
    安然看出来了,这就是想要为难张卫东呢。
    可他们明明非亲非故,为难他有什么好处呢?能当到厂长的人,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肯定是有原因的。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安然都不想听,也不想搭理,她今儿就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只要他们不愿意,谁也不可能强迫他们做事。
    只见安然把孙厂长的酒瓶子接(抢)过来,“孙厂真会说笑话,他一个小年轻,刚毕业的大学生,懂啥哟,对了张秘书你家里不是还有事吗,快回去吧,我准假了。”
    张卫东:“???”
    孙厂长:“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这不明摆着是借口嘛,早不请假晚不请假,偏偏让喝酒就请假,还准假了,这遁酒术也太把在座的当傻子了吧?
    “不能就这么走?孙厂长你确定?哎哟对,瞧我这记性。”安然装得一本正经,这就找厨师要来两个铝皮饭盒,把孙厂长跟前那一整个酱红色的香喷喷的大肘子给扣进去,又把他不远处一只整整齐齐还没动过的鸭子的鸭腿扣饭盒里,“拿去吧,也没吃上啥,拿去补补。”
    其他人:“???”还能这样?一桌子谁都没动筷子呢,先把好菜给下属打包带走?
    好歹也是个厂长啊,手底下这么多人呢,孙厂长咽了口口水,这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安然仿佛没看见他疯狂咽口水,自顾自说:“孙厂别嫌我小家子气,你刚来书城还不知道,咱们这边啊厉行节约,这么多菜大家肯定是吃不完的,对吧?”她特意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他的大肚子一眼。
    被这么漂亮个女同志嫌弃,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不自在,孙厂长尴尬的吸了吸肚子,妄图把大肚子收回去,“对对对,可是……”气氛已经逐渐尴尬和冷凝,谁都能听出来这个女同志生气了。
    “可是你放心,咱们保证让你们宾至如归,老杨,给孙厂长上酒,咱们别的没有,但酒是管够的。”
    杨靖收到示意,提起自己身旁的酒壶,赶紧给他满上,孙厂长准备端起一饮而尽,安然拦住,“既然孙厂这么爱喝酒,咱们君子成人之美,这么点矛台怎么能过瘾呢,来啊,拿烧刀子过来。”
    厨师一直在旁边候着呢,这厨师谁的话都不听,就听安厂长的,一看这架势有好戏看啊,立马进厨房扛出满满一大缸四五十斤的烧刀子。
    这种酒是厨师自己酿制的,他是东北人,烧刀子可是目前最烈的酒,没有之一,酒精度80%,几乎跟直接喝酒精没啥区别了。
    那酒缸直接放地上,室内瞬间弥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不会喝酒的人直接就醉了。
    厨师大声说:“咱们东北那旮旯,喝酒都是用大碗,孙厂长要不也换大碗?”
    孙厂长已经被吓晕了,烧刀子他喝过,那是以前在东北当兵的时候,直接醉了一天还难受,这要是直接用大碗喝他能当场吐出来,忙道:“不用不用,还是用酒杯吧,好酒就要慢慢品鉴。”
    厨师冷哼一声,不屑极了,这才把满满一大碗的烈酒倒进刚才装酒的壶里,提着壶,先给孙厂长满上,又给安然也来了一杯。
    瞬间,浓烈的酒精分子四处乱窜,已经分不清酒味从哪儿发出来的。
    孙厂长有点后悔了,但毕竟是堂堂一个大厂长,说出去的话放出去的屁,只能硬着头皮呗。
    安然又是伸手一拦住,“慢着,光喝寡酒没意思,咱们来点彩头吧。”
    “什么彩头?”
    “咱们比比看,你要是能喝过我,你这单子要找谁都行,咱们没二话,要比不过我,单子咱们东风纺织厂就做定了,怎么样?你敢吗?”安然直接斜睨着他,一脸挑衅。
    “这可是你说的?”孙厂长觉着自己今天真是来对了,他最爱喝的是啥,就是酒呗?最好是白酒才够味儿,那些红酒果酒的没意思。这个女人,最多一杯就倒了,他自己只要撑过一杯就行。反正谁先喝吐谁就输了,她绝对是一杯就吐。
    “好,如果你喝不过我,也不需要你干啥,就叫声情哥哥来听听,怎么样?”神情有点猥琐,这就是有点不怀好意了。
    安然心头冷笑,这就是某些男人的常态吧?平时身居高位发号施令看着老干部似的,灌点马尿下去立马荤素不忌。才喝多少酒,不至于上头,她不信他会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不过是仗着酒劲装疯卖傻罢了。
    本质还是占女人便宜。
    杨靖和秦京河脸一板,想翻脸了。小安在他们心目中就是妹妹一样的存在啊,自己妹妹被男人提不怀好意的要求,他们不能忍!
    安然抬手,制止了他们开口,“老杨老秦你们陪好赵主任,咱们今晚不醉不归。”喝不起这王八蛋。
    安然仰头,先小小的尝了一口,做出一副被辣到的样子,姓孙的直接乐了,“安厂长,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安然只是笑,“我今儿不拿到单子我跟你姓,我是孙子。”
    孙厂长脸一僵,这是骂他呢?顿时气一来,仰头直接“咕叽咕叽“,一口气给干了。
    在他干的过程中,安然也有样学样,把自己的干了,不过是辣得龇牙咧嘴,咳嗽呕吐各种不舒服,脸都红成番茄了。
    姓孙的只觉从嘴巴到喉咙到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但看见有比自己难受的,他就高兴了,“还喝吗安厂长?”
    那一张小脸通红通红的,风情无限啊,女人三十照样是一枝花。
    “喝,怎么不喝,但要是你喝醉了断片了怎么办?明天一觉醒来不认答应合作的事儿,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这怎么可能,你要是不信的话,老赵,把合同拿出来,就是断片我也能在断片前把合同签完。”
    赵主任有点不大想配合,他觉着这事太儿戏了,孙厂长赢了不光彩,赢一个女人有啥意思?输了更不光彩,直接连脸都没了。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孙厂长这种时候被自己下手违抗,心里不爽到了极点,直接一把拍在桌上,“拿来,你磨蹭啥呢!”
    赵主任脸色难看,秦京河赶紧劝,他这才不情不愿把合同拿出来,放桌上。
    在安然的激将法下,姓孙的又问:“笔呢?”
    于是,笔放上了。
    “印泥呢?”
    赵主任彻底对这个迟早有一天死在酒上的厂长绝望了,他这么吼,一点脸面不给自他留,也是一点余地不给自己留啊。
    安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姓孙的就是那种典型的想在酒桌上搞事情的男人,以呛人喝酒、逼人大醉、“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为口头禅的男人,拿准了他的性格缺陷,故意使用激将法而已。
    等东西都备齐了,赵副厂长也被催着劝着喝了几杯,酒意有点上头的时候,安然又让厨师倒了两杯,双双一饮而尽。
    不过,这一次姓孙的咳了半天缓不过来,那把火已经从胃里烧到吸收心上了。
    安然依然是咳几声,呕几声,脸红。
    姓孙的有点不行了,“要不,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这次是真不行了,舌头都大了,真大。
    安然哪能这么轻易饶他,刚才逼别人喝酒的时候怎么不说算了?杨靖说“算了”还被他喷呢,你不是牛吗?那你继续牛呗。
    “不是吧不是吧,孙厂长这‘酒坛子’不会是烂得虚名吧?这才几杯呀就……”
    “喝就喝!”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这烧刀子就是酒中菜刀,姓孙的哪怕是行走江湖多年,也没见过这么狠的,这可是正宗烧刀子啊,即使是东北人也没这么喝的,一口菜不给吃,胃里啥也没垫上,当第四杯下肚的时候,那股火辣辣的甜腥直接冲到了嗓子眼,那里像有一千只蚂蚁爬来爬去,又痒又辣还直犯恶心。
    喝到一半,实在是没忍住,就给“噗嗤”吐出来了。
    这下,安然不用再喝了,她赢了。
    姓孙的觉着不对劲,“我说,说安厂长你……你嗝……不会是喝假酒吧?”说着一把抢过安然满满登登的杯子闻了闻,又尝了尝,“真酒啊,我……我还没……没见过你这么能……能喝的女……”
    安然冷声说:“合同,签了吧。”
    姓孙的想耍赖,安然就看向赵主任,“赵主任,你看看你们厂长想耍赖呢,喝不过就早说啊,连累你也跟着喝了一肚子酒,唉这等等啊,我还没签呢,印泥呢?”
    姓孙的吐过那一口,短暂的清醒过,强撑着找回一点男人的面子,把合同给签了,刚一按完印泥,整个人就趴在地上吐得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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