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殊默然。
    片刻后,他垂下剑锋:难怪你肉身被我炸了粉碎还能活,原来靠的是附身他人,吸取精气。
    不仅如此,还要特意挑年轻漂亮的小姑娘。
    祁殊厌恶地皱眉:你恶不恶心?
    哪有你恶心?女子忽然倾身向前,在祁殊身旁耳语,原来骗我出来那位就是你师尊,难怪将你迷成那般模样。你怎么还未向你家师尊表露心迹,要不要我帮你?
    祁殊眸光微动。
    这蛟妖懂得窥探人心,他早在幻境里就见识过了。
    他不说话,蛟妖倒是觉得拿捏住了他,笑得愈加放肆:不敢?是怕你师尊嫌你恶心么?的确,头一次见你时我也吓了一跳。堂堂昆仑剑派大弟子,在外是多么正气凛然的模样,心头却全是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
    祁殊握剑的手缓缓收紧。
    不过你那师尊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上次他进我幻境,我还看见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
    一道掌风忽然自那蛟妖身后袭来,是陆承远不知何时绕到了后方。这一掌不偏不倚击中蛟妖背心,她吐了口血,直直倒进祁殊怀里。
    一缕黑烟从女子身上飘出来,很快隐入黑暗的树丛中。
    祁殊:
    第二次了。
    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这么想和陆承远打一架。
    哎呀怎么让他跑了。陆承远丝毫未察,快步走过来,口中还在抱怨,你也不知道配合我!
    祁殊深深吸气,定了定心神。
    他将怀中的女子推给陆承远,道:跑不了,我去追。
    那我
    陆承远还想说什么,被祁殊大声打断:不许跟过来!
    随后,身形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树林深处。
    .
    祁殊追着那道黑烟进了雾影山。
    树影茂密,黑烟几乎与周围雾气融为一体。祁殊御剑而来,落在树林中央。
    滚出来。祁殊冷声道。
    回应他的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桀桀笑声,在黑暗的树林中显得格外诡异:怎么,想知道你师尊心中是怎么想的?来求我啊。
    眼前的浓雾忽然消散些许,一间熟悉的庭院出现在眼前。
    又来这招。
    祁殊轻笑一声,想也不想,快步走进去。
    穿过虚掩的大门,周遭环境忽然变化,而这一次,却化作一个黑暗的山洞。
    此处多半便是那蛟妖修行的洞府。
    祁殊腰间的玉坠微微泛着亮光,他伸手轻轻抚摸一下,才抬步往前走。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两侧堆满了死尸,有些已经干瘪腐烂为尸骨,而有些则是刚死不久的模样。祁殊大致扫了一眼,在那尸骨中发现了昨日来雾影山时,遇到的那名女子。
    现在想来,这女子当时应该就已经被这蛟妖吸干了精元而死,附身在她身上是为了诱祁殊入幻境。
    祁殊眸光微暗,没有多做停留,径直往山洞深处走去。
    穿过长长的甬道,前方是一个高高的洞穴。洞穴下有溪水潺潺流过,洞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祁殊踏进去,一名女子凭空出现在他眼前。
    你怎么会
    她注意到祁殊挂在腰间的玉坠,面容扭曲:破我幻境,你以为这样就能对付我?
    的确啊。祁殊耸了耸肩,你上次逃过一劫,却受了重伤,否则也不会到处掳掠年轻女子采阴补阳。你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唯一擅长的幻术又被我破了,你还是乖乖认输的好,何必耽搁你我的时间。
    本座
    蛟妖险些被他激怒,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冷笑起来:你不能杀我,杀了我,你可就永远不知道你师尊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追上来,不就是想知道这些么
    女子话音未落,祁殊忽然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泛着寒光的剑刃架在了蛟妖脖颈间。
    祁殊的声音几乎紧贴着她耳根传来:你好像没搞清楚啊,我追上来,自然是因为你方才对我师尊出言不逊,我身为弟子,理应替我师尊好好教训你。
    至于我师尊的想法如何
    祁殊轻轻笑了下:这世上想要探寻真心的法子多得是,哪需要你这只会躲在暗处窥探人心的畜生告诉我?
    他说着,剑身上光芒大涨。蛟妖现在神魂脆弱,受不住这精纯的灵压,剧烈挣扎起来。
    你、你住手!蛟妖声音凄厉,你现在弄死了我,就再也不会知道你师尊都瞒着你什么了,你可还记得你三年前离开昆仑的前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祁殊一怔。
    离开昆仑的前一天
    他当然记得那天。
    那天是他的生辰,他带着酒去了师尊闭关的灵虚洞。后来不知不觉喝醉了,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回了卧房。
    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他完全没有记忆。
    这件事祁殊没有放在心上。
    他酒量一直不好,记不得酒后发生了什么再正常不过。至于为何出现在自己卧房,他也只当做是自己醉酒后混混沌沌走回去的。
    可这畜生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难道那天还发生了什么吗?
    祁殊拉回思绪,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在花言巧语,我会信你?你窥探了这么多人心,看得懂吗?
    我是看不懂。蛟妖道,我不懂的是,他为何要封了你的记忆
    祁殊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封了你的记忆。蛟妖不紧不慢,悠悠道,就像我也不明白,为何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一无所知,把你当猴儿般戏耍。
    祁师兄,不如你来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何?
    祁殊脑中一片空白。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一道黑烟悄无声息从女子衣袖中飘了出去。那黑烟飘至洞口,却被从洞外陡然飞来的剑光击中。
    轰地一声。
    黑烟散了个干净。
    远处,顾寒江自剑影中现身。
    祁殊怀中还搂着那名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子,他怔怔地看着顾寒江,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师尊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听见刚才那蛟妖说的话了吗?
    祁殊嗫嚅一下,低声问:师尊,他是骗我的吗?
    顾寒江不答,而是别开了视线。
    陆承远的声音从不知哪个山洞传来:仙尊,人都找到了,还有几个活口!
    将人带回去罢。顾寒江淡声吩咐,还有洞口的尸身,也一并收殓,带回去交给她们父母。
    说完,没再看祁殊一眼,转身离开了山洞。
    不知为何,祁殊竟从那背影里瞧出几分仓皇而逃的意味。
    祁殊: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溜了溜了
    15.第 15 章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的很离谱。
    那蛟妖出了名的喜欢玩弄人心,祁殊本没有那么相信他的话。何况在山洞中
    时,那般生死攸关的情境下,对方靠撒谎来扰乱他的心神,借机逃走,是再合理不过的手段。
    如果他家师尊没有因为心虚逃走的话。
    那态度和默认有什么区别?
    祁殊无奈。
    从蛟妖的话和师尊的态度看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必然只在他与师尊之间。可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师尊甚至不惜封了他的记忆,甚至第二天就把他赶下山。
    总不能是他接着酒性把人给
    祁殊瞥了眼走在前方、几乎已经快看不见人影的师尊,被自己的猜测吓得腿软,竟险些被路边一块碎石绊倒。
    当心!陆承远连忙扶稳了他,平底走路也能摔,你受伤了?
    没有祁殊甩开他的手,顾你那边去吧。
    还活着的几名女子大多是刚被掳走不久,尚未被吸干精元。顾寒江给她们简单诊治过,虽受了惊吓,但并无大碍,还能互相搀扶着下山。
    至于已经死去的那些,陆承远帮她们收殓尸身后,施了个术法,让其飘在身后跟随。
    担心你还不成陆承远嘟囔一句,便又回身去搀扶那几名女子。
    祁殊想了想,偏头:哎,问你个事。
    陆承远不太想搭理他:说。
    祁殊瞧了眼前方,见师尊已经走得很远,才压低声音问:当年我下山之后,师尊有出过关吗?
    当然没有。陆承远道,凌霄仙尊闭关五年不出,你不是知道吗?
    那祁殊斟酌字句,隐晦地问,他有没有身体不适,有没有请过掌门或医仙去探望?
    陆承远给了他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
    凌霄仙尊早已脱离□□凡胎,就算偶有身体不适也能自行调理。何况闭关能闭出什么重伤来,哪需要用得上医仙?陆承远道,是不是那妖怪和你说了什么?我可听说了,这妖怪最会迷惑人心,什么话你也别信。
    没有,忙你的吧。
    他懒得再与陆承远多说,没一会儿就把人甩开了。
    .
    在雾影山折腾这一来回,到达山脚时,天已经快亮了。
    一行人刚出现在山道尽头,便有一群官府衙役围上来。
    陆承远在出发前联系过官府的人,不过雾影山情况复杂,知府派来的衙役只在集镇等候,并不入山。
    陆承远负责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官府,祁殊在一旁听得心不在焉,余光没忍住瞥了好几次站在旁边的顾寒江。
    他实在太好奇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可这下山的一路上,他连他家师尊的一片衣摆都没摸到,现在好不容易靠近了,身边又多出一堆碍事的人。
    想问都没法问。
    他这一走神,没注意众人在说什么,直到被陆承远戳了一下:该走了,发什么呆。
    祁殊恍然回神:走?去哪儿?
    去陵阳城。陆承远上下打量他,你不会中了那妖怪的什么邪术吧,怎么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
    瞎说什么,那畜生死都死了,再有什么邪术也该失效了。
    也是。陆承远将信将疑地点头,走吧,知府大人请我们去陵阳城一聚,说要犒劳我们呢。
    这祁殊皱着眉往周遭一扫,只觉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十分碍眼,有点抗拒,我们下山除妖是职责所在,何须犒劳对吧师尊?
    祁殊现在只是想把这些碍事的人都赶走,找个独处的机会,好生和他师尊聊一聊。
    他师尊不喜人多,尤其不愿与这些官府的人打交道,肯定不会答应
    知府大人也是好意。顾寒江淡声道。
    这就是要去的意思了。
    衙役自然知道凌霄仙尊的地位,听见仙尊开口,立即顺势而为,热情地迎他们擅马车。
    而顾寒江也没推辞,想也不想便走上去。
    祁殊:
    这是故意躲他吧?
    从集镇到城里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知府派来的马车华贵舒适,三人坐在车里,走了大半程,谁也没说话。
    陆承远看看对面的凌霄仙尊,又看看身旁的祁殊,实在憋得难受,以神识传音给祁殊:说句话,算我求你。
    祁殊一只手撑在窗户上,望着窗外层层山峦,头也不回:有事?
    你不嫌憋得慌吗?陆承远面上不显,传音里的语调却很崩溃,你平日和凌霄仙尊相处都这样?
    祁殊悄悄用余光瞥了眼自家师尊。
    凌霄仙尊端坐车内,从上车便开始闭目养神,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要是搁往常,祁殊多半就挑个话头去缠他师尊了。
    可今天
    他真不知道该和师尊说什么。
    要是他那天真做了什么混账事,他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师尊。
    祁殊重新望向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难。
    追人好难。
    那些民间话本里写的都是假的吧?
    陆承远不知道祁殊在烦心什么,还在喋喋不休:叹什么气啊,你能不能和我说句话,几年不见,你怎么也被教得跟个闷葫芦似的。
    祁殊转头,沉默地看他一眼。
    陆承远:怎、怎么了?
    祁殊平静道:以师尊的修为,听得见我们神识传音,你太吵了,闭嘴。
    陆承远:
    .
    正午之前,一行人终于到了陵阳城。
    知府显然已经提前将祁殊一行成功诛杀妖邪的事散布出去,马车进城时,便受到了百姓夹道欢迎。
    府衙门前,更是已经围了上百人。
    知府亲自出来迎接,又喜气洋洋地朝围观百姓说了几句场面话,大多是昆仑剑派弟子除妖有功,再自夸两句官府决策果断,这才顺利将人救回。
    一席话说得百姓欢呼雀跃,热血沸腾。
    热闹之余,却没人在意,几名衙役抬着白布覆盖的尸身,进了府衙侧门。
    祁殊注意到,悄然跟了上去。
    刚踏进门,便听见些许压低的啜泣声。
    院子里,十几具覆盖白布的尸身一字摆开。被救回的女子也在这里,和父母相拥,喜极而泣。其余尚未找到女儿的人家,则互相搀扶着,一个一个掀开白布辨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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