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赵总和宁先生的口述,两位想要以宁建国的养子——宁小北的身世作为要挟,恐吓并勒索五十万人民币现金或者是位于浦东新区的半套拆迁房的所有权,请问二位是说过这样的话么?如果是的话,我们还需要另外报一次案了。”
    夫妻两人面如死灰。
    “先向两位说明一下,恐吓属于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勒索的话,按照我国《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条,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注释1)”
    一口气背完发条,王律师“和蔼”地笑了笑,端起茶杯,等待对方反应。
    “养子?”
    作为整间包厢里唯一一个不知道宁小北身世的人,范侠彻底惊呆了。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律条文他一条都没听进去,他就听到那两个字了——养子!
    小北是领养来的,他不是宁伯伯的亲生骨肉,怎么可能?
    范侠这一声喊的宁建国彻底低下了头,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住地发抖,不敢回头去看儿子一眼。
    对面那对奸诈的夫妻更是想不到,他们想用来把持宁建国一辈子,将来时不时地过来勒索对方的把柄,就这么被轻飘飘公开摊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顿时就像是大日头下穿街而过的耗子似得惶恐起了起来,牙齿打颤。
    ——那律师刚才说什么?要坐牢?有可能要坐十年的牢?
    苍天啊!他们在这大上海打转了那么多天,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呢,怎么就要吃牢饭,还要赔钱了呢?
    “不是不是,我们没说,我们没说过那样的话。”
    吴长荣不住地摆手,又拉过金菊的胳膊一起晃。
    “我大侄子交给建国大哥我们很放心,特别放心。我们两个这次来上海……就是,就是来看看孩子的。孩子他奶奶年前走了,临走的时候闭不上眼睛,还惦记着我那苦命的大哥和他的儿子。我们就是来替她老人家看看,了结一下心愿。什么钱不钱的,房子不房子的,没有的事儿。”
    都是听马桂香的男人瞎说的!
    没错,一切都是他喝醉酒跟自己胡说惹出来的事端。说什么将来说不定就要靠桂香的孩子养老,等没钱了,再让桂香去上海讨,她不肯去,就打着她去。
    还说什么他去打听过上海那边拆迁的政策,独生子女算一个半人的户口,那拆迁房至少有一半是桂香孩子的。儿子的不就是妈的么?桂香的不就是他的么?
    是啊,儿子的不就是妈的么?算起来,金菊也是那孩子的“养母”呢。
    按照当年的法律规定,单身男人不满三十岁是不能□□的。要不是金菊和那上海男人假结婚,开了假的结婚证办好收养手续,他哪里能够白得这么好的一个男娃。
    说起来,他和桂香他们都算是宁建国的恩人。
    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是时候让宁建国“报恩”了。
    对啊,明明是让宁建国“报恩”,怎么就变成勒索了呢?好事都变成了坏事儿了!
    “没错没错,看到见过大哥把保森……哦不,把小北养的那么好,出落的那么有出息,都是大学生了,我们特别开心。什么钱?人家替我们家养孩子,我们怎么还好意思要钱呢?”
    金菊立即拉着老公站了起来,不住地朝宁建国他们鞠躬赔罪,又想去拉小北的手,被他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
    “谁是你们家的孩子?”
    宁小北双眼泛着红色,牙关咬得死死的。
    “我姓宁,我是宁建国的儿子。宁建国才是我父亲。”
    宁小北说着,走到宁建国身边蹲下,抓住他颤抖着的双手,抬起头低声说道,“我只有一个爸爸,我只有你和奶奶两位血亲……爸爸你放心,我不会认他们的,他们谁来,就算是我亲妈来了我都不认!”
    “小北……”
    宁建国俯下身,牢牢地抱住宁小北的脑袋,将他搂在怀里,泪水不断滚落,“好孩子,好孩子……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们两天前就约好了王律师,原本就准备在今天找吴长荣夫妻摊牌。早上在整理资料的时候,宁建国打开尘封已久的牛皮档案袋,发现小北的那张收养证明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摊蓝色的墨水,看上去已经洇了有些年头了。
    这张收养证明是他最珍视的东西,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一回见到它的时候这上面是绝对没有墨水的。
    再仔细翻看档案袋里的其他东西,看得出这些文件是被胡乱叠放在里面的,和自己一贯的收纳习惯截然不同。
    宁建国的心当时就冷了下了,绞尽脑汁回忆着到底谁会接触到这份文件。
    终于记起那还是小北小学的时候,有一天他上班到了一般,突然接到建德里邻居打来的电话,说小北从二楼楼梯上滚下来,让他快点回家去。
    就是那一次,小北头一次哮喘病发作,他什么都不顾上了,抱着孩子就往医院去了。
    后来他回家给孩子整理住院要用的东西的时候,宁老太向他抱怨说楼上被小北弄得乱糟糟的,又是翻抽屉,又是玩墨水,弄得一塌糊涂。
    他们父子俩在医院的当儿宁老太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宁建国当时着急回医院照顾小北,也就没有再多问。
    想来就是那个时候……想来那时候小北就已经见到了那张收养证明了。
    宁建国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孩子足足瞒了将近十年!
    他瞒着自己,这孩子只当自己什么都不晓得,仍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来对待……他甚至能包容他和赵景闻的关系。
    这样的孩子,怎么让人不心疼,不心爱呢……
    “是,我早就知道了。可是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爸爸。我们是父子,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我们都是父子,就算法律不允许,我们也是父子。”
    他已经猜出了个大概,父亲当年一定是因为不符合领养条件,才不得不和这金菊演了一出戏,以夫妻的名义领养了他。
    他光看他这所谓二叔和二婶的丑恶嘴脸也明白,当年他们也是一定收了什么好处的,现在嫌弃当年拿得少了,这是又要用他来敲诈爸爸了。
    他不会给他们机会了,他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幼童了,他要保护爸爸,保护宁建国。
    “孩子,是,你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孩子。”
    说罢,父子两人抱头痛哭了起来。
    这个秘密在两人的心头已经藏的太久太久了,他们谁都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
    谁说只有血浓于水?这十多年的舐犊情深,这十多年的相濡以沫,时间一点点累积出的情感,胜过亲骨血不知几层,这才是真正发乎内心的爱!
    赵景闻和范侠看得也是热泪盈眶,为他们心酸,更为他们感到欣慰。
    看着警察把这对夫妻带走,范侠抽了抽鼻涕,哽咽着问宁小北,“老大,当年他们假结婚算是违法吧?那你的收养证明要是被作废了怎么办?”
    他怕宁伯伯会吃亏。
    “先不说怎么证实那是假结婚。就算是真的假结婚,我爸她一个人也结不了啊。硬是要告我爸爸,那金菊最后还要把自己搭进去。她不会想吃两重官司的。”
    就跟宁小北猜的一样,当年为了收养小北需要结婚证,宁建国选择和马长荣当年的女朋友金菊假结婚,买通了村公所的人开了结婚证。
    当然了,金菊这个忙也不是白帮的。她和吴长荣好了那么多年,因为房子的事情解决不了,一直都不能正式在一块。他们说好了,宁建国必须帮忙把这事儿解决了。不然金菊一个黄花大闺女,可不是吃了大亏了么。
    宁建国在抱着孩子回到上海之后,按照当初的约定,陆陆续续给他们汇了三年的钱,基本上把一半的工资都搭上了。他不敢让宁老太知道这事儿,下了班去小饭馆里给人打下手赚外快,顺便练出了一身厨艺。
    得了宁建国的钱,加上吴长胜牺牲后,林业局发下来的抚恤金,吴长发和金菊盖了房子结了婚。
    按理说这份恩情到此就结束了,谁知道人心不住蛇吞象呢,才有了今日之事。
    “都是什么破亲戚,这种亲戚不要也罢,有血缘关系还不如没有呢。”
    范侠义愤填膺地说道。
    “小梅嬢嬢和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吧?你看他们两个相处的比亲母女还亲。说起来赵景闻同志是我舅舅,但是在我心里,他比我亲爹还亲。”
    养恩大过生恩,宁伯伯和小北之间的父子亲情是谁都割不断的。
    宁建国和赵景闻还要跟着王律师去一趟派出所,宁建国爱怜地摸了摸小北的脑袋,让他早点回家休息。天大的事儿都过去了,以后他们有的是好日子呢。
    “老爸,我还有话要跟范侠说。你们先走吧。”
    赵景闻以为宁小北一时还没从刚才的那一幕里走出来,他转头吩咐了范侠几句,要他看顾好小北,就跟着王律师一起出发离开了。
    今天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不要把小北和小侠的关系也告诉建国呢?建国知道自己的外甥拐了小北的话,勃然大怒怎么办?毕竟怎么看小侠都陪不上他儿子啊。
    赵景闻一步三回头,内心纠结不已。
    “你要给我说什么?是……有关‘将来’么?”
    让服务员重新上了茶,范侠坐到他身边,用手摩挲着恋人的肩膀,满是心疼地说道,“其实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们真的不急于……”
    “范侠。”
    宁小北拉住他的双手,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来给你说个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我国《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条敲诈勒索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多次敲诈勒索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明天大结局~~然后搞宁建国同志的番外。
    第101章 回到未来 大结局
    冷冽的寒风中, 宁小北和范侠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依然冻得牙齿打颤,对于坐在台上,香肩半露, 还要做出一副陶醉模样拉琴的常乐蕴内心佩服万分。
    今天是位于北苏州的d3艺术创意园区挂牌的大日子,宁小北一行人也来共襄盛举。
    本来以为台上的各级领导致辞最多十分钟就结束了, 谁晓得那些领导一个比一个会侃。每一位上来开场白都是:我简单说两句……
    但是做领导的怎么会那么“简单”,恨不得把开幕式变成演讲比赛,前后几个人加起来都快说了一个小时了。
    “丁哲阳,你不冷么?咱们走吧。”
    范侠捅了捅站在右边的丁哲阳的胳膊。被冻得不住吸鼻涕的丁哲阳点点头, 又为难地摇摇头。
    “至少等乐乐拉完再说吧……而且后面还有明星表演呢, 我要拍照。”
    他说着举起脖子上的相机,鼻子红红的,像是胡萝卜。
    今天丁哲阳是带着任务来的, 他要帮王青玉给台上的明星拍照。要是能拍到后台的照片那就更好了。王姐要不是今天学校返校, 她一定亲自|杀到。
    今天这开幕式据说请了好多大牌港台明星上台献艺,常乐蕴这几个拉琴的不过都是垫场的,真正的角儿们都在后面。
    那几个明星具体是谁, 范侠和宁小北也不认识, 不过就刚才他们在门口见着一群举着灯牌、手牌的小姑娘们山呼海啸的阵势来看,来头应该不小, 毕竟现在的明星还都是实打实的, 还不存在“流量明星”的概念。
    “我受不了了,我和老大先闪了。”
    范侠重重地跺了两下腿, 决定撤到室内去。他又不追星,常乐蕴的小提琴这么些年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干嘛白受这罪。
    今天这个开幕式不对外售票, 能进来的都是受邀嘉宾。丁哲阳是托了常乐蕴的福, 拿了张邀请函。至于宁小北和范侠则是跟着自家的家长来的。
    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这个什么艺术创意园区,就是原来的第三皮鞋厂!
    第三皮鞋厂自从自从九十年代倒闭后,几经波折。先后被外企,民营老板接手过。但是随着各种环保令的出台,市中心的厂房纷纷迁到市郊和外地,这个曾经无比繁华的厂房,终究黯然落幕,成为了一块废弃的空地,空关了好多年。
    为了迎接2010年的世博会,整个如今上海成为了一个大工地。浦江两岸,到处都是拔地而起的高楼,马路建了修修了又建。宁老太太难得出门几回,回回都觉得这个上海变得越来越不认识了。
    沿苏州河的老工业带,几百栋承载了上海工人百年奋斗历史的老厂房们,除了一部分被改造成了博物馆,大多都倒在了隆隆的推土机之下。
    皮鞋厂很幸运,他们原来的老厂长不忍心这些老建筑毁于一旦,从前几年开始就为它不断奔走。他筹集资金,把老厂房重新装修,分割成一间间的工作室,以极低的价格出租给美院的师生,终于号召到了一批艺术家在此安营扎寨。渐渐地在,这个创意园在长三角的艺术界里有了些名气,走出了不少文艺先锋号。
    曾经机器声隆隆的车间变成了画室,曾经工人们吃饭的食堂变成了琴房,有人在这里做雕塑,有人在这里搞装置艺术,有人在这里放老电影,还有人在这里半夜里开读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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