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山镇柳店村大洼村民组这个只有四十多户人家的小山区里,五十年不遇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遮得路面若是半个小时不清理就会被淹没。看着后山那一排排被压断的竹子,李海林的祖父咂着嘴意味深长地道:“哪里是五十年一遇呀,就是我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见到这般凶险的景象。”
    李海林的祖父李开山很是担心:五四年下完了那场大雪后,那年春天开始就闹水灾,夏天又是爆发了旱灾。不知道这场大雪给今年春天的庄稼带来的是什么样的灾难。
    其他不说,就是去年冬天种的那两亩大白菜,现在想吃一颗都是不能够的了。看着外面的灰蒙蒙的天空,他在心中暗暗祈祷着,希望这样做大雪后就不会有什么灾难了。
    南方的冬天真的算起来要比北方的冷得多:没有暖气、没有炉火、也没有空调的屋子里面简直和冰窖没什么两样,李开山跺着脚一边走到外面伸了个头,一边顺手拿起靠在门外的扫帚,将门前刚落下大约有一寸厚的积雪给清除掉。低头发现地上似乎还有一些冰冻,他又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便返身回里屋拿了一把铁锹轻轻地在水泥地上铲着。
    海林的心情和爷爷的就显然不同了,二十四岁的他还拥有着和孩子一样重的玩心,仍然会被外面的雪景深深吸引着。至于雪后的庄稼该是什么样的情景,他才懒得去理会呢:现在的工作又轻松又赚钱,没有庄稼有了那么多钱也照样能过上好日子。
    他喝了口茶暖了身子后匆忙跳起来穿好胶皮靴子,又一把将那件刚买回来的皮大氅抓起来披在身上,打算出去欣赏这难得的大雪风光。虽然前几天回家时,他被大雪困在车子上长达二十个小时,并且当时他很恼火,但这一切并不妨碍他欣赏南国小村之雪的情趣。
    他“噔噔”地走出门外,恰好看见爷爷在弯着身子出去地面上的冰。海林嬉笑着说:“爷爷,干吗那么麻烦呢,我回家拿点热水朝地上一浇不就得了吗。”说完便转身回屋,一边踩舞步似的提了开水瓶来准备向地上泼。
    “使不得!”爷爷忙伸出手挡住孙子瞪眼喊道,“你这么一浇,明天早上的冰冻不结得更结实了嘛。你去玩你的,别没的给我添忙。”李开山老头骂着又龇着嘴笑了起来,充满爱意地看这这个漂亮的孙子。
    每次见到海林,他都感到一阵欣慰和自豪:这孩子从小就吃尽苦头,却能长得这么高大结实,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他倒能发狠念好书,又念完了一所好大学。找到好工作之后,他还不像其他家暴富子弟那样轻狂得不知天高地厚,也不像其他小伙子那样有了一点前就赌起钱来。
    小孩子对长辈们的尊敬也还是丝毫未变……这一切怎么不让他感到满足呢!
    海林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冲爷爷调皮地鞠了个韩国式的躬,然后一撒眼间跑到屋子左面那块小松林里了,那里藏着他自己的乐趣。
    雪依然下个不停,树上也堆积了很多。清晨的松林地上早铺上了厚厚的积雪,软绵绵的让人感到很舒服。树上不时有大团大团的雪块掉下来,“噗噗”掉地的声音和一曲小调差不多,听得海林索性向身边的树狠揣了一脚,让积雪落个够。他情不自禁地长吼着,想将自己的声音远远地穿向松林深处的山涧。但一会儿,他发现那纯粹是徒劳:茫茫的大雪早已淹没了他深情的呼唤。
    望着地上无暇的白雪,他又想起小时候踩轨道的游戏了,便趁现在还没有人经过,叉开脚一步步地睬起整齐的脚印修“轨道”起来。走了大约半分钟,他朝后看了一下:哪里还有什么脚印,全被大雪掩埋了。
    “老头子,今天下午吃过饭后,每家要派一个代表去山下的大公路上除雪,你家要派哪个啊?”王队长冲着李家门口喊着,没有进去的意思。
    “进来坐坐嘛,老头子!”李开山并不理会队长的话,自顾招呼起来。
    “不了,我还要去其他家说呢——你家派哪个啊?要不去就出钱,一个人口五块。你家除了海林户口转了出去还有四个人口,共二十块钱。钱出了回头除雪的人分”
    “那我去。”李开山听说分钱,一下子就来了劲。见儿子李成武要阻拦的意思,他又郑重地向家人宣告,“你们谁都不准去,我去就可以了。”
    “那怎么可以呢,您老要是摔坏了,那不糟了嘛。马上就是正月了,难道我们为了除雪还要吃您的‘红烧肉’不成?”
    “死不了。”老头子很固执地冲外面的王队长喊着,“不用考虑了,我家的把我报上去就行了!”
    望着这个有趣的老头,王队长笑呵呵地继续赶向别家的路了。突然,他顿了顿脚,冲着李家旁边的小树林笑骂着:“小兔崽子要作死,弄了我一身都是雪!”
    李老头闻声也颤巍巍地跑到这边看看王队长骂的是谁。还没走近前来,就见老王蹲在地上抓起一块雪团,捏了个结实后就向小松林里扔了过去。松林里的海林只管“咯咯”笑着,一边也还手将一棵压弯了的竹子绷紧了,接着风力向王队长弹去。王队长低头避过,那大片“雪沙”就劈头盖脸地扑向正赶过来的李开山,扇了他全身都是雪。
    李开山事先并没有提防,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玩意吓了一跳,但也立即就知道是自己的孙子在搞的鬼,便也不去计较。他脱下帽子扫去上面的雪,重新戴上后又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嘲笑着王队长:“你一个老头多大了,还和孩子们一样。刚叫你到我家暖和,你却说要去发通知,这会子倒有起闲功夫来和小鬼头们打起雪仗来了。”
    王队长听说,笑着随手给李开山来个雪球,一边笑道:“你老不死的一天到晚就只知道讲风凉话,生个小鬼头长得这么大了也还是干风凉事——一边歇着去,等我和你家孙子算刚才的账。”
    李开山这回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雪球,早走上来,结结实实地在王队长背上给了一拳,笑骂着:“你老头和我孙子算账,怎么望我头上丢起雪了。我家孙子欠你打,你欠我打。”
    王队长冲着松林里的李海林笑道:“大学生啊,你家老头打我怎么算?再不出来我就要打你家爷爷了,你要是不护着今天中午就等着‘红烧肉’吃吧。”
    李海林只笑着不答话,一边又瞄准了向王队长砸了个雪团,也不说出来的意思。
    王队长这回可憋不住了,便撇下正经事不干,先跑到松林里找海林“算账”了。他笑着抄起手中用来防滑的铁锹,铲满了一锹锹的雪只没头没脑地向海林扔着,一边扯着嗓门道:“弄你妈的,老子今天非要给你这个小鬼头颜色看看不可。海林啊,你再不出来给我打一下,我可要向你爷爷头上扔雪了。”
    海林这回出声了,他笑着冲王队长喊道:“三爷爷,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和我打雪仗你是必输无疑的哦。这样吧,我现在不砸你,你要是追上我,我就伸过头吃您老两个栗暴子怎么样?”
    王队长想想这么深的雪,不管是年轻还是年老走起来都很吃力,就考量着自己未必就追不上海林。又因为上午的时间也还多着,便放开自己年轻时死要强的个性,甩着头答应道:“好!你看我是老头子,不怕我不是。我今天要是追不上你,回头我就把我这王字倒着写。”他想也不想就迎头赶了过去,一旁的李开山这时候想拦也拦不住。
    李海林见王队长追了过来,便故意不动弹。见他走得近了,海林立刻抬脚超身边的松树一揣,那雪块又“扑疏疏”地掉向两人的头上。
    王队长抬头道:“臭小子,敢暗算我。不是说不用雪块砸我了吗?怎么有使起诈术来。”他扫了扫头上的雪,也给海林来个结实。
    海林一边用手挡开飞来的雪团,一边笑着道:“三爷爷还说我用诈术,怎么就不说自己用了诈术呢。你说抓不到我就把王字倒着写,但我想着这‘王’字倒着写怎么好像还是一个‘王’啊?三爷爷欺负你家孙子没经验,就想拿这来哄我了。”
    王队长见说,便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样:“王”字倒着写可不还是一个“王”字么。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嘴里可不肯就这样认输,他笑着打岔:“小乖乖,在外头娶了老婆也不晓得给我老人家一杯喜酒,我能不自己‘倒’吗?”
    海林听言,顿时飞红了脸。虽说他平时就是个外向的人,听了这话,他还是不免有点尴尬。但这回他偏不让人家看出便宜,便挤出笑脸道:“哪个又娶媳妇了,我连恋爱头没有谈哩。三爷爷你做长辈的也不晓得关照下人一下,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哪天我还指望您老给我介绍一个对象呢。”说完他又飞脚踢了身边的树,匆忙朝林子里面跑了去。
    王队长笑了笑,知道自己最终还是斗不过年轻人,便笑着冲海林调笑了一阵,又转身朝林外的李开山指着鼻子喊道:“老头子,今天下午你不用去干活了,让你家海林去。他要是干得好,回头我给他介绍一房媳妇怎么样。这比你挣上那么几十块钱要好吧!”
    王队长说着,也不等李开山的回应,就自个儿一步一晃地朝山下走去,准备给下一家发通知。李开山便昂着头扯开嗓门向下喊道:“那我就要代我家海林领你老队长的情了,只是你可不要言而无信啊。”
    “想得倒美。他一个大学生还稀罕我这个乡巴佬给他介绍的对象吗?我要介绍了,海林还说我给他介绍的对象条件太差了呢。到头来我老命搭上了也找不到一个他中意的对象啊。海林说可是啊!”听李开山的回答,王队长又停下脚步背着手冲后头嚷了一阵,“哟!海林啊,还不给你家媒人把铁锹拿下来。大雪天的没个铁锹扶手,这路哪走得成呢。”
    海林听言,忙三步并做两步地将插在雪地上的铁锹一把拔起来,举起来冲山下喊道:“三爷爷,当心一点啊,我要把锹往下扔了,别没的把您老的头给剁掉喽!”说完也不管王队长同意不同意,就一把将铁锹甩向山下王队长附近的位置。
    老王见了,只禁不住一阵冷汗。定了定神后,他又故意装做一副正二八经的样子冲上面训斥道:“小王八蛋,你要把老头搞没了,这个年看你家还要不要过。”说完便拾起地上的铁锹,扶着一步一个小心地向山下去了。
    这里李开山也瞪着眼冲自己的孙子喝道:“你不是猪是什么东西。送一个东西有什么难走的,那么一扔把人家砸伤了怎么办。”海林听了,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爷爷赔笑着。
    “还好意思笑!”看着孙子笑,李开山也只得不又自主地笑了起来,一边冲海林的头上轻轻地给上几个栗暴子。
    回到家后,李开山又重新向家里人表达了自己下午要去扫雪的决定:“我带铁锹,和小店张成搭伙干。你们就不用来了,在家把门口和瓦上的积雪给除掉就可以了——不要以为在家扫雪有什么了不起,这家门口和瓦上的雪扫起来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的。”
    李开山虽说是想用这样的方法阻止自己家里人和自己“抢”财路,但也的确是一句老实话:家门口和瓦上的雪加在一起,没有个两天的时间是除不清的。李家人也知道这一点,不过儿子李成武又有自己的看法:老人家年纪快八十。他要是去扫雪,一来外人会闲话李家人不孝顺,二来老头子年纪老,腿脚不灵便。这么大的雪,在外面就是普普通通跌上一下也不是闹着玩的。这样想着,他便和父亲商量道:“这样,您不用去,只在家看看电视好了,我家呢是我去或者其他人都一样。回头我们把扫雪得来的钱一分不少的地交给您,您看怎么样。那多舒服!又不要干事情,又能拿到钱的。”
    李开山刚开始听了,心里还有点活动的意思,但儿子最后的一句话倒显得他像没有任何干活的能力似的。于是心头一横,他冲着儿子叫到:“我不要你管。我赚钱是我自己的,不和你有相干。”
    正说着,只见媳妇兰花在山下塘里洗了一桶衣服回来了。还没进家门她就冲李成武道:“成武啊!刚才三爷和我说下午一户排一个代表去扫雪的事情。我想着下午你要上街买年货,就答应了说我下午去的。你看我下午去带什么东西好呢?”
    “带上铁锹就行了。”李成武不再理会父亲的话,就扭开头冲老婆喊道,“下午什么时候去啊?”
    兰花一边凉着衣服,一边冲楼下答应道:“说是吃过饭才去呢——不要紧的,到时候他说会上来通知我们家去山下塘埂边集合的。其实我倒认为没什么好扫的:莲地大公路离我们村子远得很呢,扫完了雪我们也在走不到那块路啊,还不是便宜那些从外地开车回来的人么。”
    李开山心里也活动了:那么远的路走起来实在是不方便。何况清理完雪后,自己也不会在那条路上走上一步啊!当下他便有点不想去的意思了,但突然想起那样会让儿子看不起,便下定决心对楼上的媳妇道:“你也别去了,只我去。”
    兰花瞪着眼冲公公喊道:“您今天吹的是那阵的风啊?好多人家为了不去修路宁愿多花两个钱,您倒好。这样也好,下午您去吧,我还要赶紧趁着年前的空闲时间把家里的尘给扫扫,海林就在家帮忙把门前的雪扫扫,这晴天不知道有多难得,别一天到晚只知道乱跑。”
    成武早跑上来一把拉着老婆到一边,悄悄道:“你道好。我好不容易才阻止爸爸去扫雪,你这会倒说这样的话。”
    兰花瞪眼道:“我不管,反正我是不想去扫雪的,他要去随他就是了。我还奇怪他干吗这么热心呢。”
    成武皱眉道:“还不是为了那几个扫雪的‘工资’,也不知我爸怎么那么看中那几个钱了——你话说得好听,这么大的雪,万一他有个闪失,你叫我们怎么办?”
    “你还真会操心,没的咒你爸做什么?”兰花瞥了他一眼,又正经说道,“这也是。你看这么办可好,一边给大队交上钱,一边照样给你爸发‘工资’,反正这也话不了多少钱的。”
    “关键是我爸他不愿意啊。”成武道,“他非得要自己挣钱才快活,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兰花一边扯下套在袖子上的护袖,一边道:“多给他几个钱不就是了。你还在乎那几个钱,要么下午让海林去扫雪,反正他回来也没什么事。”
    成武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便冲着楼下的李开山道:“爸!我说您也别去了,好多人家都不去的,只交了几个钱。回头他们工资发了多少,我三倍补偿给您怎么样,只要您肯在家看看电视就行了。”
    “我不干。”老头将手一挥,“反正我是决定要去了。就算一个村子的人都不去,我也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又道:“那样不更好,没人去,那我扫雪分到的钱不就更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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