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贝不高,却因这刻环境足够安静,成功飘进当场所有人的耳里。本就怪异的气氛当下变得更紧张。
    白嘉树的神色冰冷,视线朝那女人瞥去。那女人明显被他瞧得有些害怕,却还硬着头皮不肯示弱,补了句:“难道我说错了?”
    “插足别人的婚姻,破坏别人的家庭,抢走别人的父亲,这些话你怎么不说说?”
    白嘉树冷笑了下,看着她。
    “嗯?”
    “你——”
    那女人一时脸被气得通红,还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止住。“王晓,别说了。”
    这才不甘不愿闭了嘴。
    季清和循着声抬头,看见站在离她一米远外的王梦,程临的初恋情人,季姝最恨的人。
    第52章 背面
    王梦保养得当, 乍看上去竟好像比季姝还年轻,但季姝明明还比王梦小四岁。由此可见, 在那些季姝难捱又辛苦的日子里,王梦是怎样被程临捧在掌心里养尊处优着。
    季清和越看心里越难受,替季姝那布满褶皱的双手泛酸。她无言着,轻扯了下白嘉树的衣袖,“走吧。”
    他点下头,冷着眼又乜了四人一圈,才牵起季清和的手, 带她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两人往山下行,刚走出一小段路, 身后又人在叫:“清和。”
    是程云凯。
    他走过来,为姨妈王晓方才的话道歉。又说起程临遗产分配的问题,季清和将自己律师的联系方式交给他。程云凯捏着手机, 站在原地,仍未走。
    季清和抬眼看他,“还有事吗?”
    面前的男人比她还要略矮几厘米,身形清瘦, 脸上架一副黑色方框眼镜,面容因这几日连着的疲惫略显憔悴。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即便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又紧密相连,季清和整个青春期都曾被迫成为过程云凯的影子, 但这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在以往的认知里, “程云凯”总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符号,此刻他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季清和心中生出几分奇异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地上下多打量了他几回,心说, 原来季姝在这世间最爱的孩子是这样。
    “没,只是见到你来,为爸开心。”程云凯脸上扯出一抹笑,一个晃神间,季清和好像从他脸上看到程临的影子。他们长得真像。他说:“他临走那段时间很记挂你,却又不敢给你打电话,怕自己打扰,怕你不喜欢听他声音。”
    季清和并未搭话,静静听着。
    “其实不止他离世前那段时间,这么些年都是这样的,他很想你,却又不敢去看你,怕你厌恶,怕你讨厌。”他看了看季清和,说:“直到那次确诊了病情,他才鼓起勇气见你,因为怕那次不见了,就永远没有机会。”
    季清和脸上的表情倒没有因为程云凯这些话有任何伤恸,她淡淡睨他一眼,直白问:“你现在是在替他解释?”
    “不是。”他摇摇头,略垂下眼,说:“我只是…很嫉妒你。”
    季清和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当她看见程云凯黯然又认真的双眼后,觉得到底是她在做梦,还是说他在梦里?
    程云凯竟然嫉妒她?她曾经花光那么长的时间都没追赶上的程云凯嫉妒她?
    他是不是意识出现问题?
    程云凯默了会儿才开口:“他很爱你,这份爱要比爱我多出数万倍。”
    “他”指的是程临。
    随后,程云凯向季清和描述了一个她不认识的程临。他口中的程临严肃又少言,对他的关怀寥寥,父爱如冰山,暖情的一面宁愿对季清和的照片展现,也不肯给程云凯一个笑脸。
    “我高一才和他相认,你是从小被他带大的,这之间差别的情感能隔出一条鸿沟,我懂,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想用成绩证明自己,想用一科科的满分换来一句夸赞,一个开心,想追赶你在他心中的地位。直到我看见他不远千里只为去禾大偷偷见你一面,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永远都比不过你。”
    “妈因为这件事和他吵过闹过,他却说‘我只有这一个女儿,现在不能见了,怀念都不行吗?’,可他忘了,我也只有他一个父亲。”
    说到这,程云凯眼竟红了一圈。
    并不想在季清和面前落泪,他忍着鼻间的酸意,面色平静地看她,“你这辈子赢我甚至不用费吹灰之力,老天真不公平。”
    季清和看着这样的程云凯,一时怔怔。
    从前她总很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与程云凯之间的比赛程云凯在每个环节都胜过她,但现在他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老天真不公平。
    这一切荒谬又令人觉得好笑。
    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世界,翻过一个背面是这样的视角。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与程云凯在各自的跑道上,以对方为竞争对手,单方面展开比赛,他们互为胜者,互为败者,像两缕双生火焰紧紧缠绕,却又痛恨彼此的存在。
    老天不公平
    季清和将这句话默声说了一遍。
    之前读书时她不知因为程云凯将这句话说过多少遍。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也正用一种的复杂的眼神凝视着她,这里面掺杂了太多复杂感情其中嫉妒占据百分之八十。季清和太熟悉这种眼神,多少年,她就是这样看待程云凯的。
    此刻,之前那些年抱着妒恨的自己现在好像化身成为程云凯,站在自己面前。
    季清和看着他,心中在说,程云凯和季姝还真是配。
    ………
    因着季清和与程云凯说的是私事,白嘉树很知趣地在他们说到第三句话时便离开,留给他们自由说话空间。
    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一棵榕树下,半倚靠在树干上,垂着眼翻看手机,回复邮件和消息。只是字打到一半,白嘉树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在注视他,他掀起眼皮往上随意一瞥,见到不远处站着一位年轻男人。那人见到白嘉树的目光,一愣,仿佛是因为偷看被抓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略踟蹰一下,才朝他颔首示意。
    白嘉树并未理他。
    却想起了这人是谁。
    他是刚才站在王晓身后的男人,因他给王晓递过面巾纸,白嘉树才记得。
    思及此,白嘉树眼神轻慢,上下打量那男人一个来回,最后微眯着眼,看了许久那男人的脸。他总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是谁。
    想了会儿并没有想起来,白嘉树并未继续费神,将眼熟的原因归结于这人是大众脸,收回视线。但在瞥见男人黑色毛衣上印刻的logo时,他目光暂顿了下,记起季清和好像是这个品牌的代言人,前一阵见过她拍摄的广告。
    之后白嘉树没再在意过那男人,微侧过身,继续专注处理手机里堆积的工作。直到季清和与程云凯谈完,走到他面前,他才将手机锁屏暗灭。
    他略低下头,凑近去看她的眼睛。
    “没哭啊?”边看边说。
    白费他拿出了手帕。
    季清和本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听完他的话,瞥他一眼,“我有那么容易哭?”
    白嘉树认真地点下头:“你情绪最近是挺波动。”
    季清和想起之间的种种,确实最近在他面前崩溃地比较频繁。她脸一红,手自然地勾上白嘉树的肘弯。“走吧小白。”
    他们并肩往前行。
    “确定没事?”
    他又问。
    “真不哭吗?”
    “我手帕带够了的。”
    “别客气。”
    “闭嘴。”
    好吧。
    他乖乖不说话。
    两人往前走,踩着石板路即将拐弯进一条林荫道,白嘉树不经意往后一瞥,再次与那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然间相撞。
    程云凯叫了一声男人的名字,他回头应了声,再看一眼白嘉树,才离去。
    白嘉树也收回视线,抬脚踩在石阶上时,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张照片,模模糊糊,不真切,他没怎么细想,恰时,季清和转头看了看他,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事。”问她,“刚才程云凯和你说了什么?”
    她朝他淡淡笑了下,只道:“一个不一样的故事罢了。”
    季清和没有细说,白嘉树也没有追问。此刻四周环境静谧,冬季傍晚的风带着些许刺骨的寒意,慢慢抚过她细白的后脖,冷意令季清和不自觉瑟缩下,白嘉树伸手替她将围巾围好,季清和也乖乖站着,立在他面前,任由他摆弄。
    或许是因为心里还揣着事,她难得乖顺。白嘉树看见她安静的脸和长卷的睫,没有来由地笑了下。恰在这时,方才程云凯在半山口朝男人说的名字,迟来地在白嘉树心里清晰起来。
    他眸光猛然一顿,动作也一滞。
    季清和抬头,不解地问他:“怎么了?”
    白嘉树回神后,面无表情地看了季清和许久,最后摇摇头,转回视线。
    “没事。”
    他手上动作继续,神色认真,看起来像是在专心专意替她系围巾,没人知道他心里正倒放着刚才那一幕,回过头撞见男人那一幕。原来那刻他站在葳蕤之间,流转不肯收回的目光不是在看“他们”,而是在看“她”。
    原来,他就是王家舒。
    第53章 毛衣(修)
    # 53
    这一日经历了长远的飞行和跋涉, 住进酒店后季清和连晚饭都未用,掀开床被便睡去。再次醒来窗外已是全黑的夜色, 鳞次栉比的大厦闪着光,从这高楼望下去,好像地面缀满了星星。
    她赤着脚去找他,另一间房里亮着灯,他坐在书桌椅内打电话,听内容是在处理公务。她站在门前听了几秒,不想打扰他, 踮着脚又原路回去了。
    她叫的餐食很快被服务员送上来。
    季清和盘腿坐在地毯上,慢慢细品茶几桌上的意面。吃到一半, 伴着一声按键的轻响,头顶的灯映亮这房间里的暗,使它不再沉浸于黑夜里。
    “怎么不开灯?”
    还未回头, 便已听见他略带指责的声音。季清和转过头,见白嘉树的目光落到她赤-luo的双足时,蹙起浓眉:“不怕着凉?感冒才好。”
    “房间暖气很足。”
    她这样说着,伸手将另一份未动过的意面推到白嘉树面前:“试试, 味道很好。”
    因为心虚,她语气难得露出几分软意,可白嘉树并不买帐。他站着面色平静地俯看着她,一瞬不瞬地凝视, 好像在考虑买不买帐她这生硬地转移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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