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
    他们确实是一人。
    可谁又能说自己不能憎恶自己?
    颜如玉惆怅起来。
    他就像是只可怜的小鱼那样趴下去,再也不能在水里灵活地舞动。就跟小鲛人哇哇大哭那时候一样沮丧。
    随着这些浅浅的、淡淡的情绪恢复,颜如玉开始逐渐感觉到其他的东西。
    除了那些蛊惑的、幽暗的吸引,贯穿他的枝叶的仍然还有别的东西。华白刀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那么惶恐,就在于他认为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认为这无上的尊荣还不到可以享用的时候,所以哪怕他知道前面是苍树,也压根不敢过去,压根不敢触碰这一棵被他们称之为神树的存在。
    可如果是入梦来,如果真的是入梦来的魔尊,如果是这个掌控者庞然大物的掌权者,又为什么会如此懦弱,如此无用,如此废物呢?
    他确实是个心狠手辣也很有脑子的人,可缺少了什么。
    颜如玉想。
    现在他的想可是可怕极了,只是这么一想,那些不断掠过他眼前的画面就骤然中止,出现了别的篇章。那是
    颜如玉想,他知道这个人。
    一直站在华白刀身后,看着平凡普通,但却时时刻刻紧跟着他的青文。
    他穿着一件极其繁琐又复杂的长袍,身后趴跪着好多白胡子老头,修为看起来远比最开始刚见面的时候还要高强。他整个人与之前截然不同,在他的身前流淌着无数的鲜血,唯独只有这里才是最安稳的,仿佛与外面整个坍塌的事件毫无关系。
    是被隔离的孤岛。
    这寂静的、安逸的平安孤岛上,是无数铺陈堆积的骨骸。
    这是一座彰显着残骸尸骨,血海泼天,以及无尽痛苦才塑造出来的所谓安全之地,也正是他们所挑选出来的最佳,也是最合适、最能取悦那些伟大存在。
    一个将祂从睡梦中唤醒的献祭仪式。
    颜如玉无法否认,在他心中有过一闪而过的舒服与畅快,那是无法阻止的深沉愉悦。可是紧接而来却是憎恶与厌倦,他能够感觉到那些吸引正在随着这个献祭法阵不断加强,如同最开始神树对他的蛊惑,只不过在经历了这个仪式之后,他整个人的心神都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紧紧攥住,这种遭受控制,哪怕是快乐的控制,他也决然不喜。
    献祭仪式这种东西究竟是在为他们伟大的存在带来快乐,还是借由这种快乐与狂喜而试图操控那些东西呢?
    颜如玉懒得思考。
    他不仅懒得思考,他甚至不满地拍了一下。
    他现在的拍,可不像之前那种,只是简单的拍拍手拍拍脚那样容易了。而是非常霸气的,突然从地下钻出来一根巨大的藤条,直直冲上最高端,无视了所有的法阵,无视了所有的庇护,无视所有人的攻击,一瞬间贯穿了青文。
    正站在最高之巅主持着整个献祭法阵的青文茫然低头看着已经从心肺穿刺而出的巨大藤条,这藤条的宽度几乎堪比他的胸肺,直接将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在他的惨叫声还未出现的时候,那藤条又往上勾起卷住,正从身体浮出来的神魂。
    青文自然有着种种保护自己的力量,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却让人防不慎防。
    这种古怪扭曲的力量如此熟悉,在藤条触碰到身体的瞬间,林更也随着贯穿而出,融入到了藤条里面,这么奇特又神意的景象落在这些魔修的眼中,自然有了相同的反应。
    苍树!
    那些跪着的术师脱口而出。
    神树,自然只能是神树。
    突然死去,又被困住神魂的青文茫然,然而他的反应很快,神树?为什么会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困住他的藤条似乎是不满意他居然还能说话,束缚的力道越来越紧,直接将他碾碎成碎片,世间再无这般人。
    青文突兀死去。
    那藤条弓成个诡异的形状。
    如果他的尖端有长着眼睛的话,那些魔修甚至想说这条藤条是不是在观察着他们,又仿佛是在观察着这一座成型的孤岛。
    颜如玉感觉到那奇怪的蛊惑褪.去。
    凝固成型的星光似乎也动摇了一瞬,不再有之前那种永恒凝固般的效果。可即便如此幽暗,腐朽的气息仍未散去,仿佛有什么古老的注视仍然逡巡。
    颜如玉发了狠,在这不知藏匿在何处的孤岛,不知深陷在何处的献祭法,正不知为何塑造出了一切诡异形状的阵法里疯狂。无数根藤条从地底爬升而出,深深扎入了这座井仅存的土壤、所谓的孤岛在无数的禁锢下撕开所有的戒备。
    让这一切都袒露出来,所有的腐烂腥臭都散在星光之下,再无任何的遮掩,那些还残留的魔修残叫着逃窜,不知要避往何处,却无一不被藤条擦过,夺取了所有的灵根,让他们再也无法肆虐。
    在这件事上,颜如玉比往日还要冰冷。
    此刻会让他心动,会让他为之欢乐的东西,只有那么寥寥几个。而颜如玉甚至不得不分神去关注这些丑恶的东西,又如何能有欢快的心情呢?
    他将这不知身在何处,他也并不关注的尸骸岛彻底打散,最后彻底毁掉。
    颜如玉快活了。
    他甚至蜷缩着触须,高高兴兴地打了几个卷儿。
    星星的力量仍然注视着这里,它们像是还在期待着什么,像是还在渴求着什么。可是颜如玉懒懒地挥舞着触须,像是不感兴趣那样蜷缩回到了地底。
    他懒懒散散,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活力。
    既然那些东西在蛊惑着他,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在渴求着?当身体中的某一部分,在源源不断的传递着某些讯息的时候,颜如玉想要将他们彻底压下,靠的也不过是残存的,那点点人性。
    种子在公孙策那里。
    心在公孙策那里。
    颜如玉的心在为了公孙谌还在跳动。
    那一切便还有可能。
    只不过,哪怕掀起的只是小小的部分浪潮,都已经足够了。
    颜如玉心满意足地想,就算他蜗居在这里面永远都出不去,但至少那些诱.惑他回来了。只是,只是他还需要再一些小小的时间等他,再等他清醒一点的时候,再思考如何将这混乱的世界恢复只要颜如玉还保持着人性,那还是有挽回的记忆。
    只要
    颜如玉的呼吸一窒。
    等下,他还有呼吸这东西吗?
    颜如玉茫然地看着出现在他眼前是眼前吗?反正是这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残破孤岛,那些废弃的骨骸已经被颜如玉彻底打碎,最终消融在深海里。
    而公孙谌,他就站在那海面上深沉地看着他。
    看着那丑陋不看的巨大树体,仿佛投过这粗粝的表象,也能看到底下的颜如玉。
    第102章
    鲛人茫然看着公孙谌离去的身影。
    叼着他的梦兽显得更加茫然, 尽管他们没想到真的能够拦住大佬,但是不知为何方才那简短的对话,却更加引起了他们心中的奇怪。
    梦兽:你有没有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迟疑, 反正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实在不像他。
    蓝先是不满地摇头, 你怎么不先考虑将我放下来呢?就那么这么吊着说话。他可着实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梦兽敷衍地点点头, 他还是怀念之前那只笨蛋小可爱, 现在这个虽然成熟了, 但是心智也跟着成熟了,也不会说话了, 比之前来说可真是不可爱。
    蓝嘟嘟囔囔地说道:当然不一样了,你没有发现只有一个人吗?
    梦兽挑眉,你的意思是?
    蓝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不觉得公孙谌的气息非常恐怖吗?
    梦兽讪然说道:那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显得恐怖吗?虽然他在一开始更害怕的人其实是颜如玉, 因为颜如玉本性上给他带来的压迫比神树还要更甚。
    尽管他从来没有流露出凶残暴虐的一面, 更甚至他的性格一直非常温柔,可是对于从神树诞生的梦兽来说,那种天然的压迫还是挥之不去,只是本性虽然难改,可跟颜如玉日积月累相处下来,梦兽却清楚,颜如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是什么样的性格,究竟哪怕出来这么大的事情, 梦兽都不觉得是颜如玉的问题。
    哪怕有无数人要为此而牺牲,哪怕整个世界都为此覆灭, 梦兽都不觉得颜如玉有任何的错误。他才是那个最不该为此负责任的人, 他甚至可以完全不管这些事情, 从一开始就不必去阻止,让这一切都随着坍塌。但显然颜如玉没有这么做。
    如果颜如玉做了,就也没有了这所谓新的开始。
    蓝抿唇,我看不透他。
    他说的是公孙谌。
    其实蓝也看不透颜如玉,他从来没有过一次是真正看透过他的。
    只不过是颜如玉这个人向来不会去束缚自己,也不会去束缚其他人,对于这些所谓预知的能力留下的痕迹,他其实能够阻止,只是他没有这么做。如今思考起来也不知道有意无意究竟是不清楚,还是他真的放任自流。如果是从前那个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的颜如玉,那或许还能这么说,可如果是那个已经经历过无数情感的冲刷,甚至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香火神的颜如玉来说他可能真的只是懒得。
    只是哪怕是这样,鲛人一族里面也只有蓝能看透。
    古云当初将蓝送到颜如玉身旁,可不是为了这仅仅所谓的庇护。更是因为他的天赋与能力也是在他们一族里面最强悍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新生期才会十分之漫长。
    蓝:我只是没有料到他们会
    融合?
    或者怎么说呢?
    一个将另外一个彻底扼杀?
    蓝不能这么说。
    因为在他的眼里,不管是漆黑公孙谌还是素白公孙谌,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定位只在在他们身上呈现出统一的趋向,那自然不能说是两人。
    梦兽沉声说道:不对。
    他敏锐地回想起刚才的反应,如果公孙谌只剩下一个的话他古怪地扭曲起脸色。
    那他刚才感应到的究竟是谁?
    在他的感应里,那可切切实实,还是熟悉的气息啊!
    梦兽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反正为了让蓝能够及时赶到,他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头才做的。至于那一切究竟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那还是让他们两人自己去思考去吧。
    至少蓝想转达的事情,已经说得明白清楚。
    颜如玉有些茫然。
    如果那称得上是茫然的情绪的话。
    他谨慎地蜷缩着身子,将所有张牙舞爪的触须都收了起来,务必不让它们触碰到公孙谌。尽管很多正非常快活,试图在他的面前出现,甚至有那么几个压根不怎么听话,用尽一切的力气希望去触碰公孙谌。
    颜如玉有点恼怒,又有点生气地盯着那几根不听话的触须藤条。
    这是怎么回事?
    就不能够矜持一点,再矜持一点吗?
    这么快活的在他面前打滚,岂不就明白清楚的展示了自己的想法?就跟小狗狗在喜欢的人面前,压根无法阻止摇晃的尾巴。现在就有那么几根藤条,完全不听他的话,最快活的那一根已经偷跑到公孙谌的面前,尝试着蜷缩勾住了他的衣角。
    颜如玉:窒息!
    在颜如玉做出要毁灭自己,还是先毁灭那些触须的决定之前,公孙谌慢吞吞地说话,看来你的想法,与你的动作,并不是一致的。
    颜如玉:您直接说口是心非不就完了?
    他讪讪。
    触须蜷缩着,舒展着。
    颜如玉装死不说话。
    下一瞬,公孙谌已经出现在了颜如玉的面前,亦或者是那棵苍树面前。
    颜如玉吓得往后一退,那些原本被隐藏起来的触须,着急忙慌嗯地挡在在前面,务必要阻止大佬的靠近,可是在还没有完全接触到的时候,他又仿佛才想起来这些触须对灵根的吸引,又立刻一下子全部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紧紧缠绕着粗壮的树干,仿佛像是一个包裹起来的茧子。如此反复的动作,一下子吸引了公孙谌全部的主意。
    公孙谌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些触须的动作,颜如玉?
    他懒洋洋,又拖长着声线说道。
    颜如玉有点莫名的心虚,回应吧?好像不太好,不回应吧?好像更不好。在他融入神树,最开始完全没有太多的想法之前,他对此还是态度良好,只是潜意识不想让公孙谌靠近。如果之前在大佬还在融合的时候等下,大佬,融合?!
    颜如玉突然停下,任何想要后退或者抗拒的意识都消失不见,只余下凝固的注视。
    公孙谌似乎感觉到了那种注视。
    感觉到了?
    在失去了颜如玉的压制后,有一个触须最快的缠绕住大佬,攀爬上他的臂膀,然后轻轻抚摸着公孙谌的侧脸。颜如玉哽住,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要说是难受或许也没有,可要是说快乐,那远远更不可能。他只是有些奇怪,又有些犹豫。
    颜如玉:你们,都还在?
    他低低地说道。
    一棵树要说话,那可能是世间最神奇的场景啦,而且还是那种一切即将覆灭,彻底坍塌再不存在的陨落之时,只有那片存在不知处,诡异的海域上,几乎有大半的身体沉浸在水面下的树体晃了晃。其实若说现在让他来说这里是哪里,颜如玉也还是说得出来的。
    这里其实是入梦来与无名之地勾连的地方。
    那神奇的隐秘力量,也同样在这里发挥着作用,没有比这里更好用的地方啦。毕竟谁也无法探查这里的所在,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隐藏起来。之前颜如玉他们离开的时候,也并没有彻底破坏所有的戒备。而这里这些诡秘之处,原本就与颜如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可以说是从虚开始,从一切的尽头沉睡开始,所有的一切才会开始。
    才会有这些诡异的地方,有这源源不断的轮回,有这可以修炼的仙途,有这如此神奇瑰丽的世间!
    公孙谌已经扶住粗粝的树干,漫不经心地说道:如玉更想要那种?
    这般称呼
    扑通
    颜如玉谨慎地捂住了心口。
    扑通
    他分明已经没有了心。
    扑通
    这些情绪都是假的!
    扑通扑通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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