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出门,她并没有带幂离,而是换了身男装,青衫折扇,又刻意描了眉,衬得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
    带着芳竹先去了万宝轩,顾青宴前几日又给了只珠子,晶莹剔透、明洁无暇,据说有清肝明目的功效,她想嵌在璎珞中,作为沈氏腹中孩子的礼物。
    选好了花样,簌簌只说宝珠珍贵,让芳竹守在店里,自己去书坊挑几本书作大爷路上消磨之用。
    还没有到走到面人摊,就望见一男子身着蓝色锦袍,面目清朗俊秀,目似繁星,腰间挂着一块碧玉玉佩,和自己扇子上坠着的那块确是一对。
    她拿了上次一样的小面人,付钱后去了旁边的书坊,宋廷洲似乎似乎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左右,迅速跟了上去。
    “可是……凌小姐?”他试探问道。
    簌簌点点头,微笑道:“是我,宋公子。”
    宋廷洲望着面前的少女,即使她换了男装,还是掩不住步履轻盈、体态婀娜,一双眸子更是明净清澈,竟看呆住了,喃喃道:
    “凌伯父出了事,我原以为你也跟着去了勃洲,想不到……想不到……是我不好,我现在接你回去……”
    他一时激动,想拉住簌簌衣袖,又害怕唐突了佳人,手到半空,伸也不是,退也不是。
    簌簌朝后避了步,把悬在扇坠的玉佩解下,含笑道:“宋公子,你用风筝约我,想来已经知道我在顾家的事,今日我出来,是把当年两家定亲信物还你,这玉佩,你收回去吧。”
    宋廷洲没有想到她开口说这话,一时沉寂,半晌方开口道:“你可是在怪我?虽然凌伯父获罪流放,我并没有背弃婚约,那次在集市见了你,听你的丫鬟叫凌小姐,我就上了心,多方打探,你和顾家大公子……现在你把定亲信物还我,是因为他吗?”
    想到顾青宴簌簌心一沉,强笑道:“不是,我只是不想耽误你,实不相瞒,父亲出事后,我曾立下誓言,若他不能平安归来,我此生不再嫁人,也去渤洲与他相伴,宋公子,我知你是重情义的人,上次你的救助之恩簌簌今日一并谢过,往后,盼你觅得良缘佳妇,勿以我为念。”
    重情义的人?
    宋廷洲不禁反思起来,凌家被科举舞弊案牵连,皇上雷霆震怒,他父亲只是个小小翰林,哪有什么翻云覆雨的本领?
    这三年里,自己一心读书博取功名,要不是上次机缘巧合下碰见这素未蒙面的未婚妻,惊为天人,怎么会动这些心思?
    她还说自己重情重义,实在是羞愧难当。
    “……”
    宋廷洲一张嘴喏喏的竟然说不出什么话语。
    反倒是簌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把玉佩交到他手里,转身离开。
    宋廷洲慌忙拉住她的衣袖,又快速收回手,望着她手上的折扇,轻声道:“这把扇子可否送我?我刚看和这玉佩很是相配……”
    他想留个念想。
    回去的路上簌簌很是沉默,眼睛似乎还有些红,芳竹也不敢开口询问,马车过了二门,刚走到锦墨居门口,沈氏打发了贴身丫鬟繁霜过来,说有事请凌小姐立刻去正院一趟。
    从正月初一那日后,她还再未见过这位顾夫人,回房换了衣裳,带上今日刚打造好的璎珞去了正院。
    沈氏歪坐在细木榻上,见她行礼也不回应,那璎珞更是瞧也不瞧,嘴里冷笑道:“青宴明日出征,你今天就迫不及待与情郎私会,可还将我顾家放在眼里?”
    她本就不喜欢簌簌,总觉得这女子长得过于美貌,从她住进来后,顾府出了多少事?青宴更是为了她散了后院通房,虽然留了个妍玉,也不过是看在自己面上,平时从不亲近,还有上次乔尚书那门好亲事,他生生推了去……
    儿子日后不管要这个女子为妻为妾,后院都将不得安宁……
    簌簌曲膝行了个礼,也知道沈氏突然发难背后肯定是有人说了什么,自己虽然打算等顾青宴走后就随即离开,但却不愿意被冤枉,再次落个淫奔私约的名声。
    “夫人明鉴,今天我出门所会之人并不是什么情郎,而是以前定过亲的未婚夫。”
    “未婚夫?”沈氏一双眼紧盯着面前的少女,眼神锐利得恨不得在她身上凿出两个洞来,咬牙道,“好、好,我问你,你既然已定亲,为何还要跟着青宴到我顾家?既然你已经是我儿的人了,为何还要和以前的未婚夫牵扯不清?”
    簌簌沉默着,第一次来顾家是因为心里爱着阿苏,再次回来并非她所愿,身中淫毒,阿苏又知晓了父亲的事,一心盼着他能带回来消息……
    只是这种种缘由,竟然没一样可与沈氏谈及。
    她直接跪了下来,纤细的身子如若风中的杨柳。
    “夫人,我有一事相求。”
    沈氏以为她要自己帮她遮掩今日之事,仍冷笑道:“起来吧,你并没有正式进我顾家门,按理说还轮不到我来罚你,但青宴既然已经让你跪过顾家祠堂,明日他出征后,你也不要再住在听雨阁,就呆在我这院里,哪里都不要去,我亲自教导你规矩,你可愿意?”
    簌簌轻声道:“夫人,我知道您肯亲自教我是我的福气,可留在顾府并非我所愿,我父亲是正和十六年乡试副主考凌宝森,因为受舞弊案牵连被发配北地,我原打算等顾公子出征后我也要离开这里去寻我父亲,今日夫人既然问起,我就大胆求个恩典,请允许我离开。”
    沈氏很是惊诧,难怪问青宴这丫头家世他总是含糊其词,原来是罪臣之女……
    这身份莫说给青宴作正妻,便是妾室也万万不可……
    她叹了口气,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你要走,我儿知道吗?他日回来怪罪我又如何是好?”
    簌簌也不确定顾青宴到底知道不知道,她只知晓顾青宴在京城一日,肯定不会放自己离开,今天她将自己身份和盘托出,沈氏爱子心切,为了顾青宴日后前程,必然会答应自己。
    她笑道:“顾公子知道不知道其实并不重要,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顾公子此次北伐必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他又奉亲至孝,定会理解夫人的一片苦心,何况夫人有妊,顾公子就算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表露出来的,我会留书一封,将一切原委告知,请夫人成全。”
    沈氏沉吟不语,心里对簌簌的印象瞬间好了不少,难怪儿子疼她爱她,不光生得美,还是个聪明女子,这一席话说得自己心里熨烫不已。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确实是这个道理。
    她正要开口,繁爽打帘子进来禀告:“太太,宋翰林家的公子拿着拜帖前来求见。”
    宋翰林的公子?
    簌簌一怔,知道来人是宋廷洲,可是自己不是已经给他说清楚了,他又来顾府所为何事?
    宋廷洲恭敬地朝沈氏作揖,将礼单呈上,寒暄了几句,才说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迎未婚妻回去。
    今日和簌簌在书坊分开后,拿着她赠送的折扇,只觉得佳人身上那股馨香仍丝丝蔓蔓萦绕在鼻间,他失魂落魄走了一路,越发觉得自己懦弱无能枉为男儿。
    科举舞弊案惹天子震怒,凌伯父被发配北地,他是无能为力,但也没有用心托人照拂一二。
    集市遇见簌簌,更多是被她容貌吸引,用风筝约出来,也是为了印证心中猜想。
    她果然入了顾家后院,和顾家公子……
    虽然知道这并怨不得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如风中浮萍,只能依靠男人,但女子最重要的莫过于“贞洁”二字,所以簌簌将定婚的玉佩还给自己,他才会收下。
    回去后,心里越发不安,想起上次她帷帽掉落,身边那小丫头惊恐万状,急匆匆拉着她离去。
    顾府高门大院,消息传递不进去,这次簌簌又特意换了男装来见自己,听闻顾家大公子素有风流之名,身边美妾通房甚多,也不知道暗地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他下定了决心,即使要退婚,也得找到凌伯父,听听他的意思。
    沈氏并没有看宋廷洲的礼单,心中暗喜,早想把这丫头打发出去,只是怕和儿子闹了生分。
    现在人家未婚夫亲自上门接人,就算青宴知道了也怪不得自己,这丫头没名没份又不是家里买的丫头仆妇,脚自长在她身上,哪有扣着不放的道理?至于青宴……
    她不经意往屏风后打量了眼,暗道这丫头容貌确实秀美无比,世间难得,但自己多花钱再买些绝色女子也不是不能,青宴以前房里放的那些人哪一个又差了?
    等她走后,买上几个绝色丫鬟,自己亲自调教,再给儿子定门好亲事,高门贵女夫妻和睦,渐渐的也就将丫头给忘了……
    既打定了主意,沈氏自然不会要宋廷洲的礼,再说儿子收用了人家的未婚妻,自己心里倒有两分愧意。
    她故意沉吟半天,方开口道:“我儿今日去了卢老将军府里商议战事,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不如我与他商量后再做决议,宋公子意下如何?”
    簌簌知道沈氏是想撇清关系等着自己发声,她从屏风后站出来福了一福,轻声说道:“夫人,簌簌乃是自由之身,来去并不由大公子决定,这些日子多些夫人照拂,今日离去后十五初一必虔心为夫人祈福。”
    沈氏见她玲珑心肠,知情识趣,不免也放柔了声音:“既然你一心要离开,我也不好强留,我这里有几样上好首饰,让繁霜取去,你拿着做个傍身之用吧。”
    簌簌含笑推却,知道沈氏不过与自己客气而已,说起来两人此刻心态却难得一致,都巴不得在顾青宴回来前她就离了顾府。
    也不再回听雨阁拿衣物,搭上宋廷洲雇的马车,就急匆匆出门。
    她当然不会去宋家,但感激宋廷洲给了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离开的理由,一会儿离了顾府,再寻去处。
    马车缓缓驶出,还没有走几步,突然马蹄急踏停住,四周却安静了下来。
    簌簌心里一惊,忙掀开车帘,只见一柄长剑正架在宋廷洲脖子上,剑的主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只是眼里那股怒意让人不寒而栗。
    他偏过头,薄唇冷漠地吐出几个字:“簌簌,你这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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