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们就准备搭乘飞机去宁川,那里第一期工程已经完工。
    宁川本是贫困县,这次许攸宁景区开发也是响应政府扶贫政策。对当地来说,能将闲置的耕地利用起来发展旅游农业,空置的旧屋改造成民宿增加收入来源,促进城镇流动的青壮年劳动力回归,有效解决农村空心化和留守人口问题。对于许攸宁,她一个资金雄厚但是经验为零的新人,公司又从未做过景区开发项目,很容易陷入群狼环伺的局面,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
    候机室李稗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正想发作,嘴边碰到了一处冰凉——许攸宁递给他一个冰淇淋。
    “昨天的没吃着,喏,今天这个给你。”
    她总是将他吃得死死的,踩着死线对他恶作剧,又在他发火时见好就收。
    他握着手里的抹茶冰淇淋,想起自己第一次吃是已经快三年了,他那时像脱离樊笼的鸟,带着对新世界的憧憬和谨慎,被许攸宁拽着轻快地向前跑着,将所有孤怯与委顿抛之脑后。
    许攸宁却望向服务台,仿佛透过时空看到了某个背影。一年前青柏被曝财务造假被顶格处罚,许柏严还因为转移财产被司法拘留,江殊也是这时候从青柏辞职,然后就仿佛消失一般,找不到关于他的行踪的任何线索。
    她未察觉的是李稗正在凝视着她的侧脸,直到冰淇淋在他嘴里化开,然后生生地吞了下去,像在咽一把带着裹着奶油甜腻滋味的刀子。
    又是割稻子的季节,不过如今农村田地荒置得越来越多,大部分的青壮年外出打工,老人没有体力打理所有田地,只能任其长满荒草。
    李家父母干承包农田的活,别人没时间种的田承包下来,倒也不失为一个营生。家里条件好了点,就把后院露着红砖的墙涂刷了上白漆,地上铺了青石地砖,曾被许攸宁霍霍过的栀子花也拔了,种上一排青色的竹子,将后院提供给来偶尔体验农家乐的游客居住。许攸宁和李稗偶尔过来住住。
    他们走在田埂,穿过玉米地,玉米地还是当初那个玉米地。
    又是李家三个人在门口迎接,一对比,小孩子永远是变化最大的,一年一个样,而中年人外表上的变化总是微小缓慢,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自己在一点点腐朽,身体像年岁久了的机器总有些小故障,直到旧到无法行动最后归于静止。
    李谷子今年已经是十七岁了,比起前几年黑瘦的样子如今倒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终于能和李稗看出几分亲兄妹的样子。
    门口水泥地上的狗窝被拆了,家里养了好几年的狗子阿黄前年被狗贩子药死偷走了,为此李谷子还大哭了一场,有事无事就诅咒狗贩子不得好死。李母嫌门口遍地鸡屎不美观,在门口玉米地开了一块空地作鸡圈,又在门口种了些花花草草铺小石子,布置得像那么一回事。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正好也是这个季节。”李母拍了拍手里的灰,给许攸宁拎起箱子,回头说了这么一句。
    许攸宁没说话,风吹稻谷的沙沙声一如往昔。
    许攸宁中午去了施工现场一趟,将事情完成时天已经黑了,手机光太弱路不太好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总有种下一秒会摔进田沟的危险。
    夜晚四处都是蝉鸣蛙叫,鼓噪着耳朵,让人厌烦。
    “呱!”突然脚边传来一声蛙叫,一个湿凉黏滑的东西蹭过许攸宁脚后跟,她吓得跳脚,大叫一声,手又突然被暗地里一只手抓住了,又把她惊得手机差点掉进水沟里。
    “攸宁,是我。”李稗的脸在灯光下明暗分明,琥珀色的眼眸像是凝着一汪澄澹的湖,“夜路太黑,我拉着你。”
    青年欣长的身影走在前面,轻轻地牵起她的手。远方送来带着热气的风,吹得稻穗沙沙作响。
    “今天工作怎么样?”哪怕身处黑暗中,他都能像心电感应一般感受到爱人低落的情绪。
    “不太好。”
    果然如他所料。
    “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嗯,其他大股东为了早点收拢成本,都要吵着在第一期完工后开放景区,”许攸宁气得拱了拱鼻子,鼓着脸,“一群短视的家伙,作为卖点的核心景观都没有做出来,开放景区只会空耗口碑,不过他们再闹也没用,加起来股份都没有我的多。”
    可是,那些股东并不是揠苗助长的蠢人,只是景区前期投入成本太大,他们还要一家老小要养活,这也是资金周转不开才做的无奈之举。
    她的坚决反对,却被股东指责为家底厚富二代玩票。她有时候也会茫然,是不是她从小优渥的家庭条件让她过于理想化。
    今天当她亲自来到工地,看见设计师描绘的蓝图正在一点点被建成,过早的开放只会白白消耗掉游客的热情,他们会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将这里的名不副实宣传出去,等到这件艺术品真正雕琢完成时,没有人再光顾它的秀奇壮丽了。
    “我坚持的真的是对的吗?”许攸宁茫然地看着前面望不到尽头的田埂,今夜已没有星星为她指明方向。
    “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请相信自己的判断。”拽着她的那一只手拉得更紧,相贴的柔软肌肤让她心里有了小小的确信,紧绷的嘴角放松下来。
    然后肚子咕叽一声,不合时宜地响了一下,许攸宁揉了揉肚子,垂头丧气地说:“好饿啊。”
    “晚上没有在那边吃饭吗?”李稗皱了皱眉毛,许攸宁总是这样,懒的时候一动都懒得动,忙起来饭都不知道吃。
    “一忙就忘了。”许攸宁低着头小声嘀咕。
    “我待会给你煮碗鲜虾面吃。”
    “哇,你太好了。”许攸宁一下子从后背抱过来,箍住李稗劲瘦的腰,鼻尖贴向他的后颈细嗅。
    “等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要。”腰窝那一块最敏感了,他被许攸宁蹭得扭着腰躲闪。
    结果一个不小心两个人像缠缠绵绵风与沙,一起翻进了泥沟里。
    许攸宁只感觉浑身沾满了黏糊糊的泥巴,她赶紧爬起来看看李稗怎么样了,就着乌黑的天在地上捞,捞了好几下没捞到,当时心里就急坏了,那么大一个对象怎么就不见了呢?
    “攸宁,我在这。”李稗踩在泥泞的稻田上,捧起许攸宁脏成花猫的脸,无奈地笑了笑,将她脸上的泥点用袖子轻轻擦掉,拉她上来继续走。
    那条仿佛在李稗眼里绵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田埂,他如同死水一般的人生,唯一能获得人身自由的晚上,他在这里踩下无数的脚印,他今天才发现那条路或许没那么长,或许很短,以至于觉得牵着爱人的手漫步的时光转瞬即逝。
    许攸宁洗完澡穿着她的卡通睡衣出来,李稗已经做好面在饭桌上等着她了。
    饿得不行的时候捧上一碗鲜香的河虾面,筋道顺滑的面条吸满了鲜美的汤汁,Q软弹牙的虾肉在味蕾间轰然绽放,吸溜一口鲜甜的汤汁简直幸福感爆棚。
    吃完面许攸宁发现李稗不见了,猜测估计又是去钓虾了,果不其然一个身影坐在溪边一动不动在喂蚊子,许攸宁搬个小板凳坐他旁边帮忙分散蚊子火力,腿一伸把脚丫子塞进他怀里,李稗侧过头不解地看着她。
    “今天走多了路,腿疼。”许攸宁理直气壮地说。
    李稗知道她是被今晚那只癞蛤蟆吓着了,也不戳穿她,只把她的脚往自己怀里挪了挪。
    许攸宁直接得寸进尺趴在他身上,脸贴着他颈窝,百无聊赖地盯着水面的浮标。
    夜钓灯极亮,像是十五的月亮掉进了小溪里,周围都被黑暗笼罩着,唯一的光亮中两个人影依偎在一起。
    晚上睡觉前许攸宁给付星野打电话,“下星期去你家酒店考察,你记得准备一下。”
    “滚,爱来不来,不来拉到。”付星野嘴角一抽,破口大骂。他好不容易放假从国外回来,他爹就酒店和公司全丢给他打理,然后带着他妈去古巴度假去了,本来心情就不好,许攸宁还一副大爷样,听着就让人上火。
    “下星期三吧,星期三晚上我有点时间。”许攸宁提着咖啡杯正准备习惯性嘬一口,然后想起自己待会还要去睡觉就放了下来,歪着头瞄一下自己的日程表,上面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一丝空隙,她愣了一下,一种微妙又不可思议的情绪蔓延开来。
    当初割一亩稻子都能气得哼哼唧唧的她如今几乎成了运转不停歇的工作狂,因为那个被她依赖当作靠山的父亲成了她最大的对手,随时会给她致命一击,她不能有一丝一毫懈怠。她并不贪慕金钱带来的权利和地位,金钱却是保护她和她爱人最牢固的屏障。
    “下周三周四总统套房被人预定了。”对面传来付星野生无可恋的声音。
    “我又没有说我要总统套房。”
    “我觉得总统套房才能配得上您尊贵的身份。”
    “嘻嘻,真的吗?”
    “是呀,一晚七万八,您是刷银行卡呢,还是走支付宝?”
    “好贵,哎,不对呀,是我要到你们酒店体验一下,然后好后续展开合作项目,怎么还要收我的钱。”
    “是呀,我怕你假借合作之名白吃白住。”
    “我是那种人吗?”
    “你不是吗?
    “额……”许攸宁回想一下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干过。
    “那你打算下星期几过来?”
    A.星期二(转跳至我也不知道,因为没写到那)
    B.星期五(不用转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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