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了帮助别人,花了元娘子的养老银子,她替元娘子养老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吗?
    时人重诺,可没有把誓言当屁放的习惯,麻桃既然发了誓,那就必然会守诺。
    元娘子不过略施小计, 就把麻桃捏在了手里,她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
    麻桃答应了要给她养老,那总要有个名目,元娘子拉住麻桃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要收麻桃做干女儿。
    麻桃花了元娘子的养老银,又被她三言两句说得满腹都是歉疚愧意,因此不管元娘子说什么,她都无有不从的,俩人对天上了一炷香,亲亲热热以母女相称,关系更胜从前。
    现在麻桃等于是元娘子的摇钱树了,她以后红不红,身价银子几何,关系到元娘子的养老钱是否丰足,因此元娘子对于推麻桃出道更加上心。
    元娘子在青楼里见多了恩客或是老鸨们捧姑娘的手段,对于如何替人扬名很有几分心得,在她的努力下,麻桃“下凡仙女”的名号也闯出了几分名声。
    拜元娘子不遗余力地努力所赐,麻桃的名头传播的范围还不小,最起码她们走过的这一路,少有人不知道麻桃仙子人美心善的。
    秦意岚一年前从当阳城南下姑馀山的时候走过这条路,她一路铲女干锄恶,绞杀匪徒,留下了侠女麻姑的赫赫威名。
    不过一年,一个打着“下凡仙女”名号的麻姓女子又出现在这条路上。
    “麻”又不是个大姓,不管这位下凡的仙女跟去年的那个麻姑是不是一个人,总归她们俩绝对有渊源。
    受了秦意岚的恩惠想要报恩的,挨了秦意岚的刀想要报仇的,这条南下的路上挤满了跟秦意岚有恩怨的人。
    仇恨应该是比恩惠更令人具有行动力的。因为最先找上她们这一行的,是个跟秦意岚有怨的。
    “花豹子”于通原名司马通,是河间王司马颙的幼子,这位小王爷自小习武,身手很是不俗。
    司马颙因为在跟羯人的大战中败北,被他的皇帝侄儿一声令下砍了全家人的头。司马通因为在外习武没有住在家中,才得以幸免于难。
    司马通得知他的全家老小都被自己的皇帝堂兄杀了头,气得当即改了母姓扯了反旗。
    于通反了之后立刻展开了对皇帝堂兄的报复,他要血洗邺城。
    秦意岚彼时正从邺城路过,闻言勃然大怒。
    柿子专拣软的捏是什么毛病?要报复找你的皇帝堂兄去呀,欺负一城百姓妇孺是几个意思?
    她漏夜潜入营中,要刺杀于通。
    于通为了防备他的皇帝堂兄派来的刺客,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秦意岚找不到于通,就把他辛辛苦苦招揽的一众班底给屠戮了个干干净净。
    秦意岚的凶残手段传出去震慑了一众人,别说什么有识之士了,就是酒囊饭袋也不敢再去投靠于通了。
    没有将领谋士来投靠就拉不起班底,没有自己的班底,靠什么争霸天下逐鹿中原?凭他自己能领多少兵?能杀多少人?
    于通被秦意岚这狠狠一刀给捅得跌落了凡尘,再也没有能力用血洗一座城的手段来报复他的皇帝堂兄了。
    堂堂王爷之子,被一个女游侠儿逼得只能领着几个心腹家将侍卫落草为寇。
    于通对“侠女麻姑”恨之入骨,恨不得生痰其肉。
    秦意岚离开邺城之后就直奔姑馀山窝在山中开始修行,还没有闯出后来那偌大的“麻姑仙子”的名头。
    于通想要报复,却遍寻不着这个叫麻姑的女游侠儿,此时听说这条路上又来了个姓麻的“下凡仙子”,于是他怀着一腔杀气下了山,要看看这位麻姓女子是何方神圣,跟那位麻姑有没有关联。
    元娘子的俩护卫不过是青楼里的打手,对付普通人没问题,对上于通带领的家将护卫可是丝毫胜算也无,眼见这群人气势汹汹而来,他俩吓得直接丢了武器,跪地投降了。
    投降了就可免一死,不过活罪还是难逃。
    于通的护卫为防他们是假意投降好借机暴起发难,给这俩护卫包括车夫都来了个三刀六洞——在他们的一条大腿和两只胳膊上各扎一个透明窟窿,彻底废了他们的战斗力。
    这血腥的一幕把元娘子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一群胡人女孩儿也瑟缩如鹌鹑般挤在破车厢里一动不敢动。
    于通把瑟瑟发抖的麻桃揪出来,跟记忆中那个恶魔般的女子反复比对过后,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失落地叹了口气:“一点儿都不像。”
    感慨完之后于通又亲自细细地审问过麻桃和元娘子,他确定了一件事,眼前这位“下凡仙子”跟那个让他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的女游侠儿没有丝毫牵连。
    既如此于通对麻桃就没了兴趣,他来去如一阵风,领着一群家将随从呼啦啦退走了。
    于通走了,留下了满地鲜血和受了伤的车夫护卫,吓得脸色苍白的胡人女孩儿们缓过神来后猛然意识到,此时应该是她们逃走的最佳时机。
    “麻桃,快来帮我们把绳子解开。”
    一个年龄稍大些的鲜卑女孩儿盯着正给护卫裹伤的元娘子,用鲜卑语急切地催促麻桃:“男人们全都受了伤,他们拿不动刀了,正是我们逃走的好机会,你赶紧过来把绳子给我们解开。”
    在这群女孩子们心里,麻桃自然是跟她们一伙儿的。
    首先麻桃是鲜卑人,虽然胡人各部族间也争斗不断,可面对汉人时胡人还是会天然抱团,共同抵抗汉人的,麻桃身为胡人不向着胡人,难道还向着汉人不成?
    再说每当护卫们殴打她们时,麻桃都会挺身相护。
    麻桃跟元娘子亲近,她不主动出头,那俩护卫肯定不会找她的茬,麻桃在能独善其身的情况下还护着她们,可见还是念着同族情谊的。
    队伍里唯三的男人全都失去了战斗力,元娘子虽然是成年人,却是个弱质芊芊的女流,自己这一方连大带小有十个人之多,只要一拥而上,想要制住元娘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因此一群胡人姑娘拼命地冲着麻桃使眼色,做口语,催着麻桃悄悄儿给她们解绑。
    这些女孩儿本来满怀希望,哪知道麻桃却当胸给了她们一拳:“江南比北地富裕,文教也兴盛,我们能跟着娘子去江南已经很幸运了,你们为什么要逃走?”
    几个胡人姑娘听了麻桃的话后脸孔都扭曲了,若不是顾忌元娘子,她们恨不得对着麻桃大吼一通。
    见鬼的文教兴盛!我们是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的蛮夷人!并不想去遥远的江南见识汉人的文教!
    麻桃不肯帮忙解绳子,是因为她真心觉得江南好。
    北地朔风凛冽,一年四季吹得人脸发疼,土地贫瘠还干旱少雨,冬天来得早走得晚,土地一年只能耕种一季,又乱糟糟地生活着好些部族,今日里你打我,明日里我打你,没个消停的时候。
    因为长年的战乱,民风也过于彪悍,百姓们言语粗鲁就不说了,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也再寻常不过。
    麻桃非常不喜欢北地的这种氛围。
    她喜欢婉约的自然风光,喜欢雅正端方的人们,喜欢平和宁静的日子,然而她喜欢的这一切,北地都没有。
    麻桃自己心里没有杀欲,就认为所有人都不该起杀心,她从来不说谎,就以为别人说得都是实话,她觉得江南好,就认为所有人都会喜欢江南。
    北地有什么好的呢?这些女孩儿们的家境都寻常,若是回到北地,想吃饱饭都难。
    所以麻桃非常不理解这些女孩儿闹着要回北地的想法,她非但不帮忙解绳子,还尝试着说服她们不要折腾,老老实实跟着元娘子去江南过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女孩儿们跟她说不通。
    虽然元娘子听不懂鲜卑语匈奴语或者任何一种胡语,可她们连续的谈话已经引起了元娘子的注意。
    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孩儿喝止了正跟麻桃争辩的同伴,顺从地对麻桃道:“你说得对,江南是鱼米之乡嘛,我们如果去了江南,日子肯定会比在北地要得好,我们不走了,大家一起去江南。”
    麻桃满意了,放心地去帮着元娘子照顾三个伤员去了。
    两个护卫并车夫都受了伤,元娘子急着带他们进城找大夫治伤,然而却有了一个大问题——元娘子她不会赶车。
    她先是试图让马儿自己走,然而在车夫手里显得极温驯的马儿却不肯听元娘子的话,它不是站住甩甩尾喷喷鼻一步不走,就是被路边鲜嫩的青草吸引了注意力,站在路边儿伸长了脖子用舌头卷了草来吃。
    三个伤员的伤口还在渗血,车夫甚至发起了热,元娘子可没精力跟马儿打持久战,她学着马夫的样子,径直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马夫长期赶马,已经把马鞭用得如臂使指了,他那一鞭子抽出去声音听着怪响亮,其实打到马儿身上并不重。
    元娘子在楼子里呆了一辈子,从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马匹,又哪儿里会懂得这些关窍。
    她结结实实又响亮无比的一鞭子抽到了马屁股上,把马儿打得提起前蹄长嘶一声后一个猛子就窜了出去。
    坐在车辕上的麻桃立刻被摔到了车底下,好在她命大,车轮险之又险地从她身边儿滚了过去,而车厢里的一串子小姑娘则全摔到了三个伤员身上,把他们压得连声惨叫了起来。
    元娘子被这一变故给吓了一跳,她怕自己跟麻桃一样也会掉到车下去,紧紧地拽住了手里的缰绳。
    她这一举动歪打正着,挨了狠狠一鞭子正要狂奔出去的马儿被她勒得甩了两下后蹄,喘着粗气停了下来。
    麻桃年幼,身子骨轻巧,从马车上摔下去除了擦破了一点皮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有问题的是马车里的三个伤员。
    马车狭小,空间不够三个伤员躺下的,三个人只能忍着痛,斜扦着身子坐着。
    他们身上有伤,坐姿也不稳当,而对面那一串子女孩儿因为被捆绑着,坐姿就更不稳当了。
    马儿一发狂,他们全摔到了车厢之间的空地上,连撞击带挤压,身上的伤口就遭了殃,往外狂涌的鲜血瞬间打湿了包扎的布巾。
    眼见着三个人的伤势加重,元娘子越发心急,但她却不敢再去碰马儿了,她压根就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刚才那种情况,若是再来这么一下子,怕三个伤员立刻就得倒毙当场。
    元娘子让麻桃赶车,麻桃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着毛茸茸的长睫毛十分无辜地道:“我不会赶车,也不会骑马。”
    “你不是胡人吗?不会赶车也就算了,怎么连马都不会骑?”元娘子觉得很不可思议。
    “因为我觉得赶车骑马没有做针线有意思,所以我不想学。”麻桃无辜地撅了噘嘴。
    几个胡人女孩子或许有会赶车的,可元娘子信不过她们,并不敢把缰绳交到她们手上。
    三个伤者的伤势加重,昏迷的昏迷,发烧的发烧,一点儿用也顶不上了,元娘子怕那些女孩子们趁机逃走,拎了刀亲自坐镇车厢门口当起了看守。
    麻桃不会赶车,只能牵着马儿往前走,她人小腿短,这一走就费了大功夫,直走到月上中天时才来到了一座小镇上。
    镇子只有一条街,小得可怜,麻桃从街头走到街尾才发现了一家破破烂烂的医馆。
    捶了足足有一刻钟的门,一个长着山羊胡的老叟才佝偻着着背打开了门。
    终于见着了大夫,元娘子松了一口气,结果这口气还没吐完,就被大夫的话给噎回了喉咙里,顶得她吐不出来也吸不进去,难受得直想哭。
    大夫逮着三位伤着的胳膊一探脉息,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怎么就没救了?”元娘子急了:“中午那会儿还精神着呢,能说能喊能骂人,不就是胳膊腿受了点儿皮肉伤吗?这一下午儿的功夫就没救了?你到底会不会看病?”
    老叟被元娘子的话给气着了,他一抬下巴,山羊胡虚虚地就指向门口:“老朽才疏学浅,治不了这三位的伤,娘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半夜三更的,让元娘子去哪儿另请高明去?而且看这小镇破破烂烂的样子,也不像是还有高明大夫的地方。
    元娘子忙不迭地道歉,软和好听的话说了老半天,老叟终于消了气儿,气哼哼地跟元娘子解释:“我说救不了,是因为伤处有问题,你看这伤处红肿得厉害,这是邪风从伤处入体的表征,伤者高烧不退,已然危及肺腑了。”
    河间府地处中原,离江南还千里迢迢,护卫并车夫要是死了,元娘子就得自己一个人带着一群小姑娘回江南。
    朝廷积弱,匪患横行,元娘子要是真孤身带着带着一群貌美的小姑娘上路,那就等于是活生生一注无主的大财杵在路上等人来捡,估计走不出河间府就得被人掳走发卖。
    这可如何是好?
    元娘子着了急,她让老大夫给这三个伤员熬了药灌进去,打听了路要连夜赶到下一个大城去给护卫们找大夫。
    人生地不熟,她信不过当地人,也没敢在小镇上花钱雇车夫,依然让麻桃牵着马赶路。
    麻桃走了一下午外带半夜,因为担忧伤员的情况,她一路加快脚步赶得急,脚上打了好些血泡,腿也累肿了,牵马出了镇子没多远,一个踉跄就摔到了地上。
    元娘子怕累残了她,也不敢再狠使唤,就安排她在车厢里歇着,自己牵马赶路。
    护卫昏迷不醒,拿刀的元娘子也去了前面牵马,这是个好机会,几个胡人女孩儿琢磨着逃跑。
    经过白天那一场争辩,女孩儿们可不敢再带麻桃玩儿了,麻桃是铁了心要去江南的,跟她们不是一路人,既如此倒是不用互相勉强,大家各走各的也挺好。
    麻桃累狠了,一上车就歪在车厢板上睡着了,这倒是方便了女孩儿们,她们在座椅上磨,用牙咬,几个人互相帮助,准备把绑缚她们的绳子弄断。
    元娘子牵马而行,车速很慢,行李物品又都堆在车厢角落里,女孩子们要是挣脱了绳子,捡些钱粮包裹好,趁着夜色悄悄儿地溜下车,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脱离元娘子的控制。
    然而天不遂人愿,几个小姑娘还正在磨绳子呢,一个昏迷的护卫□□了一声,竟然悠悠醒转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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