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看着她那架势咧了咧嘴,口里爽快地应了,出了屋却没去街上叫车,反倒一溜烟儿地跑到了高卧不起的元娘子房里,把一脸倦容的元娘子摇醒后向她告了个密。
    元娘子一听小丫鬟的话,瞌睡一下全跑了个精光,她急急跳下床草草套上衣衫就一路疾行来到了麻桃那屋。
    麻桃正在整理男人们为讨好她送给她的珠钗簪环。
    她是走清丽仙子那一挂路线的,打扮自来素净的很,头发拿发带挽了,有鲜花就簪上一朵,没有鲜花了一支草绒花也凑合,这些金银俗物是一概不上身的。
    那一盒子让元娘子跟小丫鬟看了就舍不得挪开眼珠子的珠钗簪环在麻桃眼里就跟铜钱布料一个用处,都是她能拿去周济穷人的东西。
    元娘子好容易把眼珠子从首饰匣子里□□,定了定神,开始温声关切麻桃:“眼圈这么重,怎么不多睡会儿?”
    “不睡了,我也好些天没去街上了,眼见着这天儿又冷了,也到了该添秋衣的时候,不知道王大娘李大爷张大叔刘大婶好不好,有没有钱置办秋衣,我收拾些东西去看看他们。”
    麻桃说着话把匣子合上就要往外走。
    “哦,你去看望他们呀,那这东西带的可不妥当。”元娘子急急伸手揽住了她。
    麻桃睁大了她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怎么不妥当了?”
    “嗐,那些大叔大婶们连身不漏肉的衣裳都找不出来,他们需要的是果腹的粮食不是这些钗环首饰,这些东西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还有这些绫罗绸缎,易磨损又爱挂丝褪色,大爷大娘们穿上它,还怎么干活?”
    元娘子吸了口气,露出一脸慈祥的笑意:“把这些东西给我吧,我让人拿去处理了替你换成粮食粗布来,也省得大爷大娘们还得再跑一趟当铺。”
    麻桃高兴了,抱着元娘子的胳膊直摇晃:“娘子你真好,想得真周到。”
    元娘子毫不客气地领了她的夸赞:“那当然了,你我情同母女,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当然要处处为你考虑。”
    轻车熟路地让人把麻桃房里的值钱物件都搬回自己那屋,元娘子命人从仓房里抬了几大袋的粮食出来,又把她早前特意购入,因被老鼠啃噬而降价处理的老粗布也扒拉了出来,加上麻桃存下的粮食,结结实实地装了一大车。
    等麻桃收拾好了上车要走,元娘子又让人抬了装得满满当当的一小箱子青钱来给了麻桃:“这些钱你也拿去吧,让好让那些个可怜人添些针头线脑。”
    麻桃感动得稀里哗啦,抱着元娘子谢了又谢。
    只是她也不想想,现在战乱,金银价贵,铜钱价低,太平年月一饼银能换七八百枚钱,现如今一饼银能换千多枚钱,这箱子装上个三五千枚钱就能塞满了,顶多值个三饼银,她那一匣子珠钗簪环都是金银打制还镶珠嵌宝,岂不比这一箱子钱贵重的多?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算得出来的账,到了麻桃这儿她偏能视而不见,这小猴子大约是被骊山老母种下向道之心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说好听点叫一心向善心无旁鹭,说难听点儿叫楞头楞脑呆得厉害。
    元娘子用一箱子铜钱并惨了沙土的粮食和一堆烂粗布换走了麻桃的一匣子金银首饰珠钗簪环和一大堆的绫罗绸缎,可谓是收获颇。
    然而回到房里摸着这些麻桃豁出命接客才挣来的值钱物件,她却高兴不起来。
    元娘子当初选中麻桃做自己的摇钱树就是看中了她的呆笨一根筋,只要摸准麻桃的脉,想要控制她实在太容易。
    她不过略施小计,就把麻桃哄得下海卖起了身,可凡事有利有弊,脑子不会转弯的人是好哄骗,可他们认准了的道理却也极难被人扭转。
    麻桃肯为元娘子吃独参汤的药钱下海接客,也肯为街上破衣烂衫的贫民下海接客。
    为了多挣钱粮,麻桃并不挑剔恩客,只要肯给她钱粮,她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年龄,相貌习性,都能陪着往榻上滚。
    可在欢场中却偏偏是越矜贵的姑娘越值钱。
    姑娘只要一□□,就如一件华美的新衣被人上了身,穿得人多了,衣服会脏会旧会变形,姑娘也一样,陪得客人多了不但折旧太快,且也就不值钱了。
    只要拿点钱就能去睡一次的姑娘,跟费尽心思讨好才能见上一面的姑娘,哪个身价更高更有发展前景,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连院子里打水伺候的小丫鬟都明白的道理,元娘子却灌不进麻桃心里去。
    在麻桃眼里,街上但凡是个人都需要她帮助,她跟男人睡,男人会给她送钱送物送东西,她拿了东西可以去周济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人。
    可元娘子偏要让她端着,三五天选个有钱的见一面,见面了也只能跟男人谈风月,万不可提起钱粮等俗物。
    麻桃觉得不行,她要是真按元娘子说得做了,又去哪儿能得这么些钱粮布匹?没有她施予的东西,街上那些赵钱孙李的大爷大娘,周吴郑王的鳏夫寡妇可怎么活?
    她不肯听元娘子的安排,开门接客才三五个月就把自己熬得脸色发青眼圈深重,打眼一看就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元娘子看着麻桃青白的脸色外加走路都打飘的样子,暗地里摇了摇头又叫了俩门房跟着她一起去了,省得这不省心的东西晕倒在外面,再叫人把她连带那小丫鬟都被人拾走就不好了。
    一帮人乌央乌央地出去了,元娘子发了会儿呆后失望地叹了口气。
    麻桃是没有长远发展的可能了,别说能替她挣上七八年钱了,照这个架势下去,眼见着就要废,自己还是别在她身上瞎耽误工夫了,赶紧踅摸一个好苗子着手培养下一棵摇钱树才是正经。
    麻桃可不知道元娘子已经决定舍弃她了,制定好了下一个五年计划,她高高兴兴带着小丫鬟和一车钱粮出了小院,来到了她常去的那条贫民街上。
    街上的人一见麻桃来了,顿时嚷嚷起来:“玉房娘娘又下凡啦!”
    一听这话从街角旮旯里呼啦啦涌出来一大堆人,眨眼就把麻桃跟她的车围住了。
    一群不知道是真穷还是假穷的男女老少挤挤挨挨围住了车,熟门熟路地找麻桃讨东西:“娘娘最近安好啊?今儿又是出来布施的?我婆娘没奶了,还没长牙的小子饿得嗷嗷叫,娘娘有细粮吗?”
    “娘娘能舍小子几个钱吗?我娘病得起不来啦,娘娘舍我些请大夫的钱吧。”
    “娘娘给我些粮吧,我当家的出城砍柴跌伤了腿,我家都断顿了。”
    “娘娘你看我这衣裳都破的没法补了,您若是有布匹就赏我些做衣裳吧。”
    这些人对麻桃可不陌生,麻桃没开始接客之前就常在这条街上走动,来来回回地帮着做些活,偶尔还会拿出几个钱来送给他们,不过看起来总体也是个又穷又抠的料。
    打她开始接客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隔三岔五的她就会带着半车一车的钱粮来布施,这条街上的人对这情况都已经见惯不怪了。
    这位素女转世的玉房娘娘好像脑子缺了根弦一样,别人说什么她都肯信,早早挤到她身边提出要求,目的多半都能达到。
    笑得温婉的麻桃连连点头,拿出慈悲仙子的派头,但凡开口的,她就没有不应的,发钱发粮又发布,没大会儿功夫,满满一车的东西都快见底了。
    东西都经了元娘子的手,又能好到哪里去?别说元娘子后来给出来的那些,就连麻桃先前存在仓房里的粮,都被元娘子做过手脚,偷偷地安排人倒走一半又掺了半袋沙土进去。
    东西虽然不如想象中的好,可毕竟是白得的,众人也顾不抱怨,拼命地挤在车边试图多拿些。
    围在后面的人一看车上剩的东西可不多了,生怕轮不上自己,顿时着急起来,一边儿嚷嚷着一边儿连喊带骂的把已经拿了东西的人拼命往后拽,自己则趁机往车跟前挤。
    忙活个不停的麻桃被人群给挤得东倒西歪,站在她身后的男人也是气喘吁吁,跟着她东倒西歪,麻桃站立不稳,一不小心踩到了他脚上,她急忙转头跟那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踩疼你没有?你没事儿吧?”
    她嘴里一边道着歉又弯腰要去看那人的脚,这三扭两不扭的,把那人扭得忍不住了,抬手在她身上搓了两把。
    第123章 心地善良的小仙女17   眼瞎心盲的蠢物……
    被人非礼了, 麻桃还没什么反应,元娘子派来的俩门房先不干了。
    说是门房,其实就是龟公打手, 元娘子那个院子虽然小, 却也四角俱全, 女支子老鸨龟公大茶壶一个不缺, 除了规模小些, 人员配置跟大楼子也没什么区别。
    姑娘的身子可都是院子里的财产,龟公打手存在的作用就是看守财产的,姑娘出来卖, 那得花钱才能享用,看那人衣衫褴褛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没钱的, 没钱还想享受姑娘的温香软玉?做梦呢吧?
    俩龟公凶神恶煞般把围着麻桃的人搡开,上去一把拧住了那人的咸猪手抬腿照着肚子就是狠狠一脚。
    挨了打的赖汉一声惨嚎跪到了地上,龟公们人狠话不多,对着他拳脚齐出,把他打得满地乱滚,赖汉抱着头一边滚一边求饶, 只不过全然没用。
    乱世里人命如草芥, 这破衣烂衫的赖汉一看就是没有背景的穷鬼,那龟公又是逞凶斗狠惯了的,逮着这机会又如何肯停手?
    赖汉几下就被踢打得吐了血,被这突然变故惊呆了的麻桃被赖汉这口血给刺激得终是回了神,她急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俩龟公:“住手!”
    那赖汉倒也知机,勉力支撑着滚过去抱住了麻桃的腿一叠声地喊叫:“娘娘救我!娘娘救命啊!”
    麻桃上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气势汹汹地质问俩龟公:“你们因何要对他动手?”
    那人刚才的下流举动俩龟公隔老远都看得一清二楚,麻桃身为当事人, 她不可能没感觉,现在又来问他们为什么打人,几个意思?
    一龟公颇不满地歪头朝地上呸了一口浓痰后斜晲着麻桃道:“姑娘,这厮刚才占你便宜,你说我作甚要打他?”
    “占我便宜?”
    没等麻桃小仙女反应过来那人占了她什么便宜,那赖汉跪在她脚边就是一通哭嚎加辩解:“好叫娘娘知道,小人并非是有意要对您不敬 ,实在是人多太挤,站立不稳才无意间冒犯了娘娘,娘娘天仙之躯不容玷污,小人罪该万死,小人这就抹了脖子全娘娘一片清白。”
    赖汉话一出口俩龟公就开始冷笑,无意之中还踏马的能一手一只稳准狠地把麻桃那两块肉给捂得严丝合缝?这叫无意?哄二傻子呢!分明就是处心积虑!再说了,既然想要以死谢罪,刚还喊救命做什么?
    赖汉的话俩龟公不信,麻桃信了。
    赖汉连哭带喊,眼泪加鼻血流了一脸,看起来好不凄惨,在麻桃看来他确是有心悔过,再说了,不过是被摸了几下而已,怎好为这不值一提的小事伤人性命?
    一脸悲悯的麻桃把灰头土脸一身伤的赖汉扶了起来:“何至于此!漫说你并非有意为之,就算有意,也不至于要你以死谢罪。”
    妥了!有麻桃这话,俩龟公必不能再上手揍他,赖汉大松一口气,感激涕零道:“娘娘仙子下凡慈悲心肠,谢娘娘!”
    冒犯人的赔礼道歉知错能改,被冒犯的宽容大度不计前嫌,麻桃跟赖汉通力合作,把这出戏唱得是功德圆满,麻桃是满意的不得了,围观群众却“嗡嗡嗡”对着她指指点点。
    □□熏心的男人们挂着一脸□□互相挤眉弄眼,再一次感慨麻桃这位玉房娘娘不愧是素女转世,真真名不虚传,对男女之事就是看得开,被人狠狠揉搓了一顿也能当无事发生。
    就今儿这架势,若不是俩龟公碍事,那赖汉说不得就能得偿所愿跟她当街滚到一起去,嘿嘿嘿……,自己以后要是得着机会了,必定万万不能错过。
    男人们浮想联翩,女人们却恰恰相反,她们把对麻桃的鄙夷全都写在了脸上。
    被人抱住当街一顿揉搓都浑不在意,这岂不是默许了那人的行为?他以后再来侵犯怎么办?别的男人有样学样,也来侵犯怎么办?好些个事情是压根就不能开头的。
    这要是换成她们,哪怕不至于当场要了那赖汉的性命,肯定也要反手正正反反赏他一顿大耳光,好叫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尊重。
    麻桃倒好,全当无事发,虽说大家都知道她就是靠出卖身体来维生,可当街被人这么撸了一顿还能对那人和颜悦色,可见此女沦落到这一步并不是情非得已,而是她本就乐在其中,真真是淫奔无耻之人!呸!
    麻桃可不知道男男女女们对她的觊觎和鄙夷,她怜悯那赖汉被龟公打伤好不凄惨,扶了他径直往医馆里诊治去了。
    到医馆诊了脉抓了药,诊费药钱一算出来麻桃就傻了眼,她的钱跟东西刚刚都散光了,哪儿还有钱给医馆结账?
    麻桃没钱,赖汉更是身无分文,俩龟公刚才护着麻桃反倒被她一通说教,此时又怎肯出手相帮?俩人都拉着脸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直说自己没钱。
    医馆的伙计一看这境况,生怕麻桃开口求恳他减免药钱诊费,立刻抢先诉苦:“好叫姑娘知道,铺子里的存药每天都要对账,若是钱货不符,掌柜的定然会疑心小的监守自盗,扣工钱打骂都是小事,他若要撵小的回家又该如何是好?姑娘心善,可怜可怜小的能找个吃饭的活儿不容易,实不能丢了这饭碗。”
    伙计都这么可怜了,麻桃定然是要把钱全额给足的,她转脸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小丫鬟身上,那小丫鬟一见麻桃的样子就心道不好,赶紧把自家一只腕子背到了身后。
    麻桃却仿似没有品到小丫鬟直接明了地挂在脸上的“拒绝”二字,招手把她叫到身边,抬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我记着你有两只银镯?那镯子戴在你身上也不过是个饰物罢了,你看这人多可怜,身无分文还一身伤,把你那镯子舍给他买药吧,好不好?”
    不好!小丫头噙着泪拼命摇头。
    世道离乱,她一个能被人随意买卖的小丫头难道不比那成年的汉子还可怜?
    那两只细麻绳一样的银镯是小丫鬟的全部财产,这乱世里没有一点银钱傍身,叫她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鬟夜里怎么安眠?
    说白了那点财物就是小丫鬟的安全感和命根子,现在麻桃开口就想要走她的命根子,小丫鬟如何舍得?
    麻桃才不管那两只细得可怜的镯子对于小丫鬟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捉住小丫鬟的胳膊,半强迫地把那两只银镯给撸了下来。
    拿镯子抵了诊费药钱,又把医馆找回来的十几枚铜钱塞到赖汉手里,麻桃才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了。
    失去了自己全部财产的小丫鬟伤心欲绝,跟在麻桃身后一路走一路掉眼泪。
    自打麻桃正式开始接客,元娘子就买了好几个女支子并小丫鬟们回来扩大经营规模,这个小丫鬟一来小院就被元娘子分给了麻桃。
    虽说元娘子才是她们的主子,可小丫鬟待麻桃也十分的上心,兢兢业业地服伺麻桃,做好了一个丫鬟该做的所有事。’
    麻桃房里的客人最多,活计也最繁重,其他姐姐们都会笼络服伺自己的丫鬟,时不时的赏个首饰给块衣料,至不济也会经常给小丫鬟们抓一把果子或大钱,唯有麻桃是一文不出。
    对比小院里别的使唤丫头在姐姐们身边的待遇,小丫鬟已经很委屈了,她没成想麻桃还能让她更委屈,不赏她东西也就罢了,竟然还把她仅有的财产全都给抢走了。
    要比可怜,那赖汉好歹还是个自由身的良民呢,她却是贝戋籍的婢女,她难道不比那人更可怜?
    呵!什么“人美心善”的转世仙子,麻桃她配吗?她就是个眼瞎心盲的蠢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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