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像棠浅说的那样,好好读书。
    但等不起了。
    母亲虽然出院,可躺了那么多年,身体机能还是退化,根本干不了什么活,为了之前的手术费和调理费,他又欠了那么多债,没有太多时间去等着他念大学。
    其中欠的最大一笔,就是棠浅的。
    蒋知安还记得有次一起吃饭,他郑重说,欠你的钱,我迟早会还清。
    她撑着脸,笑,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但真的不用还。
    旁边丁霖和徐远他们就开始起哄,是真要把老大卖给你啊,不用还。
    再回想,那些隐秘开心的时光,像是过去了很久。
    收回思绪,活动着发僵的手指。
    蒋知安垂下眼睫,哂笑。
    就算他想把自己送给她,她也不会要。
    *
    季柏鸣发动人去找的同时,还是亲自去了趟棠家。
    冷冷丢下的几句警告,让棠父明白,不管他再怎么想办法补救,也没用。
    季柏鸣摆明了要不计后果的打压,他没有抗衡下去的资本。
    棠父很不甘心。
    所有产业,几代人的积累,最后竟然断送在他手上。
    他只恨不得能吐出口血来。
    棠母愣了好一会神,紧紧拽住棠凌的袖子,“这么大冷的天,她还能去哪?她,浅浅她是不是心里难受?”
    棠凌深吐口气,没说话。
    棠盛景呆呆坐在那,惊讶又恍然。
    原来姐她也是会难过的。
    实在是自从棠浅离家出走后,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她都冷淡疏离到不近人情。
    就好像根本没有半点感情一样,决绝又坚定。
    “这孩子,怎么……怎么……”棠母念叨着,愧疚追悔到心口揪疼,语不成句。
    她之前只觉着这孩子心怎么这么硬,哪怕生母在面前流泪哀求,也头都不回。
    然而再回想浅浅说的那些话。
    那不是我的家,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
    有多少人知道我是棠家走丢在外多年的女儿?还有你,在知道真相后,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被这个人渣丢弃,你想过离婚吗?想过替我报复吗?
    你没有。
    棠母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仿佛正历经着锥心之痛。
    这哪里是棠浅心硬,心硬的明明是他们!
    她到底为这个孩子,做过什么?
    “我、要、离、婚!”
    棠母满眼泪痕和仇恨,一字一句道。
    本就绝望的棠父脑子嗡的一下,僵硬而缓慢地转头看向她。
    胸口剧烈起伏,不可置信。
    第四十六章 ·
    蒋知安离开这座城市那天,没和任何人说。
    他不喜欢相送别离时的氛围。
    群里那帮小弟们还在相互闹腾着,商量开学前要聚一波,然而压根不知道他们老大早就连退学都办理好了。
    要说遗憾,也还是有的。
    交通发达的现今,即便不同的城市,往后也有见面的机会。
    但他不知道,这次没能见棠浅一面,将来还会不会有机会。
    想到那位俊美矜贵,已然成为她最好庇护的男人,蒋知安深吸口气。
    他还差成长的时间。
    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的时候,总不能不自量力,更不能耽误对方。
    环线两侧的树影飞速后退,拉成模糊的线。
    两个人相处的画面,播放片一样,一帧祯在脑子里回放。
    出租车司机几次欲言又止想要搭话,但看了眼后视镜,靠着椅背的少年侧头看着窗外,年纪虽是不大,但整个气质却沉静冷淡的叫人张不开口。
    放弃了畅聊的心思,司机专注看向前面的路,随手打开电台,此时正放着歌。
    一瞬间,低沉的男音飘荡在整个车内。
    【苦海沉沦不显人间,却还想念你的敷衍,愁更愁】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细细小小的。
    相处的回忆,特别是两个人的独处,其实并不多。
    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棠浅,他的心就变得尤为柔软酸涩,一辈子都没这么酸涩过。
    大概许多人的年少时,都有过这样无疾而终的求不得。
    他也不例外。
    电台里的歌不知不觉唱到尾声。
    【一碗苦情敬不走,一碗断肠敬不留,不奢求】
    人总要往好的方向看。
    至少,母亲的病得到及时救治,现在好好的。
    有什么能比健康更重要?
    这都是因为棠浅的帮助。
    蒋知安知道也明白。
    月亮的确不属于他,但在那段时间,照亮过他。
    *
    季柏鸣找人找了一整天,当安排的人查出,棠浅的行程是去了车站,以及知晓目的地之后,他毫不停歇,连夜开车前往。
    看来,她是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地方。
    幸而在知道棠家对小竹竿到底是什么样后,他对她的以前多有了解,具体住址也知晓。
    数百公里,前面五个多小时,路段还很好走,但等过了小镇往大山里开,还是深夜的情况下,路况简直惨不忍睹。
    没办法继续往前了。
    空荡荡杳无人烟的荒野,只能在车上短暂休息。
    是他太着急了。
    从小养尊处优,事事只需要吩咐即可,这还是季柏鸣第一次连夜开这么远的车。
    明知道她去了哪,也知道多半不会有事。
    但心口就是紧紧高悬,似乎只有当面见到人,才能真正得到抚慰,安定下来。
    季柏鸣看了眼时间,将近凌晨三点。
    困倦乏累,迷糊间,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小竹竿怎么就一直关机呢?
    她回来这两天在做什么?
    有那样的家人,她却从没在他面前表露过委屈。
    而突然回到老家,是不是偷偷躲起来一个人在难过?
    快要睡着的时候,就像是做梦,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画面。
    小竹竿纤瘦的身体蜷成一团,抱膝缩在墙角,有月亮照进来,她抬起头。
    眼睛冒着水光,乌黑盈盈地望过来,唇角抿着,倔强又可怜的模样。
    心口像是被绵密的针扎了一下。
    季柏鸣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明知道她现在很可能正睡得沉沉,他还是止不住的担忧、心疼。
    睡不着,季柏鸣索性坐起身,将车窗半开,点燃一支烟,火光猩红。
    他很少抽烟。
    因为生来顺遂什么都有,所以很少有愁闷的时刻。
    揉揉眉心,他其实大概知道小竹竿的想法。
    虽然相处这么久以来,有帮助她和棠家撇清关系的情谊在,也有时常一起去看爷爷的催化升温,不说两个人已经到亲密无间那步,至少,他该是她觉得可以依靠的人。
    但她大抵是害怕。
    总维持着懂事省心,唯恐那些脆弱或者负面泄露出来,会给他人带来麻烦。
    或者,她是害怕被讨厌、被嫌弃。
    棠家那帮人也许会,可他怎么会讨厌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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