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锋收拾包袱的动作一停,见上官雩竟察觉了自己偷听,索性不再伪装,沉声道:看来是圣女殿下故意如此安排房间,不知殿下有何打算,不妨直言,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坦白交换情报也能免得产生误会,令圣女殿下的前途受阻。
    傅公子,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如今在我的地盘里,还如此不卑不亢,倒令我欣赏了。上官雩坦率道,开门,我有话要说。
    傅秋锋稍一权衡,还是放下门栓,开门让上官雩入内,他已经把匕首藏进了袖中,确保时刻都能隐蔽出手。
    国师持有陛下所中的毒的解药,但国师的机关塔楼里解药毒药数不胜数,林前辈不在,你要如何找到正确的解药?上官雩瞟了眼桌上包袱,抿唇一笑,一针见血地问。
    想办法,让他主动拿出来。傅秋锋不动声色地说,只要放出风声,有人要盗取解药,国师与其日夜担忧警惕,不如以解药为饵钓这个人自投罗网。
    你能咬走了饵食全身而退自然好,可万一成了钩子上的鱼肉呢?上官雩轻轻歪头,除了解药,还有其他方式吗?
    傅秋锋垂眸,半晌后道:一种名为金乌蕈的蘑菇。
    原来是它。上官雩了然,缓步踱到桌边,王宫内曾有收藏,金乌蕈需要阴冷潮湿的环境,又不能缺少阳光,离开土壤不出一个时辰就会逐渐干枯,失去药性,不过现在大概被国师移到府邸了。
    还真是麻烦。傅秋锋皱了皱眉。
    只要能顺利潜入国师府,就不算麻烦,你此来醴国,还带了上官宁,实在是出乎意料的惊喜。上官雩在桌边坐下,若是我知道霜刃台抓了上官宁,我还得向容璲讨要他,平白欠了人情,但你和他送上门,需要我的帮助,这人情我不但能省下,甚至还算容璲欠我一次,他是重情义的人,我就算费心费力安排布置也绝不吃亏。
    圣女殿下话倒说的直截了当。傅秋锋站在圆桌对面,语气平平。
    我一向如此,你才发现吗?上官雩笑眯眯地说,我方才那番话只是为了拉拢上官宁,上官宁认识不少醴国权贵,他被贬为庶民身份一落千丈,自是怕丢了脸面,不愿再面对那些贵族朋友,但只要我为他恢复爵位,他一定会游说那些旧识支持我,而他也有能力让你混进国师府,我们真正的计划和方才唯一不同的是,我会派人在国师府东方埋伏接应你,让你顺利取得解药,虽说有险,但绝无性命之忧。
    傅秋锋不禁思忖道:你大可将你真正的计划也告知他,如此曲折,万一出了纰漏,徒增失败的风险。
    我必须要做上官宁出卖我的设想。上官雩摇头,霜刃台的刑讯逼供就能让他言无不尽,我不得不防,如果他真的投靠了国师,伏兵不在他已知范围,你也有机会逃走,我只需再做计划,如果他依然忠于我,届时他以为自己在国师府背叛你,这就断送了他在大奕的后路,为了他自己的安全着想,他唯有选择追随我。
    傅秋锋欲言又止,神色微妙,故意逼人上梁山的事他也做过,很快就理解了上官雩的用意,只是现在旁听上官雩娓娓道来,总是多了些感触,想了半天,只有缺德两字能够概括形容。
    但他还是认真地强调道:没人能在霜刃台的刑讯逼供下拒不开口,圣女殿下还是不要因为这点小瞧上官宁和霜刃台。
    这是重点?上官雩深深看他一眼,然后饶有兴趣地问,既然如此,那凭霜刃台的手段,能让如傅公子和陛下这般人物招供吗?
    傅秋锋眨了眨眼,第一次思考这个盲区。
    这就是矛和盾啊。上官雩调侃,比起赋予痛苦,还是操纵人心更为复杂挑战。
    圣女殿下,我还没答应你这个计划。傅秋锋忍不住提醒她。
    以我与容璲的交情,我当然也不愿意看他就此毁容,即便你不答应,等我夺回王权,我也会尽量将药材送给大奕。上官雩幽幽道,实不相瞒,我并不理解容璲,已经死去的人就是死了,为了复仇而争夺皇位难道不可笑吗?当权者哪有这么多余到溢出的感情?
    这正是陛下的值得追随的原因。傅秋锋斩钉截铁道。
    哈,我和他不同,我只是喜欢权力而已。上官雩施施然翘起一条腿,但正因如此,我才欣赏他的特立独行,值得为他感情用事一次,不是欺骗你,而是将实话和盘托出,是否按照我的计划去做,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傅秋锋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和宫中的盛装打扮不同,此时的上官雩更显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和冷峻,连他都不由自主佩服上官雩。
    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容璲与上官雩合作时,是不是也常常这样讨论计划安排行动?与这样的奇女子共事数年,又收为名义上的贵妃,竟真能一点心思都不动吗?若是这样的女子对容璲起了心思呢?
    上官雩审视他几眼,像看透了他的忧虑般无语道:傅公子,收起你的杞人忧天吧,没人要跟你抢容璲。
    咳。傅秋锋欲盖弥彰地抬手干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自然相信陛下操守正派。
    男人哪有什么操守正派。上官雩掩口调笑道,忽地眨了下左眼,低声神秘道,听说你们还什么都没做,这怎么行呢?若是感受不佳,也好及时止损,做一对单纯君臣。
    圣女殿下!傅秋锋脸色一红,如此不雅不妥,请您慎言。
    唉,傻孩子。上官雩用颇为同情的眼神望着他,你知道为何醴国王室的五圣秘法渐为禁术吗?
    为何?傅秋锋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道禁术上来。
    醴国圣女主掌祭司台,通常由公主或者权贵小姐自幼担任,早前的选拔标准之一就是适合修炼禁术,据说彻底练成者能与自然神灵沟通,保醴国风调雨顺不受天灾。上官雩抬手托腮,意味深长地笑,但后来这一标准就渐渐降低直到废除不再修炼,一是禁术修炼不易九死一生,而且一旦修炼,就会终生无法怀孕生子。
    傅秋锋怔了怔,不明所以:呃,那又如何?陛下是男人,又能有何影响。
    男人会因此不能人道。上官雩煞有介事地说。
    傅秋锋:
    就是不举。上官雩又补充一句,不过你千万别乱说啊,好歹是做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的。
    傅秋锋:
    远在京城的容璲刚躺下就寝,突来一阵恶寒,他打了个哆嗦裹紧被子,想起傅秋锋和他睡一张床时的暖意,暗骂了两句,愤愤闭眼。
    傅秋锋半晌没接话,处在一种震惊过度大脑空白的迷茫,期期艾艾道:不不可能吧,陛下从未说过
    这种隐疾,怎么可能告诉你呢。上官雩理所当然地说,我也是练禁术的,不会骗你,不信等你回去,千万不要和他多暗示,二话不说直接推倒他身体力行证明。
    傅秋锋脸色一阵红一阵黑,他在心里飞快地安慰自己这也没什么,容璲的光辉形象绝不会因此有半点污点,人最重要的是品格,他单身四十五年不也一晃就过去了,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什么样的陛下他都能接受。
    我完全不在意。傅秋锋咬着牙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自有气节证明。
    不过凡事也不一定,说不准他体质特殊呢?上官雩留了点余地,再说万不得已,你让他在下面嘛,如果容璲真的宠爱你,一定会答应的。
    这怎么能行!傅秋锋大为不赞同,连连摇头,红晕一直爆到耳根,又悄悄期盼起上官雩留下的那点期望,也许容璲真的只是保守慎重呢?试试似乎也可以,如果是真的,那他就当场表态发誓无论能不能治好都绝不嫌弃容璲,也好免了容璲自己暗地里纠结。
    他想到这里,又骤然清醒,退后两步捂脸道:圣女殿下,莫再谈此轻佻失礼之事了。
    上官雩悄然扭头发笑,又淡定地转回来:傅公子,你早日带回解药,也好早日让容璲坦然面对自己。
    傅秋锋张了张嘴,恍然心道兜兜转转,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我人生地不熟,确实需要圣女殿下强援,这阳谋是不得不从啊。傅秋锋呵呵一声,殿下,您对上官宁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以退为进,这是你拉拢他的手段,对我坦诚直言,处处提及陛下,不也是你利用我的手段?
    哈哈哈上官雩再次不加掩饰地笑起来,有些话还是不宜直说,太伤感情了,傅公子,合作愉快,希望来日你能有出使醴国的机会,我一定请你喝上一杯。
    好意心领。傅秋锋略一拱手,时候不早,殿下请回吧。
    计划方向定下,往后的几天三人便乔装打扮秘密进京,傅秋锋不止一次看见上官雩在休息时的据点里收到飞鸽传书和探子密报,若说醴国表面是由国师掌握,那暗处遍布醴国的势力就都是上官雩所有。
    傅秋锋对找解药的行动又多了不少信心,他也不常相信感情,但从利益角度出发,上官雩也不可能想要害死他。
    第五天他和上官宁终于进京,为了掩藏身份上官雩没有和他们走同一个城门,傅秋锋看着上官宁悄悄对守门的士兵亮出一面令牌,士兵就不声不响地放了行,根本没有搜身查看身份文碟。
    上官宁订了家客栈,吩咐小二送些招牌菜,进了房间之后,才拍着胸口瘫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神经兮兮地说:终于进京了,等一会儿小二送菜时,一定会把迷药和解药一同送来。
    傅秋锋靠在窗边,习惯性地观察周围地形,随意点了点头:希望你的馊主意能有效,否则一整瓶药你就全都吞了。
    上官宁在心里暗骂傅秋锋风光日子就要到头,表面笑嘻嘻地搓手:你放心,我怎么会坑害你呢,霜刃台那些事我早就忘了,毕竟各为其主,我技不如人,被抓了也无话可说,如今大家有志一同,还是摈弃偏见通力合作吧。
    啧啧啧。傅秋锋舌尖抵着牙齿发出一声讶异的感叹,真看不出来,你也有说话带几分道理的时候,上官兄说得对,我当真刮目相看。
    他嘴上装的惊异,实际波澜不惊,离开北麓镇时上官宁就提出了一个方案:既然国师好色,那他可以装作进献美人来贿赂国师,求国师想办法为他恢复爵位,这个理由十分正当,不会引起国师怀疑,而傅秋锋也可以趁此时机进入国师府,同时再放出大奕派人偷取解药的风声,国师一定会更加小心收藏解药,正好是给傅秋锋指明了解药所在。
    上官宁表面这么说,实则恨恨地琢磨在国师府让傅秋锋狠栽一回,傅秋锋表面这么信,实则已经在背京城的地形图了。
    不多时,小二果然在送菜时偷偷交给他两瓶药,一个白瓷一个青瓷。
    上官宁双手捧着药瓶毫无做手脚的意思,大方地交给傅秋锋:白色是迷药,青色是解药,这是我送信托熟悉的倌楼特制的,见效快,不影响神智,解除也快,绝无后遗症,等明日我安排一辆软轿送你进国师府,你就服下此药,装作心神迷乱,国师必会放松警惕,等他送你进屋,我就缠着他喝酒吃饭,给你争取时间。
    傅秋锋每个瓶子都打开嗅了嗅,然后倒出一粒白色瓶中的药丸,看向上官宁,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一掐他的下巴把药丸塞进他嘴里。
    上官宁没反应过来,咕噜一下把药丸咽了下去,然后脸色唰地一白,骇然后退,才退了几步,就浑身发颤地摔倒在地。
    你卑鄙!你敢图谋不轨上官宁抖着手指怒斥傅秋锋,药性发作当真极快,他的咒骂都绵软起来。
    没人想对你图谋不轨,你当自己比得上陛下吗?傅秋锋面无表情地嘲他,蹲下试探他的脉搏。
    上官宁想痛骂他不做人,一张口就是无法抑制的喘息,只得紧咬牙关怒目而视。
    傅秋锋不想拿自己做试验,但见上官宁心跳加速无力挣扎紧咬下唇眼泪盈盈,不免又一阵抗拒,拼命说服自己是为了容璲,为了公务牺牲,他嫌弃地起身擦了擦手,把解药倒出一粒扔到他手边。
    上官宁也不是狂野壮汉的形貌,药性发作时叫旁人看来很容易勾起怜惜和欲望,但傅秋锋只剩不耐,反而忍不住想起容璲的脸,如果换成容璲来做打住!
    傅秋锋转身揉揉太阳穴,强行制止自己再乱代入容璲,免得在上官宁面前脸红失了气势,催促上官宁:赶紧吃了,叫人怪恶寒的。
    上官宁大概是已经吞下解药,歇了两口气,慢腾腾地爬起来,很快就冷静下来,骂道:狗官!恩将仇报,专横跋扈,卑鄙无耻!
    谢谢。傅秋锋微笑道,刚才没让你痛快,我宽宏大量,允许你再骂痛快些。
    上官宁一阵咬牙切齿,气的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懊恼至极地甩袖出门,砰地关上开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上官雩安排的后援已经到了京城,伪装成一伙商队在客栈里歇脚,翌日黄昏十分,这个假中有真的计划终于开始。
    傅秋锋坐在一顶软轿中,起初上官宁弄来一顶大红娶亲一样的轿子,被他极力拒绝了,这才换成现在的普通木色轿子,他微微掀开宝蓝轿帘,外面就是国师府的后门,黑瓦院墙周围光秃秃的什么遮挡都没有,毫无藏身之处,抬头就能看见在京城数一数二高度的宝塔,映着斜阳投下一片压迫的阴影。
    醴国京城天气炎热,周围偶尔有经过的男女,都是纱绸衣料轻薄为主,傅秋锋也换上了一身红袍,衣领敞到胸口,颈上带了华丽的银质项圈,缀着的铃铛空灵作响,雪白的肌肤在纱袍下若隐若现,黑发披散,给他俊朗冷冽的外形平添两分诱色。
    轿子外的上官宁敲敲车厢,示意他该吃药了,傅秋锋从软轿垫子下拿出药瓶倒出一粒,盯了半晌,仔细地检查了项圈铃铛里藏着的解药,才英勇就义般仰头一口吞下,随即就感此药入口即化,一阵热流从咽喉一直燎到胃里,不同于烈酒的辛辣,而是温水一般的柔软,这柔软似能腐骨蚀肌,无孔不入无声无息的钻进四肢百骸。
    傅秋锋仰头闭目靠在了车厢上,眉头紧锁,起初不显山不露水的温柔在顷刻间就占据了身体,逐渐烧开成滚烫的烈火,重新流回丹田,他下意识地运功抵抗,耳廓红的滴血,额前浸出晶莹的细汗,微微张开唇齿,迫切地想要交换更多空气中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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