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翎岚来到自己的位置前, 躬身立在一旁。
    临天尧登上御阶,来到龙椅前,扬声说道:诸位爱卿平身。
    谢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一众大臣纷纷起身, 和季翎岚一样, 躬身立在原地。
    临天尧坐到龙椅之上, 道:诸位爱卿落座吧, 今日是除夕夜,普天同庆的日子,不必多礼。
    谢皇上隆恩。众人这才相继落座。
    季翎岚坐在季明秋下首, 与季娉婷同坐一桌,而临永夜则坐在临凤书下首,单独一桌,在季翎岚的对面。
    见他看过来,季翎岚微笑着点点头,可临永夜却没像往常一样打招呼,而是直愣愣地看了他一阵,便错开了视线。
    季翎岚微微皱眉,虽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有多想,安静地坐在一旁等待临天尧发话。
    今年过得不太平,朕倚重的大臣居然早有不臣之心,幸得忠国公和驸马平叛,才有了朕的皇位安稳,临国百姓的太平日子。朕今日设宴,一则是犒赏诸位爱卿一年之辛劳,二则为嘉奖忠国公平叛有功。临天尧端起面前的酒杯,道:诸位爱卿与朕共饮此杯,同祝临国繁荣昌盛。
    殿下众人纷纷起身,端起面前的酒杯,齐声说道:同祝临国繁荣昌盛!
    季翎岚自然也不例外,即便不愿饮酒,这酒也不能推迟。
    饮尽杯中酒,临天尧挥挥手,道:诸位爱卿坐吧。
    宝贵见状扬声说道:歌舞起!
    随着宝贵的声音落下,音乐随之响起,几名身穿舞衣的女子,从殿外轻快地走来,长长的袖子交叠在一起,垂落在地上,随着女子的走动,就像是平静的水面漾起的波纹,波光粼粼,分外好看。轻歌曼舞间,众人觥筹交错,三三两两附耳轻语。
    唯有临永夜始终盯着季翎岚看,目光沉沉,似是酝酿着什么。可每当季翎岚看过去,临永夜总会错开目光看向别处,一旦他转开视线,临永夜又会肆无忌惮地看过来。
    几次三番下来,季翎岚微微皱眉,低头在季娉婷耳边轻语,道:婷儿,你觉不觉得今日表哥似有不对?
    季娉婷闻言看了过去,临永夜微微点头,和她打招呼,与对待季翎岚的态度完全不同。季娉婷回以一笑,转开视线道:哥,没什么不对啊,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是吗?
    季翎岚看着临永夜眉头越皱越紧,抬头看向一旁的写意。写意见状躬身来到季翎岚身前,小声说道:殿下可有吩咐?
    季翎岚附在写意耳边轻语了几句,写意点点头,悄悄退出了大殿。这一切被一直看着他的临永夜看在眼底,他抬头看向小德子。小德子见状连忙躬下身子,临永夜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小德子应声,也跟着退出了大殿。
    一首曲子停下,殿上的舞女躬身退出殿外。
    就在这时,临永夜突然起身,道:皇祖父,夜儿有一事要禀告。
    临天尧一怔,随即笑着说道:夜儿有何事,但说无妨。
    多谢皇祖父。临永夜转头看向瑶华公主,道:皇姑姑,前两日夜儿在公主府小住之时,一次外出碰到了一名少年,长得与您有七八分的相似,他说他才是皇姑姑的亲生儿子,而且在他后腰的位置也有一枚胎记。
    临永夜的话音一落,引起殿下众人一片哗然,他们没想到临永夜居然在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面前质疑季翎岚的身份。
    瑶华公主邹紧眉头,不悦地看向临永夜,道:世子,你这话是何意,是质疑我认错儿子,还是质疑我混淆皇家血脉?
    瑶华公主并未像以前一样叫他永夜,而是直呼其世子,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之后的话更是毫不留情,毫不掩饰她对临永夜的不满。
    皇姑姑,夜儿明白您的心情,只是事关皇室血脉,还是慎重一些为好。临永夜看向季翎岚,道:况且真金不怕火炼,岚郡王,你说是吧。
    季翎岚平静地看着临永夜,他没想到当真让李向晚说中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真心相待。
    季翎岚笑了笑,道:我记得之前与殿下说过,我没有八岁之前的记忆,至于是否为公主和将军的儿子,我也不甚清楚,是将军亲自检查了我身上的胎记,才确定了我的身份。
    季明秋起身,道:确实是我亲自检查的。
    众所周知,表弟在被绑走是十三年前的事,十几年过去,人的记忆难免会出现偏差,突然出现一个与皇姑姑长相相似,又正好腰部有块胎记的人,错认是在所难免。
    不可能!别说十三年,便是再过二十年,本宫也不会认错!瑶华公主脸色异常难看,季翎岚在她心中的分量,甚至重过季明秋和季娉婷,这是她的逆鳞,谁碰都不行。
    皇姑姑是表弟的生母,母亲心思细腻,自然不会认错,但皇姑父就不一定了。临永夜抬头看向临天尧,道:还请皇祖父应允,容夜儿将人带上来,我们当面对质。
    临天尧看向季翎岚,道:阿岚,你意下如何?
    任凭皇祖父做主。既然临永夜敢当着临天尧的面,质疑他的身份,说明临永夜是有备而来。若不是季翎岚验过双方的dna,说不定他心里也会打鼓。现在他倒要看看,临永夜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实锤他的身份造假。
    临天尧点点头,道:好,那便将人带上来吧。
    临永夜扬声说道:小德子,将人带上来。
    不知何时回来的小德子连忙应声,道:是,殿下。
    小德子躬身退出殿外,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带着一名少年走了进来。少年低垂着头,躬身来到殿前,跪倒在地,道:小民见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临天尧沉默了一会儿,道:抬起头来。
    是,皇上。
    少年抬起头,让众人看清了他的脸,那眉眼确实与瑶华公主有七八分相似,甚至比季翎岚长得更像瑶华公主。
    众大臣看着少年,小声地议论起来。
    瑶华公主见状神色未见缓和,眼底是毫不掩饰的不悦和厌恶。
    临永夜走到少年身边,问道: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为何会出现在大殿之上?
    回殿下,小民名叫季新昭,是瑶华公主和季将军失散多年的亲子。小民千里迢迢回到皇都,就是想认回自己的身份,揭穿冒充之人的阴谋。少年说的信誓旦旦。
    瑶华公主闻言脸色被气的铁青,道: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冒充本宫的儿子。来人,拉下去,杖毙!
    少年抬头看向瑶华公主,不敢置信地说道:母亲,我是昭儿,我真的是昭儿,您若不信,可以看看我后腰的胎记。
    瑶华公主沉声说道:母子连心,谁是本宫的儿子,本宫心知肚明。你居心叵测,企图破坏我皇家亲亲之情,简直罪不容诛!来人,将他拉下去,杖毙!
    殿外的骁骑卫听到瑶华公主的召唤,连忙躬身进殿,径直走向跪在地上的少年。
    少年脸上露出悲痛的神色,看向临永夜,道:表哥救我,母亲定是被人蛊惑,才不肯认我。
    且慢。临永夜制止进殿的骁骑卫,道:皇姑姑,事关皇家血脉,还是谨慎些好。既然皇祖父已应允此人进殿,不妨听他说说,为何说自己是皇姑姑的亲子,待确定其身份后,再处置也不迟。
    不必。阿岚是本宫的儿子,此事无需他人置喙。瑶华公主态度强硬,看向临凤书,道:皇兄放心,阿岚从来都无心争抢什么,他只是我和阿秋的儿子,你们不必在他身上多做文章。
    临凤书一听,连忙解释道:凤瑶,你误会了,此事我完全不知情,也不曾质疑过阿岚的身世。夜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王,皇姑姑,夜儿只是想确认表弟的身份,毕竟皇都中很多百姓都对阿岚的身世有所揣测。
    父皇,自儿臣带阿岚回来,先是太子妃派人暗杀,后又多次被栽赃陷害。本以为高家没了,阿岚的安全便有了保障,却不曾想如今世子又站出来质疑他的身份,到底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今日便请父皇免去阿岚郡王的身份,他只是我和阿秋的儿子。若皇兄还不放心,那我这公主的身份也不要了,我们一家四口离开皇都,走的远远的,保证不会碍着谁。
    瑶华公主无条件的信任,让季翎岚感动地无以复加,眼眶一阵发酸。他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道:母亲,以后阿岚养您。
    瑶华公主反握住季翎岚的手,笑着说道:那母亲的后半辈子就靠阿岚了。
    瑶华公主的话让临凤书脸上有些挂不住,道:凤瑶,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时有过这样的心思?夜儿,快跟你皇姑姑道歉!
    不必,我当真受不起。瑶华公主连忙阻止,道:自阿岚回到皇都,对谁都真心实意,尤其是世子殿下。你性子孤僻,他想尽办法让你开怀;你生病,他守在床边;你受伤,他亲自包扎上药。人心总是肉长得,你怎么就跟人不一样呢。
    皇姑姑,岚郡王对我好,我感激。只是有些事,不能感情用事,尤其是在面对国家大事上。
    你不必多说,国家大事今日后再与我们无关,明日我们就收拾东西上路,绝对不碍你的眼。
    瑶华公主不想再与他多说,拉着季翎岚跪倒在地,朝着临天尧磕了三个头,道:父皇,儿臣今日就跟您道个别,明日便启程离开皇都,还请父皇原谅儿臣不孝。
    临天尧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道:瑶儿,你跟着胡闹什么,你堂堂长公主,被侄儿逼得远走他乡,若是传扬出去,皇家颜面还要不要了?
    向来强势的瑶华公主也不禁委屈地红了眼眶,道:父皇,阿岚被掳走时不满五岁,十几年来受尽苦楚,好不容易被儿臣寻回,不仅接二连三被暗杀,还被质疑身份。阿岚懂事,委屈都咽进肚子里,什么都不说,可儿臣这个做娘的受不住。儿臣没用,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只能用这种方式保护阿岚不受伤害。
    季明秋走到瑶华公主身前,将她揽进怀里,道:瑶儿,无论你去哪儿,我都陪着。
    还有我!季娉婷上前挽住季翎岚的手臂,道:哥,你就是我哥,我亲哥,那些不知道哪儿来的阿猫阿狗,也想冒充你,做梦去吧。
    季翎岚感动地看着他们,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眶,他抬头看向临天尧,道:皇祖父,请您收回阿岚郡王的身份,阿岚愿远离皇都,归隐田园。
    胡闹!临天尧不悦地说道:朕金口玉言,怎能出尔反尔,你是朕亲封的郡王,那便是朕亲认的外孙,岂容他人置喙。来人,将此人押进骁骑卫大牢。
    是,皇上。站在旁边的骁骑卫不再犹豫,上前架起少年。
    皇上,我才是真的,他是冒牌的,是傅国派来的奸细。少年看向临永夜,惶恐地说道:表哥救我,你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否则临国危矣!表
    噗的一声,皮肉被撕裂的声音响起,少年不敢置信地看向被刀刺穿的胸口,一张嘴吐出一口鲜血,道:我我
    瑶华公主冷漠地说道:妖言惑众,污蔑郡王,你该死!
    少年不甘地张了张嘴,再没说出一句话,便气绝身亡。
    瑶华公主的所为震慑全场,他们没想到瑶华公主居然说动手就动手,完全不给对方任何辩驳的机会,也不怕当真杀错了人,足以证明她对季翎岚身份的确认和维护。
    对于瑶华公主所为,临天尧只是微微皱眉,随即说道:把人带下去,清理干净。
    是,皇上。两名骁骑卫应声,驾着少年的尸体出了大殿。
    临永夜也随着皱紧了眉,他低估了瑶华公主对季翎岚的感情,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不能容忍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
    皇姑姑,你这般心狠,就不怕杀错人么?
    瑶华公主将手中染血的刀扔在地上,根本没有理会他的打算,转头看向季翎岚,道:阿岚放心,母亲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多谢母亲。
    今日除夕夜,本是高兴的日子,朕不想再听到任何扫兴的事。临天尧警告地看了临永夜一眼,接着说道:宴会继续。
    皇祖父,岚郡王与傅国勾结,意图不轨,夜儿有证据。
    随着临永夜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人又是一片哗然。
    瑶华公主心里一紧,看向季翎岚,心中猜测是否傅南陵的身份已经暴露。
    临天尧眉头皱起,看向殿下的众人,事关国家大事,他不能再不闻不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岚郡王与傅国勾结意图不轨
    请皇祖父容夜儿传证人上殿。
    传。
    临永夜看向小德子,小德子会意,躬身退出大殿。很快小德子再次返回,身后跟着两个人,都是熟人,一个是林奇,另一个是张烨。
    两人来到殿前跪倒在地,道:属下(小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翎岚眼底闪过失望,心里有些挫败,没想到他做人这么失败,真心相待的人最后居然都背叛了自己。
    林奇,你居然还有脸上殿,知不知道当初是谁救你一命,我哥当初以德报怨,求皇祖父饶你一命,你今日却以怨报德,简直是个白眼狼!皇祖父,他这种人说什么,您都不能信。季娉婷一看进来的是林奇和张烨,气不打一处来。
    临永夜反驳道:当初林奇暗杀岚郡王,究其原因也是因为他怀疑岚郡王的身份,一心为临国着想。
    我不在皇都长大,从未听过奴才怀疑主子意图不轨,可以不禀告不查证,便可私自暗杀的道理。我念他对临国一片忠心,便求皇祖父饶他一命,没曾想却留了一个祸患。季翎岚自嘲了笑了笑,道:我以为只要我真心相待,总会得到真心,谁知今日世子殿下用行动证明我是错的。
    季翎岚看过来的眼神,失望中带着冷漠,让临永夜心里一揪,道:岚郡王,情感这种事在家国大义面前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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