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一个劲推她,“快点快点。”
    找了个墙角蹲着,三人像从前听睡前故事那样,一边吃烤鸭,一边听阮芽念完了老长老长的传单。
    她念得口干舌燥,抱着衔玉手指头喝了两口水,再低头往纸袋里一抓,只抓到一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鸭骨头,顿时火冒三丈。
    怒气冲冲抬起头,左右看去,坐在她两侧的衔玉和柳催雪俱是面色凝重。
    这传单信息量太大,阮芽一时都顾不上他们连个鸭屁股也没给她留。
    她整个人都有点乱,衔玉和柳催雪又何尝不是呢,静静消化了一会儿,她才轻轻砸了一下膝盖,“柳陌怎么是这种人。”
    以前还只是觉得他对小雪不负责任,小时候虐待他不说,他中毒变傻了不管,离家出走这么久了,也不闻不问。
    哪有半分当爹的样子?连蓬英的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对这传单上的事,他们没有表示丝毫怀疑。
    阮芽的心确实是被人拿走了,柳催雪的心魔来历也很蹊跷,而纸上详述的桩桩件件,前因后果写得很清楚,并不是污蔑诽谤。
    关于月华和丫丫的事,他们心中其实都有一个怀疑的对象,但仅仅是怀疑,并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胡说。
    现在有人把证据一条条列出来,那些缺失的部分被组合串联起,揭去朦胧的面纱,凶手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只是唯独没有想到,雪夫人的死竟然也跟柳陌脱不开关系,而后日就是雪夫人的忌辰。
    阮芽和衔玉回过神来,偏头偷瞟,见柳催雪面无表情盯着地面,刚才吃烤鸭那股高兴劲儿早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衔玉真恨不得立马跑去清徽院,把柳陌揪出来打一顿,把他拿走的东西抢回来,再把他自己的东西还给他。
    若是从前的他,还可勉力一战,现在却是不行了。再者,那文章里不是写了,柳陌集齐三个宝贝便可飞升成仙。
    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不可能上赶着给他送宝贝,报仇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衔玉提议,“这附近不正好有个道观吗,我们不敢去找柳陌的麻烦,不如把他的弟子抓来揍一顿,出出气好了!”
    他们需得快些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明知柳陌十恶不赦,却拿他无招,好气啊。
    人不能憋着,会憋坏的。
    “对,就这么办!”阮芽举双手双脚赞成。
    二人起身,一左一右夹起柳催雪,向路人打听了上水井清徽道院的地址,风风火火跑了。
    半道上,遇见一帮凡人,他们皆是布衣短打,扛着铁锹和耙子,臂膀有力,精壮结实。
    领头的是个黑面大汉,他们气势汹汹冲进道观里,那守观的弟子正举着一张传单皱眉站在大殿里看,一抬头看见门口杀进来了!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衔玉三人还没来得及动作,这帮凡人冲进观里,吓跑了小道士,砸烂了功德箱,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部搬走,嘴里还骂骂咧咧。
    “狗日的柳陌!弑父杀母,简直不是人!”
    “雪夫人真可怜,竟然被这种畜生给骗了!”
    “今天我们就要替天行道,砸了他的道观!”
    “挨千刀的柳陌,去死吧!”
    他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将道观洗劫一空后,“呼啦”一下就散干净了。
    观外三人呆若木鸡。
    衔玉反应过来,气得“啊啊”大叫,“岂有此理,竟快我一步。”
    阮芽进观转了一圈,到处都被砸得破烂兮兮,她都找不到地方下手!
    她气呼呼叉腰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两手一扬,道观门口两侧花坛里的爬山虎疯了似的朝着门头上的牌匾涌过去,将其包裹住,用力一拽,牌匾落地,应声摔成两半。
    她提裙狂踩,“柳陌王八蛋!王八蛋!王八蛋!还我心来!还我爹爹!”
    衔玉也跟着踩,“狗日的柳陌!杀千刀的柳陌!”
    柳催雪脸上表情渐渐有些绷不住,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从小在清徽院长大,但他对那个地方从来都没什么归属感。
    离开时不觉失意,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心中仍没有一丝波澜。不是他从来没把那个地方当成家,是柳陌从来不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
    他想起蓬英,想丫丫的娘亲,真亏他以前还觉得,天底下的父亲都是那样对待孩子的。
    原来不是,只有柳陌,把儿子当成饲养心魔的物品。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向上爬的工具,包括母亲。
    衔玉招呼他,“快来啊!”
    这时候不干点什么,多少有点不合群。
    柳催雪伸手拂开他们,祭出惊风剑,将那牌匾踢到空中,“唰唰唰”几剑,削成了碎末。
    他长出一口气,任由木屑落了满头,心里那种憋闷的感觉才稍舒畅些。
    可这才哪到哪,他们还没出够气呢。
    大大小小的清徽道院散落凡间各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衔玉手一挥,“走,下一个。”
    他们随即赶往距离大水井最近的坎子山,然而这次还是来晚了,坎子山清徽道院连大门都让人家拆了去!
    那黑面大汉正抱着一尊镀金神像跨过门槛走出来,身后照例跟着那帮凡人。
    衔玉指着他,“怎么又是你!你这么这么快!”
    那大汉浓眉一挑,拔腿就跑,身后一众人也跟踩了筋斗云一样,瞬间就没影了!
    “他们定不是凡人。”柳催雪祭出惊风剑,一左一右夹起衔玉和阮芽,“追!”
    可这帮人始终快他们一步,似乎有什么独特的行路法子,每次等他们赶到时,道院都已经被哄抢而空。
    行动有组织有纪律,还是团伙作案,一定不简单。
    柳催雪追得大汗淋漓,连他们一片衣角都没摸到。最后还是在观外不远处发现一个隐蔽的传达法阵,单向,只能用一次。
    这法阵定是一早就布下了,只等文章发出来,他们就开始□□,火速弄完,再传到下一个地方。
    衔玉体弱,坐在门前台阶上,累得直冒汗,“怪不得,我们怎么追也追不上,那黑脸大汉还冲我得意洋洋笑!原来他是有法阵。”
    柳催雪笃定道:“是有人故意要搞垮清徽道院。”
    阮芽蹲在衔玉身边,拭去他额上汗珠,她看向柳催雪,疑惑歪头,“那我们做错了吗?是我们冤枉他了吗?”
    柳催雪看着她天真的面庞,想起文中提到的月华心,想起过去她悲惨的经历,想起母亲,想到那并不属于自己的心魔……
    他摇摇头,“我们没有做错,是柳陌,都怪他,我们都是被他害的,他死不足惜,何况只是砸毁他的道观。”
    “我恨我是他的儿子,我觉得耻辱,恶心。”
    衔玉赞同,“就是,你还不如是我儿子。我要是当了爹,肯定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孩子,都说虎毒不食子,柳陌真是烂到根了。”
    柳催雪:“……”
    第77章 雪大壮
    夜里,他们吃过晚饭,继续赶路。
    夏夜风暖,衔玉化作蛟形,柳催雪和阮芽坐在他的脑袋上。
    阮芽摸到他原本长有犄角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个凹凸不平的圆形疤痕。
    那个疤痕足有她的手掌大,硌手,像按在石子路上,那对漂亮的角已经不在了。
    她在书里看过,龙是鹿角,衔玉是蛟,只有两只独角,带着螺旋往上弯曲,尾部尖尖的。
    蛟本来是不会长角的,它们原本只是一个圆圆的小鼓包,边缘平滑,像种子埋在土里。
    等到他飞升成龙时,种子才会破土发芽,生出跟龙一样漂亮的鹿角。
    那伤疤埋在他雪白浓密的鬃须里,那对漂亮的犄角,有一只就装在她心口,填补了另一半心。
    “咚—咚—咚——”
    跳动着,往她全身输送血液,维持她的生命。
    她才有机会飞到天上,再一次去触碰那些不会在掌心留下痕迹的云彩。
    她把脸埋在白色鬃毛里深深吸气,有云的味道。
    龙无尺木,无以升天。他们初识时,他常说,‘我以后是要化龙的蛟!’说这话的时候,他样子非常得意。
    那时候她以为他一定可以化龙,只是她或许没有机会看到。
    现在她不用担心自己哪天突然死掉,可还是没机会了。
    小时候,娘亲说,如果心里对一件事抱有极大的期待,千万不要说出来,否则必然事与愿违。
    不期待,就算失败也不会难过。
    化龙是衔玉期待了很久很久的事,他无时无刻不在为此努力,当他下定决心不再成龙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难过。
    有时候,阮芽也在想,如果没有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这辈子她怎么能遇见这么好的衔玉呢。
    她恢复了记忆,有了痛觉,会流眼泪,并不只是那颗心的功劳,是因为有衔玉在。
    他说痛一点也不可怕,不会痛就不知道哪里受伤,还有一种痛的快乐,眼泪也不止代表悲伤,还有感动和喜悦。
    现在知道心在哪里,如果找柳陌把心要回来,他们再一人一半,衔玉就会好起来了吧。
    那才是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柳催雪就坐在她身边,双目失神望着无边无际暮蓝的天。
    阮芽抬起头,握了握他的手,那手很凉。
    她依旧把全身都埋在衔玉的白鬃毛里,眉眼弯弯,“你像我这样。”
    柳催雪反应了几息,弯下腰,把双手伸进白色长毛里。
    她说:“你别怕,我们三个都是一伙的,我们可以做你的家人,还有我爹爹和娘亲,还有你外公。”
    柳催雪低下头,眼圈迅速发红,隐忍低泣。
    衔玉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空灵而悠远,“暖和吧。”
    他语带哽咽,“暖和。”
    过了会儿,阮芽又说:“小雪,你干脆改姓吧,不要跟柳陌姓了。”
    衔玉也很好奇,“催雪是什么意思?催着下雪?你出生在冬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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