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匀急促地喘着气,人人都揪着心,在静默地等待着他撑不住彻底咽气。
    可谁知道,下一刻有人自门外飞奔进来,她身上的衣裳又脏又乱,头发也乱七八糟的,直接扑到床边跪在那里抓住了他的手。
    兰娘一路上想过许多场景,她想过他已经死了,也想过一切都是谣传,他应当还是好好的。
    一路赶到燕城,再打听到他在阮家,知道他苦苦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她一颗心已经控制不住地碎了。
    等真的见到躺在床上的他,这样枯瘦到她几乎都要认不出来的男人时,兰娘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那双已经快没有神采的眼,哀求他。
    “顾亭匀,别死好不好?我原谅你了,别走好不好?你活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颤抖着手去给他把脉,一边逼着自己冷静,一边说:“我会治病的,我会给人治病的,我一定能帮你治好。”
    可等她碰到他的脉搏,半晌都捕捉不到他脉搏跳动时,才知道他如今真的已经快耗到了尽头了。
    他的脉搏过于微弱,微弱到她现下心绪紊乱便探不到他脉搏的跳动。
    兰娘抱着他的手哇哇大哭,她低头看着他腕上一道一道的伤疤,看着床上已经有些麻木得动不了眼珠的男人。
    他在竭力,贪恋地看着最后时光里的她啊。
    “匀哥,别走,你别走,你怎么这么傻?就算我离开你了,你还是可以过很好很好的日子啊!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傻到割脉救我,可你救了我,我还是走了,我还是丢下你一个人了啊!你答应过我的,会一直陪着我,从小到大,再到我们很老很老的时候的,你说你永远不会喜欢旁人的。你是不是又要骗我了?那年你把我骗到京城,你知道你害得我多苦吗?我哭了那么多个夜晚,你还没有补偿我……匀哥,求求你,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怎么活?”
    她乱七八糟地说着那些话,旁人都是一阵哀泣。
    而顾亭匀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做其他反应了,他半睁着眼迷蒙地看着她,嘴唇微微张开,什么都说不出口。
    彰武跪在旁边,哭着说道:“夫人,大人做错过事情,可当时多少也是被逼无奈,他在用他的所有来赎罪,那一日在城楼上,便是瞧见了您的身影,这才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伤着了腿。大人总说,怕再做错了事情,您责怪他。他说若他能回到过去,兴许会选择死在汪家,但事到如今,大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成全您和陆回了。”
    那一晚她能逃出去,的确是顾亭匀放风。
    他早就知道她会在酒里动手脚,也是他故意让人放松了警惕,他亲眼看着她给自己设局,而后逃跑。
    她从他身边不顾一切地逃走过两次,第一次他不死心,找了她八年,第二次,纵然他不舍,上天却没有再给他多余时间了。
    兰娘哭得伏在床畔,不住地说道:“匀哥,你不许走,你若是活着,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好不好?你不是说我做什么你都答应吗?我要你活着,你活下来好不好?”
    床上的人终究支撑不住,两滴泪自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巾。
    而顾亭匀的眼睛渐渐地闭上了。
    大夫着急地说:“顾大人怕是已经走了……还请各位节哀。”
    阮知府跟阮征鸿都上去试图把兰娘拉开,彰武痛哭出声跪在地上不起来。
    而在阮征鸿试图把兰娘拉开的时候,兰娘不知道哪里来了那样大的力气,忽然就恶狠狠地喊道:“不许动他!你们都不许动他!”
    她转过身,用自己娇弱的身子护住了床上的人。
    女人带着泪,声音发颤:“他不会死的!他绝不可能死!我会救他的,我会的……”
    她跪在地上,对着阮知府哀求:“爹,再去找大夫好不好?多找一点,还有医书,我要看医书,银针有没有我给他针灸,我来救他!”
    屋子里大家面面相觑,而兰娘只觉得心慌到了极点。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行为,她像是疯了一样。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让顾亭匀死。
    仿佛那是她心里的一堵墙,若是墙倒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他怎么可以死呢?她都还没有原谅他,他怎么就能死?
    阮知府含泪劝道:“兰儿,他已经不在了,尽快给他料理后事,也省的……”
    兰娘却不理他,她跪在床边去给顾亭匀把脉,不停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她的语气也变得柔婉了起来:“匀哥,你坚持住好不好?我给你针灸,我会的,我也学过的。”
    她眼尖地看到旁边的药箱子,此时倒是忽然冷静异常,抓过来打开便找到了那些银针。
    眼看着兰娘把那些银针往顾亭匀身上扎,而顾亭匀的眼睛早已闭上,手也垂了下来,这不是让人走了之后还不体面吗?
    屋子里那大夫忍不住劝:“这位娘子,您伤心过度在下能理解,可这般对待已经故去的人,实在是不好!”
    阮知府也看不下去了,喝道:“征鸿!把你妹妹拉开!”
    阮征鸿也觉得兰娘现下控制不住情绪难免有些胡闹,便想上去把兰娘抱开,可谁知道他才碰到兰娘胳膊,兰娘便一下拿银针扎了他的手,尖锐的银针扎到手上自然是疼的。
    阮征鸿疼得立即缩手,诧异地看着她:“兰儿,你伤心是伤心,可怎么能如此胡闹?”
    兰娘冷冰冰地看着他们:“你们谁若再上来,我便见一个扎一个,若你们再敢打扰我救他,我便与他死在一起!滚开!全部都滚开!”
    她那样子,让彰武想起来曾经兰娘“死去”的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顾亭匀也是疯魔了一般抱着她的尸体死活不肯出门,当时人人都觉得顾亭匀是疯了。
    可现在想想,后来兰娘不是真的没有死么?
    彰武心中忽然就生出来巨大的幻想,他倒是站起来,把人都劝了出去。
    阮知府不放心:“这样还是不好,蕴之已经走了,兰儿这样在里面守着他……”
    哪里有活人跟已经故去的人这样守在一起的呢?
    而彰武却把当初顾亭匀与兰娘的事情告诉了他:“阮知府,在下知道您担心,但他们之间感情至深,已经到了寻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大人从前便最惦念夫人,给他们二人一些时间,再好生去劝吧。”
    作者有话要说:
    凑合看吧,俺尽力了
    第52章 ·
    人都被彰武带到院子里,屋子里便只剩了兰娘。
    她握住顾亭匀的手,眸子里都是泪,却倔强地拿手去擦掉,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缓了一会儿,她又去检查顾亭匀的舌苔,微微翻开他的眼皮去看,而后又去试探他的脉搏,发现他舌淡白有津,脉象下沉,似是完全感受不到了。
    可兰娘闭上眼摇摇头,而后取出几枚银针在火上烤了一下,声音是难得地沉稳。
    她轻轻地伸手摸摸顾亭匀枯瘦的面颊,声音温柔如水:“匀哥,我不能没有你。”
    说完这句话,眼泪又断了线似地往下掉,女人用袖子擦掉眼泪,声音依旧带着哽咽:“纵使师父待我极好,亲生父母已找回来了,可我这一生最在意的人只有你啊。我不顾一切爱着的人,只有你。在我最弱小最无助的时候,是你陪着我的。对我来说,没有人能替你。”
    所以,她才那么难过,那么失望,决绝地想要逃离。
    可无论走了多远,她内心沉沉的那份爱意,始终未曾消散。
    陆回说的对,她不是不爱了,是不敢爱了。
    可在这一刻,她生出了无尽的勇气,哪管什么礼俗,哪管什么现实,就算是顾亭匀一只腿到了地下,她也要拼命帮他拉回来。
    就算是拉不回来,大不了,她随他去了。
    兰娘吻了吻他的手,含泪笑道:“匀哥,我听人说过一种针灸的法子,人全身的穴位足足有三百六十多个,每个穴位的作用都不同,但其中有八十八个穴位联合在一起都扎上针,能令将死之人活过来,但若是扎错了,也能使好好的人就那般没了。我为你试验一番好不好?”
    她取了一枚银针,却又心疼得厉害:“你腕上那么多伤痕,腿又曾受过刮骨疗法,你疼不疼啊?”
    床上的人紧闭双眼,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兰娘吸吸鼻子:“匀哥,你若是疼,便同我说,我抱抱你就好了啊。”
    她对准他的合谷穴,先扎上一针,而后把所有的银针都取出来,仔仔细细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扎上去。
    此时的顾亭匀,脉搏把不出来,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可没一会儿,兰娘就将他胸膛,四肢,以及面部上的一些穴位上都扎了银针。
    她其实并不知那八十八个穴位究竟都是什么穴位,而陆回也没有深刻地教过她针灸,兰娘只能从自己所读过的医书上对穴位的认知去扎针。
    这些年来,她给许多人都治过病,但却是第一次这般,忐忑紧张,手都在抖。
    那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心境。
    而她也知道,如果救不了顾亭匀,她自己绝不肯独活。
    这一世他们阴差阳错受尽欺辱,但愿来世安稳顺遂……
    兰娘把最后一根银针扎上去之后,门吱吖一声被推开了。
    她立即回头,便瞧见了被人搀扶着的宋氏,这些日子宋氏清醒了,能被人扶着勉强下床走路了,方才得知自己那丢失的女儿回来了,忙不迭就要来看看。
    而顾亭匀的事情,阮知府方才在外头已经大致告诉宋氏。
    此时宋氏进门与兰娘对视,母女二人瞬间都潸然泪下。
    宋氏扑过去,兰娘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痛楚,扑到宋氏的怀里大哭起来:“娘!”
    两人都哭得不行,宋氏摸着她的脑袋,酸楚地说道:“我的梦觉,我的梦觉总算回来了。娘为你疯了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你了啊!”
    兰娘哭着看她:“可是娘,娘,我活得好伤心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这一生,最初渴望的便是爱与温柔。
    可追逐到了现在,却发现都是一场空。
    宋氏看着旁边床上被兰娘几乎扎满了针的顾亭匀,轻轻叹息:“女儿,人死如灯灭,顾家待你有恩,娘知道,可人活着,要看眼前的路……往后他不在了,娘在呢,娘疼你,好不好?”
    兰娘双眼红肿地看着她,痛苦地摇头,声泪俱下:“可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他……娘,您帮我想法子救他好不好?”
    宋氏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好,好,娘帮你想法子,我的乖儿,你这般,娘的心都要碎了……”
    屋外人早已商议好,等宋氏把兰娘稳住,他们还是要进来处理顾亭匀的后事的。
    总不能让一个已经过世之人,还在屋中床上躺着。
    阮征鸿随之进来趁着兰娘不备,挡住了她的视线,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兰儿,你该去休息下了,这般痛苦不知自持,迟早也会发疯!你是知道咱娘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你切莫也乱了心智啊!”
    宋氏也搂着兰娘道:“乖儿,你听娘说,这辈子你们没有缘分,可若是情深,下辈子还能遇见的。他走了,你这样伤心他也会舍不得的呀。”
    屋外有人匆匆拿着白布等物进来,黄纸,以及烧纸的陶盆等等都被拿进来,已经有人跪在外面哭了,都是顾亭匀素日里的下人们。
    那架势分明是要做后事!
    兰娘在宋氏的怀里本身悲痛欲绝,听到这声音便要爬起来,可身子被阮征鸿死死摁着,她怎么都挣脱不了,人在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与绝望之下,活生生地爆发出惊人的力气。
    一向娇弱的女孩儿,硬是挣得阮征鸿都一身汗才勉强控制住她。
    可下一刻,兰娘凄厉地喊了出来:“不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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