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生怖死本是世态常情,禽兽无知,见屠刀时尚且哀鸣觳觫,况乎于人?只是世间另有一类顽劣痴愚之人,贪生,然不懂趋利,怖死,却未悟避害。白得一张聪明相,实则满腹笨心肠。
    朱夫人的本事诡谲难测,与之斗狠实难讨得好。眼下她掏心不成无意恋战,叫四个红衣女抬起那尸变的儿子便急急要走,场上许多人都因此暗自松一口气。
    喻俏满头是汗,痛到极处错觉背上伤口血热如沸。她歪靠在陆雪名怀抱里,一手攥紧了陆雪名的前襟,一手摸出了腰间藏着的翠玉铃铛——王茂的聚魂阵提醒了她,眼前正有个现成的失魂倒霉蛋,为她留下追魂造梦的可乘之机。
    这自然是冒险之举:说不得她便要在梦中血尽而死……说不得她带不了这许多人一道入梦,留下来的便成为朱夫人爪下亡魂……又说不得到头来一无所获……
    可她已顾不得许多,她实在太想太想知道真相,太想知道蒲阳身上的女娲血,太想知道朱夫人口中的活仙丹,她不能就这么一无所知地,错过那只蛰伏在暗中窥伺大寨的恶鬼。
    喻俏将新得的巫力消耗得几乎枯竭,来制造一个尽量庞大的梦境。体温像从伤口处漏泄出去的流沙,她忍住冷意开始念咒,将文王玺印轻轻摇响。
    那流水般轻灵激越的玉石之声响起,她缓缓合眼——诸位道友,请君,入梦。
    又是那片虚空,喻俏步入其中时已感觉不到伤处的痛楚,只有失血的虚弱如附骨之疽般伴随入梦。年岁玉晷似沉默不言的温柔神灵,可她已经无力去拨动了,就让这梦境自来自去,自决定它抵达的时间罢。
    喻俏绕过玉晷,头也不回,踏入无尽的白光中……
    再睁开眼时,她正躺在象牙床上,眼见绫帐微垂、贝母流辉。而她身上寸缕未着,只有绵软帛被轻掩着,边上躺个男子,似也是赤身露体。
    喻俏在梦里与人做过夫妻,当下早是见怪不怪,直到那男子转过脸来……
    “陆筠?”喻俏惊得差点叫出声——眼前男子修眉凤眼分明顶着陆雪名的脸,衾被半掩下精光着的蜂腰长腿若隐若现,腿间那条将苏未醒的肉龙已被她瞧得半抬了头……
    片刻后,两人囫囵套了衣服坐在水精镜前面面相觑。
    喻俏顾不得错认的尴尬,一时疑惑难解,头疼道:“你是诸葛成玉?你怎么能是诸葛成玉呢?那这梦到底追得谁的魂?”
    追魂梦境是失魂者的梦境,为的就是引失魂者惊梦还魂,失魂者自然是不会被入梦人取代的。
    被强行带入梦成为诸葛成玉的陆雪名,哪里答得上来?他瞥了一眼镜中陌生女郎的面貌,而后垂下眼睫,将余光悄悄落定在咫尺处熟悉的艳丽脸容上——入梦人彼此之间看到的都是对方真容,只有借水精镜,才能瞧见他们在失魂者梦里的相貌。
    “你是诸葛成玉也算了,那我是谁?是他夫人?”喻俏一边问,一边理所当然地,将手里系不好繁琐的衣带,递给陆雪名代劳。
    陆雪名一个愣神,半蒙半猜地开始倒腾那些软软绫罗,口中轻声应她:“昔日在昆仑,未曾听说成玉行婚事迎娶过。”
    不仅如此,陆雪名所知的诸葛成玉一向清心寡欲、颇为刻苦,不然单凭其丞相独子的身份,何至于纡尊降贵地跟着来采猎?
    喻俏微有诧异,中原人向来爱虚礼,这样没有行婚事便赤条条睡一处,那倒有些返璞归真的上古遗风了。
    陆雪名的手指,小心避开柔软衣料下那对高挺的胸乳,勉强为她系了个结。他面色镇定地打量四周,提醒道:“这里无疑是绣户闺阁,堂皇奢华至此,你的身份必然贵重。”大约是亲自被追魂过,喻俏方才不过叁言两语略作解释,他就领悟了入梦的门道。
    既然大家都身份贵重,这样无媒苟合后的场面自然是见不得人。正听得门外有女婢叩门通禀,喻俏于是牵起陆雪名的衣带,命他去翻窗口。
    “进来。”因入梦前受伤的缘故,喻俏此刻十分病弱,不过费点力气高声些,便带起一阵咳喘。
    入内的女婢们迅速上前服侍,一个取药,一个捧巾,一个递水,一个端盂,好一通忙活。
    喻俏咳得头晕眼花,平复了一会儿才想起借机套话,恹恹道:“方才叩门,是有什么事?”
    那取药的女婢,勉强笑道:“女郎,是好事呢!郎主怕女郎在山上孤闷,这次上山为女郎带来个伶俐的伙伴。”
    喻俏不知内情,只好不动声色地回应:“那真是好事了。”
    她话音落,几个女婢却都心虚似的垂头噤声,半晌才有一个硬下心肠道:“且容婢子们为女郎梳妆,好去见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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