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声,面上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道:“底下出现了件麻烦事,与罪太子有关。”
    “这次罪太子伏诛,手底下的大半官员皆是被洗清,其中有几人管辖的,乃是湖州、淮州两个要地。”
    “这两地占地辽阔,百姓富庶,然而叫上来的税收账册却成为了一笔烂账,其中之最当属湖州。而此前株洲动兵,令得国库空虚,燕国送来的岁贡,尚未能够填补得上这笔空缺,春耕在即,这帐不清,湖州上下都得乱。”
    “听朝中的意思,裴尘应当得亲自去一趟湖州。”
    林朗看了林水月一眼,随即道:“这事情虽然麻烦,但也不是什么难事,裴尘若去的话,应当要不了几日便能回来了。”
    见林水月闭口不言,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件事,都未发觉有何不对,忍不住问道:“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林水月抬眸看他,道:“父亲可知,眼下京中四处皆散播着对春闱考官不满的消息?”
    林朗点头:“今日在朝上听闻了。”
    他复又道:“此事倒也算是正常,毕竟此前王翰林还在时,就是格外偏向太学院,如今春闱将至,自是会有人不满翰林院所为。”
    “那父亲知晓他们的目的为何吗?”
    林朗一愣,被她这么一问,还真仔细思考起来。
    他想了半天,犹豫地道:“他们想换主考官?”
    林水月点头:“不错,而且他们想要推上去的主考官,是我。”
    林朗脸色微变:“此事……”
    “与我无关。”林水月摇头:“我心知斩太子之后,想要回到朝堂极难,哪怕是再如何,也不会在此关头之上运作。”
    “另有,朝上虽因罪太子产生动荡,但也并非是无人可用。不提翰林院之中,内阁重臣皆是晋朝的股肱之臣,他们有学识,也比我有资历,更比如今尚且还算是戴罪之身的我名正言顺。”
    “不论如何,这个位置也轮不到我身上。”
    林朗顿住,他终于是反应了过来,面色难看地道:“那突然冒出来这么多议论春闱考官的事,还有人在朝堂上隐隐提及你的名字是……?”
    “是刻意为之。”林水月笃定地道。
    她今日在临西水榭听得有人带了这样的节奏,就察觉不对。
    在所有的公关事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今这么多的议论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绝非好事。
    而且还有一件事情。
    皇帝落下病根的事,朝中知晓的人并不多。但有一点是大家都清楚的,那就是皇帝虽碍于情面将她放了,而今却是最为不愿意见到她的人。
    因为她不光杀太子,而且忤逆皇权。
    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受到了挑衅,远的不说,近来最为不想要看见她的人,必然就是皇帝。
    对方一步步在京中散步消息,而后逐渐让林水月的名字冒头。
    当太多人在皇帝面前提起时,就不知这个计谋究竟是针对林水月还是针对皇帝了。
    再有湖州之事来得蹊跷,此时让裴尘离开,未免没有调虎离山的意思。
    林朗不知这些内情,却也轻易能够明白个中汹涌。
    他起身踱步,惊道:“可如今便是知晓这是有人刻意为之,可你又要如何反驳?”
    “皇上本以为此前的事,已对你生了厌恶,而今便是你站出来说,这些事情并非你设计,这些人与你无关,只怕皇上也未必会信!”
    更为主要的是,林水月本身能够毫发无伤地离开天牢,原本就是因为那么多人求情的缘故,眼下又是这样大批的人觉得朝堂非林水月不可,皇帝该怎么想?
    林水月不光是斩太子,她这是要反了天去了!
    林朗瞬间焦躁,抬头看她,问道:“眼下当如何是好?”
    “当是由他人来担任主考官为妙。”回答他的,却是另一道温和的嗓音。
    林朗回身看去,便见裴尘抬步走了进来。
    见得裴尘,林朗松了口气。
    “见过岳父大人。”裴尘一开口,他虽然心知此时不该,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下。
    一时斜眼看林水月,女婿还叫岳父呢,某人一口一个林大人。
    他没注意到,裴尘进门时,林水月抬眸看了他好几眼。
    他们二人是夫妻,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林水月对他也格外了解了。
    故而他刚进来时,林水月就察觉到了不对。
    裴尘虽带着一惯的温和之色,可眼中却带了抹肃杀之色。
    她眼眸微顿,并未直接开口去问。
    林朗倒是问了:“可眼下他们这般引导,还能有谁能够担任这个主考官的名头?若是定了下来的话,他们难道会就此罢休?”
    “自是不会。”裴尘面色沉静地道:“所以此番推举的,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人。”
    “谁?”
    裴尘与林水月对视了眼,随即异口同声地道:“程旭。”
    这话一出,林朗愣了许久。
    程旭入得内阁时间不短,若论资历的话,确实是够格的。
    但他前面还有田阁老、钱阁老之流,为什么会说那些有心设计林水月的人,不会拒绝这个提议呢?
    “父亲今日回府之后,莫要表现出任何的不同寻常来,科举之事,你此前既是没有参与,日后也不必管。”林水月却轻声对林朗道。
    林朗点头,礼部游离在权力纷争之外,确实是触及不到这些事情。
    “另自府上离开后,父亲需对外宣称女儿病了,病得昏昏沉沉想念父亲,才差人去请了父亲过府。”
    林朗对此也没什么疑问,反正林水月想不想他别人也不知道。
    待得林朗离开之后,林水月这才拉着裴尘的手坐了下来。
    她瞧着他面上的神色,轻声道:“宫中可是发生了些什么事?”
    裴尘松缓了面色,握住了她的手,垂眸道:“你应当猜到,有人想利用你来刺激皇上了。”
    林水月点头。
    “这几日,端妃都在皇上跟前伺候着。”裴尘面色冷淡地道:“带着小皇子在皇上的跟前,同皇上亲近。”
    林水月却是直接道:“这么说来,皇上身子不适,经不得情绪起伏的事,对方已经知晓了?”
    裴尘颔首:“不光如此,青衣卫顺着今日觐见的几人探查,发现这几人皆是已经交代好了家中,准备好了后事。”
    此言一出,屋内安静了瞬。
    林水月沉声道:“他们这是打算死谏?”
    裴尘点头。
    林水月的面容瞬间冷了下去。
    寻常上奏提及她便罢了,若真有几人在朝上死谏,表面上做出来了为了让她重返朝堂,而无惧任何的正义模样,实际上却是真正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以及……
    他们血溅当场,皇帝也不知会是何表现。
    若皇帝有任何不好,旁人会怪罪到了这些死谏之人吗?
    并不然,这个罪名,只会落到了林水月的身上。
    是她斩了太子,是她满心钻营,是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到朝堂。
    罪名都是她的。
    林水月沉吟片刻后问:“这个隐匿在了背后的人,究竟许了这些人什么,才会让他们如此的不顾一切?”
    裴尘微顿后,轻声道:“不必许诺什么,早在此人编织朝中这张大网时,就已经算尽了人心。”
    “参与的人,或许是因一时贪恋,或许同谭正华一样,想要为后代谋划前程,但总归踏进了这张网,便无法回头。他们只能对此人听之任之,而没办法承受事情暴露的风险。”
    “就如同程旭一样。”
    林水月默然。
    他们发现程旭不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前程旭在朝上,瞧着立场中庸,实则一直有偏帮太子。
    而程旭是在谭正华一事上,反应最为激烈的几个官员之一。
    但能叫林水月肯定程旭有异的原因,还是在于程旭押解她去天牢之前,所问的那番话。
    凡能走上高位的官员,必不可能只是个纯粹的坏人。
    他们也曾有过热血,也曾为国效力,心底还保有着对从前的向往,只是越靠近权力中心,越无法自拔。
    想要再回头,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了。
    至于裴尘知晓,应当是顺着线索查到了程旭的身上。
    他们笃定推出程旭,对方一定不会拒绝的原因,那就是因为程旭本就是他们的人。
    在害林水月,及科举选拔上能为自己所用的人,以此控制更多人的选择之上,对方一定会选择后者。
    因为林水月不一定会束手就擒,但程旭上位一定会有好处。
    甚至选拔出来的人不需要位置太高,不需要抢夺太显眼的名号,只要能稍微操作,从中得利的就比想象的要多不少。
    能让谭正华不顾身份以身犯险的事,那谭寅只是个举人功名,眼下能掌握的,可是进士的名头。
    只怕这些人筹谋多年,也就能遇见这么一次好事。
    诱饵过大,对方只要不傻,都知该如何选择。
    “那湖州之事?”林水月看他。
    裴尘轻声道:“湖州官场内乱是真。”
    这场内乱,还有裴尘推波助澜的功劳,原本在太子之事的谋划上,他的打算,便是让湖州内乱烧及太子。
    湖州隶属太子管辖范围内,若出岔子,太子必定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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