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镖回到各自狗窝。
    沈辰一直目送电梯下到负一楼。
    回办公室的时候路过洗手间,神使鬼差地调转了方向。他走进去关上门,反锁好。
    镜子很干净,完美地向他展现了镜中人的狼狈。
    实际上还可能更狼狈。但今天早上他涂了很多东西,藏住了自己崩溃后的模样。沈辰弯下腰去,打开水龙头掬了把水洗脸。双手用力揉搓脸颊,力气之大,生生把发黄的脸揉到粉红。
    恍惚间镜子里的人似乎变了模样,有长长的卷发,夸张的红唇,翘起的睫毛,睥睨众生的妩媚。
    唐人街。入目皆是古色古香。城牌楼好整以暇目送人世来往。
    郑阿常随便挑了一间中餐馆,包了房间。四个人落座后,只有郑阿常和郑中石自觉拿起菜单。刘长生不敢,军刺无所谓。
    反正这俩A国人也不一定吃得惯。
    “你喜欢什么?”郑中石凑近郑阿常,语气亲昵,“都随你。”
    说得好听,就跟不是我付钱似的。郑阿常一面腹诽,一面还要装出人畜无害感激涕零的模样,“不不,待客之道以客为先。您想吃啥随便点。”
    “行。”郑中石也没客气,拿起笔就开始勾画。
    郑阿常看他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勾了爆炒猪蹄宫保鸡丁涮羊肉酱牛肉酱爆鱿鱼北京烤鸭等等诸般。
    不是个纯的G国人。郑阿常给郑中石添加了新的标签。
    饶是她被李节愍接到A国祸害了这么多年,再回G国生活,还是对那些国产习俗感到亲切。
    所以,全肉是真的接受不了……
    她悄悄拿笔又勾了鱼香肉丝酸菜鱼清蒸排骨叫花鸡。末了再加一道小葱拌豆腐。
    哎,她想,全肉真的接受不了。
    郑中石满足地揽过郑阿常的肩膀,百般喟叹,“和美人共进午餐是对我生命价值的肯定。只是为什么还要有两个木头男人?”说着埋怨地瞪了刘长生和军刺一眼。
    刘长生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化为一溜儿青烟钻进地板缝。军刺在对面面不改色厚脸皮。
    郑阿常罕见的没有抖掉郑中石犯贱的手,而是翘着二郎腿悠悠哉哉,还想来杯茶。
    “你叫什么?”她扭过头问还在嘚瑟不已的郑中石。
    郑中石耸下肩膀故作哀愁,“在你心里,完全没有我。我的名字你都记不住……”
    “说真话。”郑阿常老神在在倒了杯茶。
    “我说的就是真话。”
    “我说真名。”郑阿常喝了口茶。
    “就是郑中石啊!”
    “你骗鬼?”反问。
    “不敢,”郑中石双眼放光,看上去有点儿兴奋,“一个名字,何必在意呢?以后说不定老死不相往来。”
    ……有道理。郑阿常对郑中石的辩解表示理解。说到底,她确实对郑中石的名字在意过头。
    “那就此揭过。我们来谈正事。”
    郑中石哈士奇式点头,目光短暂地瞥向了正襟危坐正在感受军刺释放的寒气的刘长生。
    “怎么说也是机密合作,有外人在也不太好。不如请这两位小朋友暂时出去,行吗?”他提议。
    对面二人瞬间挺直脊梁,军刺的坐姿还有几分虎踞龙盘的意味。
    郑阿常没有回答,食指敲了敲桌面,笑吟吟看向军刺。刘长生在对面懵懂之余还带着不安。郑中石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
    四人目光游走交汇,空气中似乎有电流的兹拉声。
    最后军刺打破了沉默,“我无法保证安全。”他在向郑阿常明确表达拒绝。
    郑阿常颔首,嘴上却强硬,“已经搜过身了,不是吗?”
    “掐死也是死。”军刺回答。
    ……真有道理。
    刘长生这边也跟风,“是的是的,大家还是一起商讨大计,打开天窗说亮话,坦诚相见才能真诚合作嘛!”
    ……
    谁要跟你真诚合作?郑阿常忍不住泛起嘀咕。
    “带枪了吗?”郑阿常问军刺。
    军刺马上掏出沈辰塞给他的那把,咚的敲在桌上。
    刘长生脸色青紫。
    郑中石面不改色。
    见过大世面啊。郑阿常心想。
    “你拿枪,防着刘长生。把你的龙泉宝剑给我。”郑阿常朝军刺伸出手。
    三个人怔楞。
    “就是军刺!”不耐烦。
    “……”
    军刺没动作,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没带。”
    “……”
    成吉思汗西征忘了骑马!
    郑中石在一旁笑得晃眼。他摆摆手,右手搭在郑阿常座椅的椅背。
    “我们在谈正事儿,美人。”
    “看情形是我占上风。可到现在为止,你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郑阿常警惕。
    郑中石凑近她,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你是不是应该有点儿求人的样子,这样我也能帮得心甘情愿。”
    ……请滚您的蛋。
    不过郑阿常没反对,她转对军刺敲了敲桌子,“你们出去。”
    “要小心,”她没忘提醒站起身的军刺,“G国有句话叫‘扮猪吃老虎’。”
    军刺和刘长生都是A国本土产出,二脸茫然没听懂。
    但她相信郑中石听懂了。
    门阖上之前,郑阿常窥见服务员正端着一盘酸菜鱼不知所措,进不是出不是,最后被军刺端了盘子赶走。
    而后军刺光明正大强迫刘长生走进了另一个空包间。
    真是好样儿的。郑阿常酸涩地感叹。
    她能预料到,接下来所有的饭菜都不会进入这个房间了。
    可最后是她买单!
    “接下来就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间了。”郑中石温柔缱绻恶心兮兮,“让我们想一想要如何度过。不如——牛奶润滑洗凝脂?”
    郑阿常穿过头对他微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厘米,呼吸近在咫尺之间,暧昧陡然丛生,“您脑子有毛病吧?”
    郑中石非常给面子地变了脸色,他暗地磨牙,觉得这个小儿媳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什么都敢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都敢做。
    “我刚刚说过,落了下风,就要学会收敛。”
    “所以我用的是‘您’。”郑阿常继续微笑。
    猛虎獠牙,辣!
    郑中石大概能想到为什么自己从来少说多做实力说话的儿子,忽然变得耍嘴皮子力压群雄了,这分明是自家内人教的好——
    一个够劲儿的女人多么重要!
    郑中石不愿承认心中竟然对秦秦淮泛起了那么点儿说不出口的小嫉妒。
    “还有,”郑阿常一条腿蹬着他的座椅,“我认为大家是平等的,谈生意,不是吗?”
    “比如溜进你们外馆找麻烦的老鼠们。”在郑中石露出不屑以前,她及时补上这一句,成功把彼人之不屑换成讶然。
    “你以为外馆无法清除那些杂碎?”郑中石感觉有些好笑。如果几只A国老鼠都无法处理,那白所罗门屹立这么多年,岂不是太没天理?
    “你无法清除根源,”郑阿常竖起食指立在嘴边,悄声,“A国不允许你们插手他们吧?”
    “否则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成功潜入外馆。”
    郑中石开始对郑阿常刮目相看。
    他正式推翻了以前从资料和报告中建立起的郑阿常的形象,转而竖立起一座狡诈,刁钻,睿智的上位者的雕像。
    即便她在秦秦淮身边伪装得再人畜无害,骨子里,还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和流氓。
    “你想说什么?”
    郑阿常收回腿,慵懒地倚靠在椅背,反问,“你呢?到现在,你都没有给我相信你的证明,我该怎么跟你谈合作?”
    郑中石哑然失笑。
    他心道原来在这儿等着他,计划在大餐前先吃点儿冷菜,开胃又垫饥。
    “想要好处?你还没给我好处呢。”郑中石凑近,在她耳边低语。
    真的好恶心哦。郑阿常想。
    “还记得仅剩的那位纪律委员会伙伴吗?”郑中石问。
    郑阿常点头。当然记得,这算是她人生中最憋屈的两步棋。一个委员被印证叛逃,还是白所罗门的奸细,一个圣诞老人,处心积虑跟她作对。
    她有点儿体会到当年李节愍的心情了。
    想到李节愍,郑阿常的心脏收缩了一下。
    还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加拿大应该没有危险……吧?
    莫名的短信提示音响起。郑阿常一秒冷下脸,对郑中石虎视眈眈。
    郑中石目露茫然。
    他不太清楚郑阿常这是什么路数,怎么听个短信提醒就惹恼了?想他为了表达诚意可是直接关机的,哪里像郑阿常这么奸诈,不但不关机,连静音做做样子都不舍得。
    她真的是落在下风?郑中石不禁怀疑。
    郑阿常见郑中石没有反应,心中疑惑,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下声音来源——
    哦,我的。她面不改色掏出手机。
    一条彩信。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野蛮人发彩信……她忍不住面露嘲讽。
    然后看见“来信人:秦秦淮”。
    秦秦淮可真有品味。郑阿常自豪。
    然后查看彩信内容。秦秦淮的自拍蹦出来的一瞬间,郑阿常感觉自己的呼吸彻底凝滞。
    好看!
    她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柔和下来。双眼露出贪婪垂涎的凶光。
    郑中石有点儿失措。他只看见郑阿常掏出手机,然后瞬间变了气势。那副小女人柔情蜜意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几乎能看见郑阿常背后抽象的虚无的粘稠的粉红背景。
    凭着敏锐的大脑,他几乎用屁股想都能想到怎么回事。不就是相好发消息了呗。
    就是不知道这个相好是不是秦秦淮,万一不是,那可有好戏看了。郑中石思想阴暗。
    “你接着说。”郑阿常记起旁边还坐着一个老种马,施舍般地朝他撇撇下巴,双手不停,将秦秦淮的自拍换成壁纸,然后回复短信。
    ——帅!无敌!比心!
    秦秦淮用电脑人机对战,下完了一盘国际象棋。他刚刚关掉页面,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郑阿常的回复。
    他迫不及待地查看内容,把回复的五个字三个感叹号读了一遍又一遍,脸上的痴汉笑容令人作呕又不自知。
    回复:
    ——总该也给我张自拍吧。我当壁纸。
    秦秦淮如是回复。虽然他电脑E盘里有数不清的不可外泄的机密苟且的动作照片及录像。但是——谁会嫌yy对象的照片多呢?
    来一张是一张,多一张赚一张。
    ——现在不方便。回家裸照。
    郑阿常的回复很及时。
    看到内容的一刹那,秦秦淮简直如获新生春风回暖,他那因为两地分离而憋闷扭曲的欲火,当即得到抚慰,转化为浓浓的爱意,恨不得飞跃重洋见证郑阿常的赤身裸体。
    不过……
    常常不方便。现在,这才应该是秦秦淮的重点。
    不久之前秦中石才回复过,他正要去跟常常见面。
    那么算起来……他们现在应该就是在见面中吧?秦秦淮又算了算时差。
    ……
    妈的他们在吃午饭!
    都吃上饭了,下一步肯定是约电影!晚上就该约床了!不行!
    不行!
    秦秦淮背后怒火熊熊燃烧,胸中壁垒轰然倒塌,狂狼奔腾风起云涌,大有摧毁九州之势。
    早知道就派秦一风了!腿不好就不好,最重要的是肾也不好,哪像秦中石这个老淫贼,钢铸的腰子铁打的肾!五十犹似狼和虎!
    秦秦淮非常想叮嘱郑阿常一定要恪守婚姻维护准则,打好他们的婚姻保卫战。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的意思是……”郑阿常放下手机,“圣诞老人正在出卖我?”
    “嗯。”郑中石肃穆肯定。
    “哦。”郑阿常面不改色。
    郑中石有点儿诧异,按理说这么重要的人物在背后反水准备给自己来上一刀,她怎么说也该流露几分慌张,恶狠狠道这狗贼竟敢背弃寡人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且看寡人手提龙泉刃亲仇。
    这才对。
    郑阿常也太平静了。
    “那又怎样,”郑阿常随口道,“你又不能替我解决问题,只是给我送一个情报,而且是个众所周知的情报。”
    真的是众所周知。
    问一问艾兰凯瑟琳,问一问沈辰军刺,问一问她办公室外的保镖。哪一个不知道圣诞老人对她心有芥蒂?
    他们两人的隔阂存在已久。以前她不在G国,双方还能磨合相处,她现在回来了,一定会有问题摆在灯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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