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洒在身上,给冬日午后增加一份灼热的暖意,放下咖啡杯,我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两点了,纪晨风应该快出来了。
    两点零二分,校门内走出一道亮眼的身影。利落的纯黑短发,俊美的五官,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哪怕只是穿着普普通通的地摊货,也是会让路人看一眼,忍不住再看第二眼的存在。
    迅速用手机买完单,戴上黑色口罩,我穿上大衣,推开店门,遥遥跟在了纪晨风身后。他完全没有发现我的跟踪,背着背包,一路快步往地铁站方向而去。
    咖啡店的打工两点半开始,从学校坐地铁过去需要十五分钟,因此他每次都要赶两点零五分的地铁。如果错过了,虽然不至于迟到,但瘦猴精店长话会很多。
    跟着纪晨风下到地铁站,他刷交通卡直接进去了,我却还要到一旁用手机笨拙地支付购票。等买完回过身时,四周早就没了对方的踪影。
    刷了票急急进站,还好车没开,不过站台已经没有在等车的人,车门上方闪着灯,发出警报,预示着它快要关门发车了。
    生平第一次不顾形象,完全是慌里慌张地冲进了车厢。车门擦着脚后跟关闭,我扶着吊环急促喘息,在轻微摇晃的车厢中,举目四望,想要找到纪晨风的所在。
    这个时间点,车厢里人不算多,尽管每个座位都坐了人,但不到拥挤的程度,没一会儿我就找到了他。
    与我隔了一扇门,纪晨风靠在另一边的车门旁,手里展开本厚重的书籍,只是路上这十几分钟都不舍得浪费,专心汲取着里面的知识。
    距离人工耳蜗植入手术过去两个月了,回学校继续学业也要一个多月,他看起来适应得挺好。
    找了个斜对面的位置,我靠着座椅旁的透明挡板,明目张胆地向不远处的纪晨风投去视线。
    为了手术剃掉的头发长得很快,黑色的线圈贴住头皮,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太出,耳廓上的语言处理器倒是有些显眼,不过大多数人应该都会把它当做蓝牙耳机吧。
    纪晨风看书看得太投入,我又看纪晨风看得太投入,导致到站了都没反应。直到车门快关上了,纪晨风猛然抬头,发现已经到了,赶忙合上书迈开长腿朝外头跑去。
    我看他下了车,本也准备走了,眼角余光却在这时瞥到了掉在车厢正中的人工耳蜗。
    车门合上的瞬间,我刚好走到了人工耳蜗掉落的地点。小心将其拾起,我抬头朝车厢外看去,纪晨风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丢了东西,毫无所觉地沿着向上的楼梯离开了站台。
    太习惯无声的世界,哪怕如今听到了声音,但因为时间尚短,如果突然回到听不到的状态,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之前查人工耳蜗的相关信息时,经常会看到丢失耳蜗的新闻。以为纪晨风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毕竟是好不容易重新拥有的听力,结果才两个月就弄丢了。
    虽说补个体外机花不了几个钱,可那样严善华不是又要跑来跟我借钱了吗?没完没了的找我要钱,就算是小钱也会很不爽。
    盯着掌心中的人工耳蜗,我攥紧手指,将它收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好歹是用别人钱买的贵重物品,倒是给我珍惜一点啊。
    又坐了一站下车,到对面站台换乘反方向的地铁再坐回去。犹豫着要用怎样的方式将人工耳蜗还给纪晨风,结果才出站台,就与纪晨风迎面撞上了。
    脚步突兀地僵在原地,我完全被这猝不及防的正面相逢惊吓到了。
    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呼吸都要凝滞。下一秒,纪晨风与我擦身而过,没有注意到我,也未作停留。他匆匆地掠起一道微风,向着我身后的服务台跑了过去。
    失序的心跳随着他的远离逐渐恢复正常,我摸着心口的位置,暗暗骂了句脏话。
    “您好,有什么能帮您吗?”
    “我的人工耳蜗可能掉在了车厢里,我想知道是否有人捡到了它,我坐的是两点二十分钟到站的那班地铁……”
    回头看去,纪晨风已经与服务台工作人员交涉上了。
    “人工耳蜗?这个东西长什么样的,有照片吗?您别着急,我打电话问下总控室有没有人捡到。”工作人员看起来并不知道人工耳蜗是什么。
    纪晨风蹙着眉,努力分辨对方的口型,半晌后宣告失败:“抱歉,我现在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可以……尽量说得慢一点吗?”
    “照片,照片有吗?”工作人员确实说得更慢了,但音量也更大了,来往行人都被声音吸引,朝他们所在位置投去好奇的目光。
    “照片?”纪晨风终于分辨出关键词,掏出手机,翻找了片刻,拿给对方看。
    “哦哦,就是助听器啊。”工作人员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接着拿起了一旁的座机,开始与总控室通话,询问有没有人捡到一只黑色的助听器。
    纪晨风焦灼地等在一边,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工作人员的嘴型。在看到对方和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明确没有人捡到他的人工耳蜗后,整个人就跟只一觉醒来发现被浮冰带出几百海里,彻底迷失在茫茫大海的北极熊——茫然又沮丧。
    什么助听器,倒是告诉他那东西值五位数让他帮你调监控啊。
    原地欣赏了会儿纪晨风有趣的表情,我环顾周围,看到扶梯前正好有个保洁员在拖地,上前将手里的人工耳蜗交给了对方。
    我指了指纪晨风的方向:“应该是那边那个人掉的,麻烦还给他。”由于怕被纪晨风注意到,说完便加快脚步离开了地铁站。
    这件事没多久我就雇佣了阿瑶。坐在她凌乱的办公室内,向她陈述自己的要求,短短十分钟就列了整整一张a4纸。
    “还有吗?”女孩儿笑容都有些勉强,如果不是我出价确实高,她或许就要把我从屋里丢出去了。
    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要补充了,想说就这些吧,开口时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小心纪晨风的人工耳蜗,掉了就帮他捡起来。”
    阿瑶一愣:“是耳朵上那个吗?”她认认真真记笔记,“很贵哦?”
    “还好,六七万吧。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麻烦。”
    麻烦别人就算了,麻烦到我不行。
    “六七万叫还好哦,大佬你真壕。”阿瑶连连咋舌。
    从那以后,掌握纪晨风的行踪变得更方便了。每个星期都会看他去了哪里,和谁见过面。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看他,开着车,远远停在校门口,咖啡店前,或者大排档附近。为了不让他起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换车开。
    周及雨说过,人身上的任何一个器官都可以形成反射机制。狗被巴甫洛夫训练成了只要听到铃声,看到红灯亮起就会疯狂分泌唾液的模样,是因为每次只要一喂食,研究人员就会让它听到铃声,看到红灯亮起。
    那如果一个人只要心情不好就去见另一个人,见到对方,便会为对方最平常的模样感到快乐,心情变好,久而久之,难道不会形成条件反射吗?难道不会变得一见到那个人……就心生欢喜,遗忘所有不快吗?
    应该讨厌的,可就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像沉迷酒精与烟草一样,沉迷着纪晨风。
    潜意识也知道这样不对,需要尽快戒除这个隐患,行动上却总是事与愿违。
    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接近对方,现在看来全部荒唐又可笑。
    因为怕他知道真相,所以要用情感控制他?因为无法接受半途而废,所以接受了亲吻,抚慰,和更多的身体接触?还有什么要把他变成菟丝子,养成废物囚禁在身边……
    “制造一场交通意外,把他撞成植物人不是更方便吗?你看看你现在,简直吃力不讨好。”丢开一盏走马灯,扇着黑色翅膀的桑念来到我面前。
    我垂下眼,半天才想出一个理由:“那样……就不能羞辱他了。”
    “哈。”黑翅膀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绕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承认吧,你喜欢他。你喜欢他的吻,喜欢他的触碰,喜欢他在床上一遍遍叫你的名字。”
    “你喜欢……不,你对这种充满独占性与被需求的亲密关系上瘾。他满足了你对家的所有幻想——温暖,干净,热腾腾的食物,还有优质的性。”
    “不是他做的食物就难以下咽,没有他的抚摸就无法宣泄,连洗澡都换成了和他一样的香皂,你竟然还觉得是你在捕获他?”
    我迟缓地抬头,从对方言语中得出惊人的事实。
    “……那么,我才是被捕获的那一方?”
    黑翅膀的桑念飞到我的头顶,斜卧在半空中,要笑不笑道:“在你为失去他感到心碎的时候,你就该意识到了。”
    原来那种难以忍受的剧痛就是心碎吗?我还以为是心脏出了毛病……
    “可是他已经不喜欢我了,就算意识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望向一盏盏悬浮在半空的走马灯,我低低道,“回不去了。”
    “不晚,还有救。”黑翅膀说着打了个响指,“还是可以回去的。”
    还没明白他说的“回去”是回哪里,随着这一响指,走马灯迅速倒转,整个空间开始扭曲变形,耳边响起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嘈杂音符。
    急切的呼喊,仪器的鸣叫,以及女人的哭泣……
    猛地睁开眼,喉咙疼痛不已,异物感强烈。我不可抑制地干呕起来,想要起身扯掉嘴里的东西。
    护士赶紧过来按住了我乱动的双手,不知向谁说了句:“告诉家属,病人醒了。”
    第49章 这个男人是谁?
    再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挂着点滴,床头摆着心跳监测仪,只是稍稍滚动喉头,喉咙深处就传来剧烈的撕裂感。
    身体有种轻飘飘的疲惫感,和我每次吃药吃多了,睡不着又醒不过来的感觉很像。
    想摸摸喉咙到底怎么了,才一动,身旁仪器发出刺耳的嗡鸣,一道带着香风的身影猛地扑过来,按住了我的手。
    “别动别动,要回血了。是不是觉得冷?我给你调慢点。”许汐握了握我的手,调慢了输液的速度。
    “我怎么了?”我忍着痛开口,声音粗哑难闻,仿佛整个声带都经历了一场惨烈的交通事故。
    许汐侧身坐到床边,一双眼微微红肿着,眼里泪光闪烁。
    “你还问我怎么了?”她摸了摸我的面颊,一颗晶莹的泪珠砸下来,正好滴在我的手上,“人生什么坎儿过不去啊,你干嘛这么糟蹋自己?要是我和小唐晚到一小时,你说不定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小念,你要还当我是小姨,就不许再这么吓我了。”
    我满心地疑惑。糟蹋什么?什么再也醒不过来?我吓谁了?
    我记得自己喝了酒,也记得自己吃了安眠药,但听许汐的意思,是以为我在家……服药自杀?
    笑话,我怎么可能自杀?
    一想到死后会有多少人对着这件事指指点点,将我生平当做豪门八卦议论纷纷,是个阿猫阿狗都有资格点评我的为人。我就是做鬼都会想办法还阳,怎么可能主动赴死?
    我不惧怕死亡,但我绝不允许别人看我的笑话。
    “我没有……”我拧起眉心,试图跟她解释,可因为喉咙的不适加上身体上还未完全消散的倦怠感,听起来没什么底气。
    “看你昨天那个样子,我就知道要出事,还好你密码锁密码跟之前公寓是一样的,不然我和小唐都进不去屋里。”
    许汐确实没有信我,她认定了我是想不开要死,不然实在很难解释为什么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会将烈酒和安眠药混服。
    为了不再做梦。
    我简单思索了下这个回答的合理程度,之后便乖乖躺好,老实接受了许汐苦口婆心的开解,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什么。
    “这是我第二次救你了……”许汐替我掖了掖被子,含着浓浓鼻音道,“桑念,我知道你对我们有很多的埋怨。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二十年前被我抱在怀里带到许家的那个孩子。那是我见过最乖巧、最勇敢的孩子,他成长得比谁都要坚强。”
    “无论你是谁,你的父母是谁,我都希望你以后健康快乐。”
    对于我小时候的经历,许汐总是会避免谈论,这还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听她提及,竟然用了这么正面的评价。
    她对我的滤镜未免太厚了……
    我定定看着她,想要冲她微笑,让她不用为我担心,唇角却颤抖到无法长久固定在我同一个位置。
    “……我住院,我的猫怎么办?”一开口,说得是全然无关的话题。
    许汐似乎也明白我是在转移话题,没有强迫我继续:“两只小猫让莫妮卡接回家了,那只乌龟小唐说他来照顾,他有经验。”
    “他有屁的经验。”我小声道。
    他照顾得好,上次小王八就不会生病差点死掉了。
    “你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就别想着乌龟了。”许汐无奈道,“医生说你身体很虚弱,要好好休养才行。”
    我昏昏欲睡地“嗯”了声,由于身体里的安眠药还未完全代谢掉,又说了会儿话便再次困得闭上了眼。
    洗胃损伤了胃粘膜,导致那几天我只能吃流食,不停打营养针,三天后,医生确认我已经无碍,准许我办理了出院。
    我并没有回租屋。我的酒精依赖和药物依赖日益严重,再不戒除,日后对我来说将是巨大的麻烦。长痛不如短痛,我请求许汐替我找了一家专门的戒断康复医院,一出院便无缝衔接住了进去,开始进行专业的戒断治疗。
    住的是单人病房,房间里装了监控,没有任何锐器,唯一的一扇窗只能打开一条缝的大小,连个手都伸不出去,窗外还有隐形防护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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