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焉一怔,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可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到我的时候,总会随随便便就问出一些交浅言深的话题。
    “我进去买点东西,你们先走吧。”才出活动中心,纪晨风便在一家便利店前停下,与孟雪焉说完,转身走了进去。
    这怎么看都是为了躲我吧。
    紧了紧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胸腔里像是凭空冒出一团灼热的、难以排解的气体,撑得我整个人都很难受。
    “那我们先走吧。”克制着追过去的冲动,收回视线,我对孟雪焉道。
    可能是周六的关系,晚上坐地铁的人少了很多,我和孟雪焉这次都坐到了位子。
    到蝇城那站我起身下车,孟雪焉见状惊讶道:“你今晚要住这里吗?”
    我知道她为什么感到惊讶,蝇城又脏又乱又危险,实在不是个住宿的好地方。
    “这里便宜,我没有多少钱了。”身上可以灵活取用的资金也就几十万,确实是要省着点花了。
    孟雪焉欲言又止,似乎很为我的安全担忧。
    “我一个大男人,出不了什么事的。”我安慰着她,等地铁门一开,便和她挥手告别。
    拖着硕大的行李箱走了一路,停在长阶前时,早就汗流浃背。我坐在行李箱上大口喘息,耳边全是知了的鸣叫。
    好吵。好渴。
    犹豫着要不要先找个小店买瓶水,远远地,就看到纪晨风朝这边走了过来。
    看来他在便利店也没有耽搁太久。
    手里拎着只便利店的塑料袋,就像没看到我一样,他毫不迟疑地,抬步就要继续往上走。
    “你还欠我一个生日愿望。”为了防止他又摘人工耳蜗,我索性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打算,“我现在无家可归,在我找到新的住处前,收留我几天吧。”
    纪晨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眼里不存一丝动摇:“虹市有很多酒店。”
    “我没钱了。”我睁眼说瞎话,“桑正白和我断绝了父子关系,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掏出钱夹,将里头的声明抽出来递给对方。
    纪晨风看了眼那张皱巴巴的剪报,没有接:“你可以去找你的朋友。”
    “我都不是桑家少爷了,哪来的朋友?”我抬起另一只手,不敢抓他,只敢去扯他手里的袋子,“纪医生,纪老师……就两天,两天我就搬走。”
    纪晨风退后一步,像是生怕我不小心碰到他。
    他抽回自己的袋子,简单明了地给出答复:“不方便。”说完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不方便?不方便简行来家里找你吗?
    望着他不断远去的背影,我咬了咬唇,在行李箱上又坐了会儿,恢复了体力后,提着行李箱一阶一阶爬上楼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自己将近20公斤的箱子提到了纪晨风家门口。
    敲响铁门,我大声朝里头喊道:“一天,不,就一晚上。借我住一晚,明天我就走,以后再也不烦你了!”
    经常想得好好的,然后一见到纪晨风所有打算就都乱了套。
    开始明明就是想去住酒店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见他为了不和我同行故意走进便利店,一下子就受不了了。满脑子都是……他越是不想看到我,我就越要往他面前凑。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吃再多的药好像都不能改变我骨子里的偏激自我。
    我真的是想住两天吗?才不是。
    我想住进去就不走了。晚上偷偷撬他房门,钻他被窝,做到身体里的每一滴水分都被蒸发,用最粗的锁链,把他锁在房里一辈子。
    渐渐停下敲门的动作,我深深地为自己毫无改变的事实感到痛苦沮丧。
    手滑落下来,我缓缓后退,疲惫不堪地蹲下身,靠着行李箱一屁股坐到地上。
    双手抱住膝盖,垂下脸,想着再过会儿,等我感觉好受点了,就起来找酒店,找今晚过夜的地方。
    我再也不要把行李箱从这么高的地方搬下去了,干脆用踹的吧,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坏……
    好渴,早知道先去买瓶水了。
    我现在,真的好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啊。
    想笑,笑不出,想哭,又完全没有眼泪。我更紧地抱住自己,将脸埋进膝盖,整个人都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给我一个家吧,给我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我已经知道了思念,知道什么是爱。天上的神明啊,我不会再让他伤心,不会再辜负他,我愿意一辈子守护他,成为他真正的“英雄”。所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不要抛下我,不要留我一个人。哪怕要失去一半的寿命,我也愿意。让他再看看我吧。
    我真的好想他……
    平生不信鬼神,却莫名其妙开始祈祷。
    我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程度,这非庙非观,怎么可能真的灵验?吸了吸鼻子,正想起身,眼前房门在这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一点点被人从里面推开。
    纪晨风垂眼看了我片刻,按住铁门,往一旁让出了一条道。
    “就一晚。进来,别吵到邻居。”
    我张了张口,愣愣仰头看着他,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猝不及防。
    神明,显灵了。
    第54章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纪晨风家与我之前来时一样,又不大一样。
    格局不变,仍然是狭小逼仄的户型,原本转不开身,显得异常杂乱的客厅现在却干净整洁了不少。
    墙面似乎重新漆过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少了。
    “你今晚睡在这里。”纪晨风指着客厅靠窗的一块区域道。
    那是曾经纪晨风睡觉的地方,以前我来的时候地上总是叠放着整齐的被褥,白天做客厅,晚上当卧室。现在干干净净的,想来严善华去世后,纪晨风将房子重新整修,自己也搬到卧室去睡了。
    “好,我凑合一晚就行。”我点点头,将行李箱贴着墙根横放下来,立时,客厅三分之一的面积就叫它占了去。
    纪晨风让我先洗漱,说着进了卧室,看样子是给我去拿被子和枕头了。
    我又热又渴,见矮桌上放着便利店的袋子,露出大瓶乌龙茶的瓶身,忍不住咽着唾沫坐过去,拧开瓶盖举起来就往嘴里灌。
    纪晨风抱着睡具再次出来时,我已经喝掉大半瓶了。
    “抱歉,我太渴了。”指尖不安地抠挠着塑料瓶身,我重新将盖子盖好,道,“我会付钱的。”
    纪晨风看了我手里的乌龙茶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将睡具一股脑丢在榻榻米上,冲我抬抬下巴道:“去洗澡。”
    拿着衣服走向浴室,拉开门时,闷热的水汽瞬间扑面而来。
    整个浴室拥挤不堪,淋浴、马桶、洗脸盆、热水器、洗衣机,小小的空间挤下这样多事物后,再放不下什么多余的东西。
    靠淋浴的那面墙上,头顶上方开着一只小小的换气窗,望出去便是漆黑的夜空。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浇下,洗去所有汗水、灰尘,以及疲惫。
    将肥皂涂满全身,一想到这块肥皂也在纪晨风的身上这样游走,鼻端嗅着熟悉的气息,不免有些想入非非。
    脖颈,肩膀,后腰,大腿……粗糙的表面划过肌肤,在心头荡起无法平息的涟漪。
    额头抵住瓷砖,我闭上眼,睫毛不住轻颤着,想象着纪晨风的抚慰,握住那块刚开始使用没多久,还相当圆润的肥皂,将自己和它抵在一起,只是几分钟便激动地软了膝盖。
    低头注视白色肥皂上伴着泡沫的粘稠液体,眼圈连着面颊都开始微微发烫。
    几个月没发泄而已,用得着这么变态吗,竟然连纪晨风的肥皂都不放过……
    迅速将肥皂冲干净放回原位,洗完澡拉开浴帘,要穿衣服了才想起自己忘带浴巾。
    本来是准备住酒店的,也就没有带任何洗漱用品。
    推开门,我探头出去,纪晨风已经不在客厅,应该是回卧室了。
    “纪老师,有没有新毛巾新牙刷?我忘带了。”我朝卧室喊道。
    过了大概一分钟左右,卧室门被打开,纪晨风抿着薄唇,手里拿着毛巾和新牙刷从里面出来,将它们递给了我。
    湿漉漉的手指不小心划过掌心,他蹙了蹙眉,没有表现得太反感,但瞧着也不大舒服。
    “谢谢。”我笑着冲他道谢。
    穿好衣服走出浴室,发现纪晨风已经帮我铺好了床。
    矮桌收起来靠在墙边,榻榻米上铺上软垫,再铺一层粗布凉席,“床尾”整齐叠放着薄毯,另一头摆着松软的枕头。
    躺倒下来,用毯子蒙住头脸。
    好棒,全都是纪晨风的味道。分明环境这样恶劣,我却感觉这里胜过任何五星级酒店。
    扯下毯子,望向卧室的方向,隔着房门,不知道纪晨风现在有没有睡,没睡又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想我。
    头顶上方,老旧的电风扇呼哧呼哧旋转着,虽然开着窗,室内还是有些闷热。
    可能是今天体力耗费太多的关系,或者这个地方天然地对我的睡眠有种神奇的魔力,才沾枕头没多久,我就困意上涌,一点点合上了双眼。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屋里不见纪晨风的身影,似乎是去上班了。
    早上隐约有听到动静,但因为太困了,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完全没有醒。
    还以为他会赶我走,没想到竟然留我一个人在家里。
    晃荡着起床洗漱,打开冰箱,在里头发现了牛奶和鸡蛋,又在橱柜里找到了泡面。
    将牛奶、泡面和鸡蛋统统丢进一个锅里,煮熟后连面带汤咕噜噜下肚,总算填饱了空荡荡的肠胃。
    照理说,一晚过去,觉也睡了,饭也吃了,我该走了。可好不容易进来的,走了就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回来,就待一晚,总觉得有些可惜。
    以前纪晨风是怎么对我的?
    每天叫我起床,为我准备三餐,整理房间,洗衣服……
    看了看四周,就这么点地方,好像也不需要我整理什么。
    将薄毯连同被褥一道卷起来塞到角落,试着拧了拧纪晨风的卧室门,发现是锁着的。
    这是在防着我吗?
    撇撇嘴,进到浴室,没看到纪晨风的脏衣服,于是只洗了自己的。
    如果回来看到有人为他准备好了食物,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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