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逸风也笑,两条年糕像沸水一样扑通扑通颤起来。
    “我好庆幸你是女儿,要是儿子,我可能没法从你爷爷那里抢过来,也不知该怎样单身养育一个跟我不同性别的孩子,自己作为女人的经验都教不了他吧。”
    祖荷说:“更庆幸能碰到妙姨这样的全能阿姨吧。”
    “我怕你伤心才没提。”
    “你还记得她,我就不伤心。”
    “我不可能忘记,”祖逸风说,“生养孩子非常辛苦,这么多年多亏有她。其实你也会觉得她更像一个妈妈吧。妈妈的语义可以很丰富,我的确只完成生产部分,更艰难的养育责任她帮我完成了。所以,我说的‘摒弃母性’不等同‘泯灭良知’,而是我希望你慎重选择婚姻和生育。”
    “妈妈,你还记得上学我痛经,说过以后不想生孩子吗?我还听说过一种荒谬的说法,婴儿会带走子宫寒气,生过孩子就不会痛经了——”
    祖逸风厌嫌嘘声:“连喻老师那样常年锻炼体质好的,刚生完那几年来一次腰酸一次,更别说我了。”
    “就是嘛,月经只是脱一层膜在那么疼了,生孩子可是剥落一团‘根深蒂固’的肉,就跟剥一只柚子一样,”祖荷说,“我现在还是一样的想法,不想生孩子;既然不生孩子,也没必要结婚了。”
    祖荷的成长不缺爱,不缺尊重和自由,自然不会巴望情人的宠爱,想着通过婚姻逃离原生家庭。
    这也是她不那么在意前男友们的原因——对喻池的多少也受此影响,若是缺爱,恐怕从他失控拥抱她的那一刻,她也迫不及待投怀送抱了。
    “再说,妈妈你给我那么丰厚的财产,”祖荷皱了皱鼻子,像小时候不想跟邻居小男孩分享她的宝贝,“我可不想结婚跟人平分。”
    “我记得小时候你得到一点什么新鲜玩意,也死命护着,不想跟邻居小男生玩;但你姐姐一来,无论多么珍惜的宝贝,你都要第一时间拉她一起看。”
    祖荷说:“因为男生喜欢搞破坏,从小到大都是,哪有姐姐妹妹们那么好。”
    祖逸风怜爱望着她:“不平分就不平分吧,你爱分给谁就给谁,反正等我真的‘逸风’以后,一切都是你的了。”
    “妈妈,”祖荷想起蒲妙海的笔记本,里面的内容在她走之后,越发显得陌生,“你看,我会看着你退休,你也得看着我退休才行。”
    祖逸风心算一下年纪,豁然笑道:“这我可以答应你,我们家的女人都可以活到90岁以上。”
    两个血缘上是母女的人,关系上更像闺蜜,闺蜜比母女平等,又比朋友多出一层同胞特有的亲密。闺蜜才不会奢望对方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只希望健康快乐,情谊不被渣男离间。
    这种和谐的关系得益于祖逸风的清醒和远见,早早摆脱母亲角色的控制性,把祖荷看做一个人:她先是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慧眼如珠的投资者,性格可人样貌出众的女人,许多人交口称赞的好朋友、好同事,最后才是她祖逸风的女儿——这在中国家庭里是多么的罕见,孩子往往只是未了夙愿的继承者,光耀门楣的附属品,甚至传宗接代的工具。
    跟一个成年人保持一段长期和谐的关系尚属不易,祖荷无法想象帮助一个懵懂小孩构建世界观、不断化解矛盾所要耗费的资源和精力,婚姻和生育对她来说无疑会是最折本的投资。
    祖荷翻个身仰躺,天花板禁锢不住想象,她仿佛拥有一片自由无垠的天幕,璀璨星河等待她的探索,语气跟着思维活络而烂漫。
    “妈妈,我们两个趴在这里好像两条肠粉哦。”
    “够火候了,该出锅了,”祖逸风咯咯笑着慢慢起身,“去游一会?我好久没跟你一块游泳了。”
    祖荷也起来,笑道:“你这几年都跟喻老师——不对,喻校长——游了吧,好像你教会我游之后就很少跟我游了,让我看看她有没有把你带快一点。”
    “咦,是我教会你游的吗?上年纪都忘记了,我还以为妙姨教会你的。”
    “我教会她的呢。刚开始她游得比我快,但一直故意让着我,后来……倒是真的游不过我了,我长大一点了……”
    妙姨看她长大,她看妙姨老去,然后现在似乎轮到了祖逸风……
    祖荷皱了皱鼻子,难掩酸涩说:“你可不要故意给我放水。”祖逸风笑着说:“好吧,让你检验一下喻校长关门弟子的实力。”
    祖荷又是轻轻一叹,和祖逸风并肩前往酒店的游泳池,咕哝道:“我还想跟她另一个徒弟较量,可惜他比喜欢跑步。”
    祖逸风轻揽她的脊背,鼓励道:“施展魅力,诱惑一下。”
    “这话说得,”祖荷咂摸片刻道,“是不是又谈恋爱啦?”
    两人还完泳衣后来到空无一人的游泳池,在池边拉开一段距离,略作伸展,拉下泳镜,做好预备姿势。
    “预备,开始——”
    祖逸风声音甫落,两朵水花绽开在游泳池,无拘自在地延伸向对岸。
    *
    依旧是猎户座,老成员。
    祖荷宣布荷焰有意向极锋互动增资。
    喻池和许知廉同时讶然,两边的凝固又各有深意,前者含着惊喜,后者更多是愤怒。
    “维克如果坚持撤资,荷焰可以考虑受让全部股权,bingofun给你开出的条件荷焰同样可以提供,它的优先级可以降一降了吧,”祖荷对后者说,措词还委婉了,这一决定无疑踢出虎视眈眈的bingofun,暂免极锋被吞并风险,“如果你改变主意,我倒得先问一下喻池愿不愿意增发新股了。”
    “你们俩联合起来耍我?”
    许知廉失态道,从感情到事业,祖荷都偏袒喻池,这一沉痛的领悟一瞬间击垮了他的理智。
    祖荷失望蹙眉,说:“正常业务合作,怎么叫‘耍’?”
    司裕旗也难以控制真情,支肘反手掩嘴,垂眼冷笑。
    无论维克是否撤资,极锋都可以间接将创业团队刚回购小股东们的那部分股份“增发”给祖荷。
    祖荷除了专业决断力,身上有股容易叫人卸下防线的亲和力,又是他们曾经的伙伴兼天使投资人,喻池当下自然求之不得,肩上也多了一份莫名的重任。
    “极锋愿意接受荷焰注资。”喻池宣布,正式欢迎祖荷成为同盟,也让全场目光聚焦许知廉,等待或逼迫他要一个答案。
    极锋眼看沦为“夫妻店”,许知廉再坚持只显得负隅顽抗,何况前头嘲讽喻池钱包漏风,这会人家便搬来一个货真价实的钱库。
    到底是技不如人,还是裁判偏心,也许两者兼而有之,许知廉的骄傲被挫灭了。
    “维克是否撤资,撤多少,单股价格多少,希望能早日看到维克方的诚意。”
    喻池的口吻公事公办,却也不卑不亢,甚至没有趁机挖苦许知廉,自然又在气节上胜他一筹。
    许知廉愤而率众离开,猎户座只剩下祖荷和喻池。虽然还在办公场所,那股剑拔弩张的智斗仿佛随众人散去,利益即将深一层缔结,一种微妙的亲密拉近彼此。
    祖荷站在落地窗边,抱臂望着外头,烈日炎炎,每一栋建筑外墙玻璃亮得刺眼,不一会不得不转开眼。
    “我姐姐说你上一次没有同意对赌条款,这次也是?”
    喻池倚在会议桌沿,盯着她的侧影:“你先说。”
    她回转身,嫣然走到他身旁,也像他一样轻轻靠着会议桌,一手撑着桌沿,两人手之间不足一只手机的宽度——喻池立刻不着痕迹挪开一点,也像高三同桌那时,每当祖荷手肘不小心“过界”,他总是悄然避开,仿佛这已经变成一种肌肉记忆。
    祖荷那会看穿不说穿,现在也一样:“我就是想知道我有没‘特权’,或者你还是一视同仁。”
    “如果我赢了,”喻池侧头注视她,眼里光芒没有炎日张扬,但有种不会刺眼的温柔,“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追求你?”
    虽然没出具体的对赌条款,公司每年都定年度目标,对赌也一般围绕这个展开。
    祖荷的右手改撑为扶,弹钢琴般往他跳动几根手指的距离,但还差一点点,没有碰到他。
    他的腕骨动了动,这一次,手没有挪开。
    祖荷碰到的大多数为直抒胸臆的追求者,像许知廉这类直接问能不能当他女朋友;也有唐突的示爱者,像傅毕凯之流想强制亲密——当然不会有好下场——所幸喻池没有把工作上的果决张扬带过来,在感情这块空白领域,他保持着初学者的虔诚与谦卑。
    这一刻,祖荷得承认,这份质朴而委婉的请求打动了她。
    她扬起下巴,唇角微翘:“极锋今年的年度目标会不会定太高了?”
    他的左手轻轻扣住桌沿:“已经完成90%。”
    第55章
    “哈哈哈哈——”
    司裕旗听完祖荷复述,在沙发上笑得不能自已。
    祖荷说:“我都能看到你的智齿啦!”
    司裕旗终于收敛,捂着肚子:“他打算让极锋陪嫁?”
    “我又不打算娶他,”祖荷歪在靠背上托腮,“定情信物差不多。”
    司裕旗说:“哪天极锋变成‘妻夫店’,大姨子岂不是还给你们打工?”
    “那之前我要给他的慢性子急死了。”
    司裕旗正经道:“我看你是得急死,许知廉出让股份,价格这一关,你们仨估计要吵得够呛。”
    祖荷也挺严肃:“你只要记得我没有用美人计就好。”
    司裕旗不知不觉用同样姿势看她,托腮,美人鱼般盘起腿;沙发上的两个人像一对镜像。
    “办公室恋情会是什么感觉?”她纳闷,“虽然你们不算上下级,但利益纠葛,比上下级还麻烦。”
    祖荷出神一会,说:“谁知道呢,万一价格谈不拢,彻底吹了,也不一定。”
    “会可惜吗?”
    她又想了想,叫道:“可惜什么!那样我不就可以毫无负担跟他在一起了吗!”
    司裕旗扯了扯嘴角:“你倒是不用美人计,你是飞蛾扑火。”
    “你在我前面探路,怎么会是‘扑火’?”
    司裕旗坐直说:“我们做个约定吧,我撤的那一天,你也不许再前进。”
    祖荷爽快伸出小手指:“投资不是做慈善,为爱情做慈善不如下乡扶贫。”
    司裕旗勾过,再贴上她的大拇指,像小时候约定周末一起逛街,谁也不许叫上男生。
    “对了,我最近发现有个新出的app还不错,你要不要看看——”
    祖荷掏出手机与她分享,司裕旗的职业敏感性苏醒,与之同时的还有对祖荷无条件的信赖。
    *
    司裕旗预料没错,荷焰、极锋和维克三方这场股价之争旷日持久,她参与调解几次,有时走向微妙,不知不觉涉及祖荷,喻池和许知廉又及时刹车,次次不欢而散。
    “你说你的桃花怎么这么泛滥,两个男人对你旧情难忘也就算了,偏偏还为同一件事拉扯上了?”
    司裕旗头疼地说,这日姐妹俩先到,猎户座还没有其他人。
    祖荷两手托腮,动动脖子,歪向一边,露出一个“你以为我想?”的表情。
    司裕旗扭腰注视她,手肘挂在椅背一角,姿态豪放霸道:“你心里怎么界定这两个人的,除开这层合作上的关系?”
    猎户座虽然仍是玻璃墙,但隔音效果好许多,灰色卷帘拉下,阻隔外面视线,隐私性良好;除非站在门口,否则也听不见屋里说话。
    祖荷还是瞄了一眼门口,只匆匆掠过秘书忙碌的身影,其他人还没出现。
    “一个应该算是精神上的初恋,一个是第一任通俗意义上的男朋友。”
    “精神洁癖,还挺讲究。”
    “那向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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