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话落得禁军耳里,越发如催命符一般大肆压在心头,惹人难安,他开始慌张的朝思涵摇头,本还憋红的脸色再度惨白,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仓皇无措,着实像是畏惧入心,不敢耍任何花招。
    一路往前,雾气依旧氤氲浓烈,周遭冷风也肆意浮动,寒凉刺骨。
    待路过两条小道之后,思涵便稍稍加快了步伐,只是,周遭之处来往巡逻的禁军也莫名增多,一道道禁军巡逻的脚步声也在与浓厚的雾气里肆意穿梭,层层而响。思涵心口稍稍沉了一下,足下也略微放轻,奈何正要循着禁军的指路继续往前,却不料这时,前方不远,竟突然有人静立在前,手举灯笼,挡了去路。
    那人,一身的褐袍,墨发微微高束,整个人看着倒是略微干练。只是,那人无疑是极瘦极瘦,身上那略微有些宽大的袍子在他身上被风吹得荡来荡去,倒是活生生增了几分苍凉孤寂之气。他就那般背对着她静静而立,并无任何动作,只是仔细将他的身形轮廓扫视打量,一时之间,思涵眼角微挑,倒也略是认出了这人。
    她神色微动,下意识的扣着禁军驻了足。
    则是这时,那背对着她而立的瘦削男子似如这才察觉到了动静,缓缓转身回头,瞬时,那双漆黑的瞳孔,径直迎上了思涵的眼。
    刹那,两人四目相对,一人淡漠清冷,一人则刚毅镇定。两人皆无半点的诧异与愕然,反倒是态度与神情皆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长公主。”
    仅是片刻,那人便已自然而然的将目光从思涵面上挪开,低缓沉寂的唤了一声。
    这话一出,他也并无耽搁,缓步朝思涵行来。
    思涵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微微一深,心头的戒备略是浓烈。她仅是清冷的将他望着,并未立即言话,直至他踏步过来站定在她面前,她才唇瓣一启,漫不经心的道了话,“倒是巧了,竟会在此地遇上月悠公子。就不知,月悠公子此番出现在此,是偶然,还是,有意了。”
    她这话略是直白,也着实无心与这月悠多做纠缠。
    说来,与这月悠也接触过几次,虽不曾见他在她面前做出什么太过出格之事,但却不知为何,心头总还是莫名的对这月悠抵触不喜,也深觉此人不可深交。只不过,本以为琴师葬月自秋月殿一走,这月悠定也不会再来与她相见,却不料,她与他竟会在此处突然碰上。
    不得不说,如今这大英禁宫也算是大乱了,这月悠不在自己寝殿呆着伺机逃出宫去,反倒是在这小道之上独自站着,若说这厮立在此处是为了吹风赏雾,她自然是不信的,但若说他专程在此等候,刻意制造偶遇的场景,许还能说得过去一点。
    思涵静立原地,深眼凝他,心底深处,也各有猜测之意浮动。
    却是这时,月悠也无耽搁,当即便压着嗓子出声道:“月悠在此站着,自然是为了等长公主。”
    他这话倒是说得直白,浑然未有半点的委婉之意,倒让思涵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思涵勾唇淡笑,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一圈,漫不经心的道:“哦?等本宫?月悠公子倒是说说,你在此等本宫作何?”说着,话锋稍稍一转,淡漠平寂的继续道:“葬月公子的手已是接好,想必月悠公子自不会再求本宫搭救葬月公子,是以,月悠公子等在此地,又是为何?难不成,月悠公子还有其余之事要求本宫?”
    月悠自然而然的垂眸下来,面色分毫不变,仅是薄唇一启,平缓无波的出声道:“长公主不必多虑,月悠此番来,自不是有事要求长公主。而是,皇上专程邀长公主过去一叙罢了,是以,月悠此番等在此处,自是为了接长公主你。”
    思涵心口蓦地增了半许起伏,“百里堇年邀本宫过去一叙?”
    今夜他那母后可是亡了呢,宫中也是琐事繁起,那百里堇年,竟还空得出心思来邀她过去叙旧?再者,方才御林军坠着朝臣与亲军大兴杀伐,也皆是百里堇年下的令呢,呵,太上皇一死,百里堇年当即控制宫中百官,提前杀伐示威,不得不说,往日相处,倒是见惯了他的温文尔雅,如今诸事一起,那百里堇年的狐狸尾巴与磅礴野心,也终是漏了出来呢。
    是以,偌大的大英禁宫,百里堇年有意掌控,如今他又有意邀她过去一叙,又是何意?难不成,是戏份一完,便要开始穷凶极恶的,对付她了?
    呵。
    思绪至此,风瑶面上倒是稍稍漫出了几丝冷笑。
    则是这时,月悠再度出声道:“是。皇上的确是要邀长公主过去一叙,且皇上还特意吩咐月悠在这条通往太后寝殿的必经之路上等待,说长公主今夜定会路过这条路去寻他,又免得天黑雾大,长公主迷路,便让月悠务必在此守着,直至接到长公主为止。”
    是吗?
    百里堇年那厮,不仅让月悠过来主动接她,甚至还专程嘱咐月悠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她?
    百里堇年如此心意啊,无疑是锋芒毕露了,是以此番之邀,无疑是鸿门宴了。
    思涵心头了然,并未立即言话,仅是目光再度在月悠面上流转一圈,随即便慢腾腾的将手中扣着的禁军一把推开,分毫不顾禁军摔倒在地咧嘴呲牙的惨呼,目光仅直直的朝月悠望着,漫不经心的道:“如此说来,百里堇年是算准了本宫今夜要去寻他呢。”
    月悠依旧垂眸,面色平静自若,“这点,月悠倒是不知了。一切都是皇上吩咐罢了,月悠,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思涵冷笑一声,慢腾腾的道:“好一个奉命行事。若本宫未记错的话,月悠公子,该是太上皇的人吧?怎突然到了此际,月悠公子竟要奉百里堇年之令行事了?怎么,莫不是月悠公子虽为太上皇后宫之人,但却早有归顺百里堇年之心?”
    月悠丝毫不曾耽搁,稍稍压着嗓子回道:“真相如何,长公主该是猜到才是,又何必再问月悠一遍。月悠啊,不过是鄙陋卑贱之人罢了,此生无什么大志,仅是想,在宫中努力活着罢了。是以,明哲保身,亦或是另投明主,不过是局势所逼罢了,亦如,便是此番专程在此邀长公主去与皇上相见,也不过是被逼无奈而已。”
    说着,稍稍抬手拢了拢宽大得不像话的衣袍,话锋一转,无心与思涵多言,仅道:“时辰已是不早,且此处风也大,是以,望长公主莫要耽搁了,先随月悠去与皇上相见吧。”
    思涵静立原地,神色淡漠平静,“与百里堇年相见,本宫自然要去。只不过在这之前,本宫倒有一些话要与月悠公子说。”
    月悠终是抬眸朝思涵望来,稍稍正了正脸色,压着嗓子略是认真的问:“长公主且说。”
    思涵淡道:“月悠公子要明哲保身,倒是情理之中之事,只不过,月悠公子另投明主之事,无疑是极其糊涂。”说着,目光在月悠那略是微皱的眉头扫了一眼,继续道:“如今乱世,那百里堇年,可非什么明主呢。你投靠于他,不过是一时半会儿的明哲保身罢了,但却绝非长久。毕竟啊,大英一亡,百里堇年一倒,你月悠,又岂能善终?”
    月悠深眼凝她,“长公主之意,莫不是以为大英与大周之战,大英必输无疑?”
    思涵径直迎上他的眼,“本宫,确有此意。大英太上皇一亡,人心不稳,百里堇年斩杀朝堂之臣,上下不安,再者,大英的万千兵卫,鲜少操练,自是无沙英勇之气,如此种种,大英岂能不亡。”
    这话一出,月悠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
    思涵眼角一挑,淡然观他,则是片刻之后,月悠才再度敛神一番,极为认真的朝思涵道:“看在长公主曾经帮过葬月的份上,月悠便提醒长公主一句,大英看似不稳,看似处于下风,但又何尝不是变相的以弱遮墙的障眼之法。倘若大英当真不堪一击,便也无能在这世上屹立这么多年。”
    说着,眉头一皱,面露一丝犹豫,又待沉默片刻后,他再度抬眸迎上思涵的眼,神情也越发变得严谨而又厚重,随即薄唇一启,极低极低的道:“有些事,并不能仅看表面,毕竟,人心复杂,算计滔天,有些事,只会出乎你意料,而绝不会在你意料之中。也再提醒长公主一句,等会儿到了皇上面前,长公主最好是示弱,方可保命。长公主本非寻常女儿,自也能如男儿般能屈能伸,一时的低头与耻辱,算不得什么,若要行大事,务必得学会蛰伏。月悠话尽于此,也算是仁至义尽,待得月悠领着长公主走完这一程,月悠与长公主,便再无任何关系了,倘若皇上要让月悠做对长公主不利之事,月悠,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冗长的一席话,认真厚重,无疑是话中有话。
    思涵落在他面上的目光越发一深,心底之中,也有重重的疑虑在大肆起伏。
    “月悠公子这席话,本宫倒是受教了。只不过,月悠公子当真要一意孤行,执意帮蓝烨煜做事?”待得沉默片刻,思涵终是强行压下心绪,低沉而道。
    月悠垂头下来,举着灯笼稍稍转身,背对着思涵道:“局势所逼而已。倘若长公主还想劝月悠什么,便望长公主打消念头莫要再劝了,有些事,有些路,月悠分得清楚,也走得清楚。长公主此际若无其余之事的话,便随月悠去见皇上吧。”
    这话一出,再不言话。
    思涵深眼将他脊背扫了一眼,神色微动,突然,便勾唇冷笑,“你家皇上此际可是准备的鸿门宴呢,本宫这般过去与他叙旧,自成瓮中之鳖呢。如此,今夜便不必再叙了,本宫先回秋月殿了,皇上何时想通要与本宫叙旧了,他自行来秋月殿与本宫叙旧便是。”
    她这话说得坦然而又直白,语气中的清冷淡漠之意分毫不掩。
    百里堇年专程要让她当瓮中之鳖,她自然得全然改变主意,不可羊入虎口才是。毕竟,她虽有把握大力杀了百里堇年,但却双拳难敌四手,经不住重军围攻。方才她还以为,百里堇年今夜丧母丧父,心绪早已崩塌,悲伤过度,此际过去杀他,定是绝好机会,却不料,那小子虽是悲痛,但却精明得很呢,他先是杀百官亲眷,这又差月悠专程在此迎她,就论这两点,也知那百里堇年啊,全然不如她最初预料的那般悲痛欲绝得毫无还手之力,而是,卯足了劲儿,准备六亲不认的大干了呢。
    既是如此,过去杀他已非容易,自然得退身而回,从长计议。
    只是,这话一出,月悠当即转身过来,落在她面上的目光稍稍一沉,“长公主不愿赴皇上之邀?”
    思涵淡笑,“是啊。不赴百里堇年之邀,而是,要让百里堇年去秋月殿赴本宫之邀呢。”说着,话锋一转,“你且回去告诉百里堇年,秋月殿里,本宫会亲自备好茶水,他随时可来与本宫一叙。”
    嗓音一落,稍稍转身,踏步而行。
    却是足下刚行一步,身后月悠便出声道:“皇上专程让月悠等长公主,邀长公主,倘若长公主不过去,月悠自是失职,恐也性命不保呢。是以,今夜皇上之邀,无论如何,长公主都该随月悠走上一遭呢。”
    思涵稍稍驻足,漫不经心的回头观他,“若是,本宫不愿呢?”
    月悠面色越发变得复杂,他那清俊的面容沐在灯笼的光影下,摇摇晃晃,闪闪烁烁,整个人浑身上下都稍稍布了一层摇晃昏暗的暗沉之感,令人乍然一观,只觉幽暗压顶,一道道不详与压迫之感也肆意在心头蔓延。
    “无论长公主是否愿意,此际,长公主都务必随月悠去皇上那里。”仅是片刻,他薄唇一启,低沉沉的道了话。相比于方才的劝慰,此际,他的语气无疑是增了几分或多或少的强硬与威胁。
    只是这话入得思涵耳里,着实令她心生不畅。
    区区一个月悠,竟也会以如此之言来威胁她。看来果然是虎落平阳,连鸡犬之辈都想爬到她头上撒野了。
    她勾唇冷笑,足下稍稍而动,慢腾腾的转身过来,幽远沉寂的眼,径直朝月悠凝着,待得沉默片刻,漫不经心的道:“怎么,你如今也想威胁本宫了?”说着,冷笑出声,话锋一转,慢腾腾的继续道:“百里堇年纵有磅礴野心,纵是计划周密,但若与大周帝王想必,自是差的远。许是这偌大的大英宫闱,都会朝夕不保,你看不清局势,执意要为百里堇年卖命,本宫不拦你,但你胆敢与本宫作对,本宫定让你不得善终。”
    她这话说得直白,对这月悠也毫不掩饰的展露了威胁之意。
    只是月悠则面色不变,整个人依旧静立在光火里,甚至不待她尾音全然落下,便已低沉认真的出声道:“请长公主随月悠去见皇上。”
    他并无多言,甚至似如不曾听见思涵的话一般,开口便是这话。
    思涵面色微微而变,森然冷冽的朝他扫了一眼,随即便淡然转身,踏步往前,却是足下还未行得几步,那月悠竟如烈风般陡然跃过她的身侧,眨眼便已站定在她面前,彻底挡了她的去路。
    思涵眼角一挑,足下再度一停,袖袍中的匕首再度悄然滑落在手,慢腾腾的道:“让开。”
    月悠压着嗓子认真道:“此处禁军密布,只要月悠喊上一声,长公主定被禁军包围,插翅难飞。月悠无心为难长公主,但也望长公主莫要为难月悠,月悠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是以,还望长公主三思一番,莫要与月悠在此耗费时辰,先随月悠去见皇上。”
    思涵清冷的目光肆意在他面上流转,勾唇冷笑,“本宫也说了,要见你家皇上,自是尚可,但得你家皇上亲自去秋月殿见本宫。你月悠已成百里堇年爪牙,本宫不为难你,你只需将本宫这话带至你家皇上那里,百里堇年,定不会为难你。”
    他稍稍垂眸下来,仍是不曾将思涵这话听入耳里,待得沉默片刻,薄唇一启,开口仍是极为认真的道:“请长公主随月悠去见皇上。”
    思涵心头越发一冷,无心与月悠多做纠缠,足下再度一动,绕过月悠便继续往前,则是这次,月悠并未再跟上来挡住前路,反倒是蓦地伸手将思涵的胳膊抓住,瞬时,思涵心头一狠,眼瞳稍稍半眯,手中的匕首蓦地出袖,顿时朝身后月悠猛然挥去。
    月悠似是早有防备,松了思涵的胳膊便后退两步,思涵则趁势加速往前,月悠神色微变,当即飞身而来,袖袍中也不知何时竟抽了一把软剑,当即朝思涵的腰身绕来。
    冷风呼啸而动,凉人彻骨。
    月悠武功甚好,打斗之间,软剑招数如花,不仅好看,招数也极其独到,思涵手中匕首太短,无法敌他的软剑,无奈之下,仅得退身几步动用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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