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择的路,极其偏僻荒凉,甚至路道之上,竟还有不少不曾铲却的杂草。
    “月悠正领人搜查长公主,是以,寻常小道与路径,自然是行不得了,葬月所走的路,虽是荒僻了点,但却鲜少人走,不易被人发觉,还望长公主再忍忍,待再行一条岔道之后,我们便到了。”夜色沉寂,雾霭重重之中,突然,沉寂压抑的气氛里,葬月突然道了话。
    思涵低沉应了一声,并未多言,只是攀在葬月肩膀的手则是越发的颤抖,气力耗尽,难以再支撑虚弱疼痛的身子。
    葬月两手依旧垂吊着,着实无法抬手将她扶着,思涵心头发紧,整个过程,只得努力强撑。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越发颤抖甚至无力的状态,葬月再度适时出声,“长公主再坚持坚持,快到了。”
    低低的嗓音,纵是将一切情绪都掩得极好,但语气中那略是透出的一丝紧烈之意,则是略显得突兀,仍还是被思涵捕捉到了。
    思涵也未应话,颤抖的双手越发将他的肩膀抓紧,他本是极瘦极瘦,思涵的手指无疑是紧紧的扣在他肩膀的骨骼,奈何他却如不知疼一般,整个过程,肩膀任由思涵抓扯,竟也是一声不吭。
    两人依旧前行,冷风簌簌,只是越到后面,葬月的脚步越发的放得缓慢,待得再度行过一条岔道,果然是到了葬月住处。
    那是一座不大的院子,初入院门,便能闻得一阵梅花冷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思涵浑噩的心神顿时被那冷香震了一下,神智再度清明,只是额头之上,水渍覆盖,一滴一滴的掉落,不知是冷汗还是未干的湖水。
    待得入得院门,葬月便抬脚合了殿门,则是这时,前方突然有名宫奴自雾霭中穿了出来,满面焦灼的朝葬月一扫,待得瞧清葬月面容,他眉头一皱,面上的官一缩,整个人顿时委屈得哭泣,“公子去哪儿了,倒是急死青竹了,听说今日宫中入了刺客,皇上也差御林军到处杀人,青竹好怕公子在外面……”
    话刚到这儿,哽咽之至,又许是情绪大涌而太过释怀,是以突然间,他眼睛红透,竟是道不出后话来了。
    葬月叹息一声,缓道:“这不是回来了么。青竹,你速速去烧些热水过来,这位姑娘要沐浴。”
    这话一出,青竹这才意识到思涵的存在,当即转眸朝思涵望来,眼见思涵面色苍白,浑身湿透,一双手狠狠的吊扣在葬月肩膀,整个人狼狈之至,但却又莫名的染了一身的冷冽与森然之气。
    他目光陡然一颤,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公,公子,这姑娘是?”
    葬月不曾搭理他,仅是足下一动,与思涵再度缓步往前,待得行了几步,才终是朝青竹出声道:“一位友人。你莫要耽搁,速去烧水。”
    青竹惊愕难耐,却也不曾耽搁,仅是不久,便挑着烧好的热水入了葬月的屋内。
    此际,思涵正坐于竹椅,身上稍稍披着绒毯,待得青竹将热水注满浴桶,在旁的葬月才领着青竹一道出了屋门。
    思涵浑身疲乏难耐,心口的揪痛越发严重。
    她强撑着缓缓起身,行至浴桶,待得整个人彻底没入热水内,才觉凉得疼痛刺骨的身子终是逐渐的释怀安然,只剩下心口的揪痛在继续一点点的入髓,折磨翻腾。
    屋外,寒风凛冽,雾霭层层,天地之中,昏暗斑驳,凄凉成片。
    院内的地面,一连串水滴逐渐蜿蜒入屋,那些水滴,是思涵身上滴落的水,葬月静立在门外,目光静静落在地面那些水滴之上,略微出神。
    青竹依旧静立在旁,两手在袖子里稍稍的搓着,奈何即便如此,两手仍是冰凉得紧,毫无半点的温暖与热度。他也未言,只是心绪大肆浮动,着实是心神不宁。待得半晌,眼见自家公子仍是出神不动,他眉头一皱,犹豫片刻,终是干咳了一声。
    一时,周遭沉寂的气氛被他这突来的咳嗽声打破。
    葬月也顺势应声回神,目光终于是落到了他身上,却似是浑然知他有心事一般,开口便问:“你可是有话想与我说?”
    这话正中入心,青竹忙不迭的点头,眉头再度跟着皱了皱,极是认真的道:“公子,整个后宫的公子院内,连宫女都无,更别提还有其余女子能入公子的院内了。是以,今日那女子公然入得公子你的院子,更还在你的屋中沐浴,这,这许是不妥。万一太上皇知晓公子领着一名女子入了你的院子,用了你的浴桶,指不准太上皇会……”
    葬月瞳孔微微一缩,面露几丝冷色,目光缓缓自青竹面上挪开。
    甚至也不待青竹后话道出,便已平缓幽远的出声打断,“不会了。便是我将那位姑娘带入这院子,甚至让她用了我的浴桶,太上皇,也不会怪罪了。”
    青竹蓦地一怔,后话下意识噎住,怔怔的朝葬月望着。
    葬月沉默片刻,漆黑的瞳孔径直迎上了青竹怔愣的眼,薄唇再度微微一启,沉寂幽远的道:“太上皇,亡了。”
    散漫的几字一出,却是顿时将青竹吓软了褪,连带身子也跟着踉跄不稳,最后几个摇晃之下,整个人陡然摔在了地上。
    他面色蓦地惨白,惊恐颤抖的朝葬月望着,“太,太,太上皇,太上皇他,他,他亡了?”
    他语不成句,断断续续,嗓音的颤抖也是越发的突兀高涨。
    葬月静立在原地,居高临下望他,冷风肆意将他的墨发与衣袍吹得方而扬,整个人浑身上下莫名透出了一种幽远羽化的冷气。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静静的将青竹盯着,又像是在微微的失神。
    待得片刻之后,他才再度将目光从青竹面上挪开,瞳色蓦地一沉,清冷复杂而道:“是啊,亡了,就那么突然亡了呢,倒是诡异得很呢。大英宫闱,也要变天了呢。只可惜月悠啊,也走错了路,攀错了主,太上皇一亡,下一个,便该是月悠了吧……”
    先行躲藏
    夜深寂寂,冷风乍起,屋檐上的灯笼大肆晃动,那昏黄暗淡的光影也跟着交错摇曳,分毫不止。
    周遭之处,一片凉薄清冷,只是再清冷,也比不过葬月这话的清冷之意。
    青竹面色惨白,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颤,一时之间,情绪大涌,说不出话来。
    葬月也未再言话,目光幽幽的落在前方大雾的尽头,面色沉静淡漠,但那双瞳孔,却又似在出声,整个人也一动不动,清瘦的身形莫名的显得凉薄,无端给人一种寂寥悲凉之气。待得半晌,周遭冷风越发盛了几许,葬月终是回神过来,本是想抬手拢拢宽大的衣袍,奈何手腕处传来刺骨疼痛,他猝不及防倒吸了一口冷气,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两手未愈,疼痛剧烈。
    他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叹息一声。
    这时,青竹也被他那道叹息惹得回了魂儿,双目颤颤抖抖的朝葬月望来,断续结巴的道:“公,公子,如今太上皇一亡,这宫中,这宫中便成了皇上主宰之地。月悠公子投靠了皇上,本该是投了明主才是,又怎会是下一个将死之人?反倒是我们的处境才是岌岌可危才对,毕竟,毕竟皇上对宫中的各位公子本是心存不满,此番皇上得了大权,成了大英主宰之人,下一个要对付的,肯定是后宫的各位公子才是。”
    话刚到这儿,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慌,整个人急忙从地上手脚并用的爬起,紧着嗓子忙道:“公子,此处不可久留,青竹与宫外一名经常为御膳房送食材的老头儿相识,我们这便去御膳房守着,许是再过不久,天蒙蒙亮时,那老头儿便要送食材入宫了,到时候,我们再随着他的马车一道出宫。”
    说着,嗓音越发一急,“公子,快随青竹走。”
    冗长的一席话,被他以一种焦灼难耐的嗓音道出。
    只是这话一出,葬月却仍立在原地,分毫不动,连带面色也无半许动容,似是浑然未将他的话听入耳里。
    青竹越发焦急,正要再度出声,却是未及道出话来,葬月已突然转眸过来,那双漆黑得似是毫无光泽的瞳孔迎上了他的眼,极显空洞,待的他猝不及防怔了一下时,葬月突然开口道:“宫中早已森严戒备,岂会容你我逃脱。”
    青竹眉头一皱,惨白面容上的焦灼惊慌之色越发明显,“难道我们便要在此等死吗?”说着,仍是不死心的将话题绕了回来,“公子,那为御膳房送食材的老头儿,已为御膳房送了几年的食材了,且一般入宫出宫,禁卫都不会太过检查他,只要我们在他的马车里藏好,定能安全出宫。也只要我们出了宫城,皇上爱杀谁便杀谁,皆与我们无关,我们也可真正性命无忧了,公子!”
    “国都将破,你以为,即便出了禁宫,便不会被斩杀在国都的街道上?如今国都上下之人,皆人人自危,性命不稳,若要真正活命,如今,也只有一个法子。”
    不待青竹尾音全数落下,葬月便低沉着嗓子再度回话。
    青竹强行按捺陡跳不堪的心,小心翼翼的朝葬月问:“公子,什么法子?”
    他着实不知此际除了逃出宫去还能有什么法子能避免一死。若说太上皇还在,自然不会狠到将宫中的公子都杀了,但如今皇上彻底执政,局势可就全然不同往日了,再加之皇上又死了母后,指不准会将所有怨恨全数撒在后宫的公子们身上,如此一来,各位公子都性命不保,他们这些诸位公子身边的侍从,又岂能幸免?
    越想,心口的紧张之意越发难掩,浑身的颤抖,也早已是入心入髓,仿佛要将整个人的身子甚至心神都全数颠得散架一般。
    则是这时,葬月已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了,随即薄唇一启,幽远磅礴的出声道:“门内的女子,便是你我……求生之法。”
    短促幽远的一席话,并未点名太多,也无疑是话中有话,是以这话落得青竹耳里,着实是玄乎大起,明白不来。他皱着眉头,努力的将自家公子这话思量着,一时半会儿,竟是浑然不得解,待得半晌后,他终是鼓足了勇气再度问:“公子,怎屋内的姑娘便是我们求生之法了?那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救得了我们?”
    说着,思绪翻转,陡然之间便突然回神过来,惊道:“难道她是皇上的最是宠爱的妃子,公子今夜救了她,皇上会因她而感激我们,从而放我们一马?”
    他努力的思量着,也努力的将自己的揣度言道出来,虽明知自己的这番揣度略是有些不现实,但如今为了活命,纵是这揣度之言极是不寻常,但他仍还是说了出来,似如要努力的要让自己心安一般,也说不准,自己所猜的便当真是事实,从而,会当真救他与自家公子一命也说不准的。
    只是这话刚落,葬月突来的一句话,便再度将他紧跳的心陡然震碎,“青竹啊,你倒是糊涂了,这么多年来,你见过皇上宠了宫中的哪位妃子?都不过是泄.欲的工具罢了,何人能得皇上真正宠爱,是以,屋内之人,并非皇上宠妃,而是,大周皇上的……帝后。”葬月幽远平寂的出了声。
    瞬时,青竹瞳孔骤缩,双腿再度抑制不住的大软,哆哆嗦嗦的道:“大周皇上的……帝后?那个即将要攻打我们大英的大周皇帝的,帝后?”
    “是啊,乱世枭雄,配巾帼之女。那大周皇上能得如此女子,算是良配了。且那般女子,无畏无惧,手段干脆,许是今夜太上皇之死,便是……出自她手。”仅是片刻,葬月再度道了话。
    这话蓦地入耳,青竹面色惨白之至,浑身颤抖如筛,待得葬月后话道完,他心口已颤如炸裂,整个人猛的再度踉跄倒地,眼睛翻白,惊恐嘶哑的大吼,“她杀了太上皇!公子,她杀了太上皇!灭族之罪啊,是灭族之罪,我们今夜窝藏她,定也……”
    断断续续的嗓音,颤抖不堪,嘶哑狰狞,却是后话还未道完,便彻底的吓晕过去。
    葬月叹息一声,目光在青竹身上扫了一眼,目光便又再度落回前方雾霭之中,满身的萧条寂寥,一动不动。
    则是半晌,身后屋内突然有了动静,水花破碎,似是有人出浴。
    他这才回神过来,目光下意识的嘲身后的雕花木门一落,则是这时,屋内已扬来了一道低沉嗓音,“葬月,进来。”
    短短的字,纵是仍旧有些嘶哑,但却是威仪磅礴,森冷得令人无法拒绝。
    葬月敛神一番,也未耽搁,稍稍转身,便缓步往前,推门而入。
    殿内仅有一盏烛火,光线并非明亮,此番屋门一开,冷风大肆灌入,倒是差点将那盏唯一的烛火彻底吹灭。
    葬月即刻便随手合上了殿门,光影摇曳之中,目光朝屋中一扫,则见房梁上莫名少了一块淡紫纱幔,榻上的被褥,也消失不见,而那坐定在软塌的女子,湿发散落的披着,身上裹着被褥,脖子处,还露着一阙似是裹了好几层的纱幔,他神色微微一动,心领神会,顿时知晓自己榻上的被褥与梁上的纱幔去了哪里了。
    “可有干净衣物?”
    正这时,不待他全然走近,那榻上的女子已是出声。
    葬月再度敛神,缓缓点头,平缓得当的道:“正好有一身往日太上皇赏赐的衣袍,葬月还不曾穿过,长公主倒是可以穿穿。”
    嗓音一落,便已变换方向朝右侧的柜子行去,随即从柜中捧出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朝思涵行来。
    “衣袍样式虽为一般,但缎面上乘,里面还缝了袄子,该是极为御寒保暖。”待得站定在思涵面前,他依旧沉着嗓子朝思涵道话,随即便两手往前,将衣袍顺势放在思涵身侧,而后也不待思涵出声,便再度转身出屋,紧紧上了殿门。
    思涵也未耽搁,垂眸朝衣袍一扫,便开始动作迅速换上。待得一切完毕,便已再唤葬月入屋,吩咐葬月开始为她沏茶。
    寒夜清冷,更何况还有簌簌冷风不断的吹拂,凉薄起。
    思涵神色微动,漫不经心的瞧着葬月沏茶的动作,低沉道:“那伺候你的宫奴呢?”
    “昏了。”葬月面色分毫不变,低缓出声。
    思涵眼角一挑,目光在他面上扫视一圈,则是这时,他则突然抬头迎上思涵的眼,继续道:“葬月将长公主的身份告诉他了,他听后便昏了。”
    思涵冷笑一声,“你人倒是主仆情深,竟连本宫身份你都会分毫不掩的告诉他。”
    葬月叹息一声,缓道:“也非是葬月要念着主仆情深的告诉他,而是他之性命本不是葬月的,是以,葬月虽不惧救长公主你,不惧连累我自己,但却不能去连累旁人,是以,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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