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葬月到嘴的话下意识噎住。
    思涵放轻力道摸着黑鹰脑袋,叹息一声,“你怎来了?身上的伤还未愈,竟还要乱跑。若非今此际雾大,你许是要被禁宫之人射下来了。”
    黑鹰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扬起头来,那双眼珠子又开始心虚的转悠,而后片刻,它似如想到了什么,垂头将脚上套着的东西啄了啄,而后又抬头朝思涵望来。
    思涵神色微变,目光微垂,径直落定在它的脚上,则见它那细瘦的脚骨上正捆着一只竹筒,那竹筒极为小巧,但周边却略微粗糙,并未经过寻常的精细打磨,乍然一观,倒像是有人在紧急之中做出来的竹筒一般。
    只是,她今夜与伏鬼从秋月殿离开,这黑鹰最后便是与东临苍待在一起,如此倒好,黑鹰突然脚捆着竹筒而来,是以不必多猜,也知这竹筒定与东临苍有关了。
    心思至此,也未太过耽搁,她抬手再度摸了摸黑鹰的脑袋,随即便摘下了黑鹰脚骨上的竹筒,而后从竹筒内撤出了一只纸卷来。
    纸卷不大,稍稍展开,上面也仅落了一排墨迹稍稍而干的墨字,字迹写得倒是雅致,笔锋则略微显得幼圆凌乱,而这几字墨字的内容,简明扼要,陡然令思涵神色一变,面容也陡然漫出了几分阴沉冷冽的杀气。
    ‘公子逸被囚,在下受控,瑶儿若要紧急避难,速去摘月台。’
    光线暗淡,纸上的这一排字也跟着暗淡,只是即便如此,思涵仍旧将这几字看得极为清楚。
    这纸卷上的字,的确是东临苍的笔迹,短短的一排字,简洁明了,又像是仓促之中一挥而就。
    “长公主,怎么了?”
    正这时,眼见思涵面上杀气腾腾,葬月眉头一皱,终究是忍不住问出声来。
    思涵应声回神,目光朝葬月一落,神色深邃,一时之间,并未言话,待得抬手再度摸了摸黑鹰脑袋,心境也略微平和几许后,她才唇瓣一启,低沉幽远而道:“你可知摘月台?”
    说来也是奇怪,摘月台这名儿,她似是在哪里听过,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想不起来了。只是这摘月台的名字里也含有一个‘月’字,是以便也下意识的以为这名字定与这大英后宫内的某位公子有关,至于究竟与谁有关,她自然是不知,只是待得这话刚刚一出,便见葬月眉头越发一皱,面色也越发复杂了几许。
    仅是片刻,他开始径直迎上思涵的眼,不答反问,“长公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思涵淡道:“你只管说你是否知晓摘月台这地儿?”她也不曾回答葬月之言,开口便极为干脆的将话题绕了回来。
    葬月敛神一番,不再耽搁,缓缓朝思涵点了点头,低沉复杂的道:“摘月台这地儿,葬月自是知晓,它是这大英禁宫赫赫有名的殿宇,离太上皇的寝殿也极近,这宫中那些一直想跟随太上皇身边往上爬的公子,哪个不想入住那摘月台。只可惜,这么多年,摘月台一直空置,太上皇不曾将其赏给任何公子居住,反倒是前些日子,太上皇新纳了一名公子,直接赏他住进了摘月台。”
    这话入耳,思涵神色微动,突然反应过来。
    是了,摘月台,那位太上皇新宠的公子……这些,她似是在东临苍口中稍稍听说过,但却不曾细问,也不曾了解。
    如今,那东临苍竟让黑鹰冒险传来信条,独独是要让她去摘月台避难,如此说来,难不成东临苍那小子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她面前装糊涂,且他看似无人可用,甚至东临府的细作也都被太上皇全数清剿,但实则,他却是留了后手,那摘月台内的公子啊,是他提前安置进来的人?
    也正因那人是他安置进来的,受他之令,是以,如今乱事乍起,他才会让她去那摘月台避难?
    思绪翻转,一时,重重疑虑骤起,理之不清。
    则是这时,葬月深眼将她凝望,犹豫片刻,再度出声,“长公主,摘月台的那位公子,常日深居简出,不喜与任何人打交道,自他入宫以来,其余公子皆不曾见他一面,不知,长公主突然问得摘月台是为何意?难不成,长公主认识摘月台的那位公子?”
    思涵应声回神,下意识朝葬月扫了一眼,低沉道:“不认识,不过是随意问问罢了。”
    说着,再度敛神一番,话锋一转,“此地禁军甚多,极其危险,你我耽搁不得,继续赶路。”
    嗓音一落,已不顾葬月反应,极为自然的转身过来,踏步往前。
    东临苍有意为她指路,只可惜这次,她却不打算依着他的意思行路。所谓人心皆隔肚皮,是以,周遭之人皆得防备,便是那东临苍也不例外。再者,东临苍那小子本是与百里堇年交好,虽有心与她和蓝烨煜联合一道,但也保不准那小子突然就临阵倒戈,如此,那小子也不得不防,而他所说的摘月台,她也无心去,反倒是去冷宫与伏鬼汇合,则是当务之急。
    越想,心思便越发决绝。
    身后葬月的脚步声也放得轻微,紧紧将思涵跟随,纵是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仍是不曾出声言话。
    两人再度往前,速度极快,黑鹰则在思涵怀中窝着,脑袋高高扬起,小眼珠凌厉的直视前方,纵是一身成团的慵懒,但至少眼珠子则是傲慢凌厉,颇有几分苍穹搏击的斗志。
    周遭冷风越发的盛了几许,吹得各处浓烈的雾气层层浮动。
    思涵满身清冷,阴沉往前,却待与葬月终于即将抵达冷宫院落,却在院外不远,纵是周遭雾霭重重,但仍是瞧见了前方冷宫院落的方向竟是一片火光,阵状极大。
    瞬时,思涵瞳孔一缩,止了步,葬月下意识在思涵身边驻足,目光紧紧的朝前方大片的火光扫视,待得片刻,脱口的嗓音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压抑,“前方并无殿落垮塌之声,也无其余太大之声,阵状也不大,想来,前方那冷宫,并未着火,而是……”
    话刚到这儿,他眉头一皱,突然不说话了。
    思涵双眼稍稍一眯,黑瞳中杀气氤氲笼罩,开口阴沉的接话道:“冷宫并未着火,那些成片的火光,该是,执着火把的御林军。”
    葬月叹息一声,“长公主英明。”说着,忧心道:“许是皇上早已猜到长公主会去冷宫,是以差重军将冷宫把守。如今那冷宫,我们,已是去不得了。”
    思涵静立原地,一身煞气,并未出声。
    不得不说,如今那百里堇年,的确是已然翻脸,不将她颜思涵擒住便誓不罢休了。也难得大英太上皇一亡,他这刚刚彻底坐稳龙椅的帝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擒她颜思涵,甚至不惜重军搜查,冷宫冷厚,倒也是费尽心思呢。
    呵,本是个翩跹风华的俊朗儿郎,如今,仍成了豺狼虎豹之人。
    也是,帝王之家,何来真正会有识礼良善之人,就如她颜思涵,自也不是什么真正善人不是?
    “走!”片刻之际,思涵便极为干脆的敛神收心,低沉的朝葬月道了句。
    短促的嗓音一落,不待葬月反应,便已稍稍转身,缓步往前,却是刚行两步,不知何处,竟陡然有吼声响起,“那边有声响!”
    短促的几字,顿时在寂寂的夜空骤然突兀刺耳的滑过。
    顷刻之际,周遭方,竟纷纷有大批脚步声极快的朝这边围拢。
    “长公主,这边!”
    葬月惊了一下,面容顿时因太过紧张与复杂而皱缩在了一起,他忙朝思涵道了一句,待见思涵下意识朝他望来,他则卯足了劲儿,抬脚便朝另一条小道冲去。
    思涵神色微动,抬脚朝葬月跟随,所行之路,仍是一条久经废却的小道,道旁灌木丛生,荒凉破败,甚至因着太过荒凉,周遭连宫灯都无,方之中,一片漆黑。
    思涵全然看不清方向,仅得凭着葬月的脚步声方向而跟随,待行不久,葬月在前压着嗓子道:“长公主且忍忍,这条小道虽是荒芜,但穿出去后,便是大英宫中的南面,再行一会儿,便可抵达御膳房。青竹认识一名常年为御膳房送食材的老头儿,只要待得天明那老头儿送食材入宫,我们便可藏那老头儿的马车出宫去。”
    穷途末路,纵是今夜对青竹所说的逃跑建议无心采纳,但如今思量着终还是与思涵言道了出来。
    只是这话入耳,思涵瞳孔微缩,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便清冷道:“百里堇年不惜一切代价要将本宫擒住,又岂会容得本宫藏身那送食材的老头儿车里逃出宫去。葬月啊,你倒也是糊涂了。”
    她心头虽是阴沉紧烈,但却并无慌乱。怀中抱着的黑鹰,也安稳的呆在她怀里,乖巧的一动不动,着实听话。
    此番冷宫虽是被百里堇年之人把守,她虽也无法再与伏鬼汇合,但此番逃亡,她至少并非是慌乱无措,焦灼攻心。就如,此际飞身跃入高树的顶端,借助树枝与浓雾遮挡身形,自然也是上上的躲避之策,是以,何足畏惧。方才跟着这葬月走来这里,不过是听了他那句‘这边’之话,她还以为这小子当真藏着掖着的还有一处极为隐蔽的藏身之处,不料竟是这般主意,竟还想领着她在如此严密搜查的局势里一路穿过大半个大英禁宫而行去那御膳房等一个送食材的老头儿,不得不说,此法无疑是极其危险,不可采纳。
    葬月心口越发一沉,回头扫了一眼后方不远迅速移动追来的大片火光,深吸了两口气,压着嗓子道:“长公主,如今形势危急,无计可施,我们只得冒险一搏的。”
    “谁说无计可施的?周遭这雾霭,这树,便是,计。”不待葬月尾音全然落下,思涵便低沉出声,说着,足下一停,话锋一转,“过来。”
    非吾所愿
    葬月怔了一下,当即应声止步,犹豫片刻,终是转身朝思涵行来,待稍稍站定思涵面前,正要出声,不料到嘴的话还未道出,便一把被思涵捉了衣襟,随即衣襟一紧,身子陡然往上,双脚骤然离地。
    身后不远,火色由远及近,纵是周遭雾霭重重,但却遮不住那片迅速靠拢的火光溢散的暖黄之色。
    思涵拎着葬月便跃身而起,落定在了身旁不远那棵极高的树上。这冷宫周遭的荒道,鲜少人来,是以树木也毫无节制的疯长,颇有几分参天之势,便是此番立在靠近树顶的树桠上,垂眸朝下一扫,借着不远处那越来越近的火色光影,只见属下一片雾气氤氲,层层围裹,着实是看不清属下任何。
    雾大,是以自然是最好的躲避屏障,只要她与葬月立在这树上不发出任何声响,自也容易躲过此劫。
    相较于思涵的淡定,葬月无疑是惊得不轻,方才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再加之两手筋脉并未康愈,双手用不得力,无法亲自抓住周遭树枝稳住身形,是以只得立在思涵身边不动,任由思涵捉着他的衣襟稳他身形。
    待得起伏的心境稍稍平息一些,他才开始垂眸朝树下观望,随即稍稍释然了眼色,压着嗓音朝思涵极低极低的道:“还是长公主英明。葬月方才,着实是有些慌乱无措了,不知紧急之中跃身上树,也容易躲过追兵。”
    他脱口的嗓音也染着半分不曾掩饰的释然,思涵淡然而听,却并未言话。
    紧急之中,乱得分寸本是自然,更何况,这葬月虽为聪明,但终究是鲜少经历过如此追击杀伐之事,是以一时半会儿不曾及时反应与应对也是正常,只是,此际站定在这树上,也不过是只能躲个一时半会儿罢了,并不长久,毕竟,待得天明之际,雾气全数散却,那时候,无论如何躲藏,皆容易被御林军发现。
    说来,今夜杀大英太上皇,本是决心满满,也全然以为一旦太上皇轰然的消息方传播,大英禁宫必乱,国都必乱,蓝烨煜也会借着这人心惶惶的机会趁势而起,领兵涌出地道而先行将这国都的禁宫彻底拿下,却不料,今夜时辰已是过了大半有余,不久便该天亮,但蓝烨煜啊,竟似毫无动静,倒也是有些奇怪了。
    难不成,今夜大英太上皇死亡之事,并未传到他的耳里?
    思绪翻转,越想,心神便也越发的跟着复杂几许。
    则是这时,那大片火光与厚重的脚步声已从方而来,阵状极大,其间伴随着的,竟还有一道道怪异沉闷的嘶吼。
    是的,嘶吼。
    那吼声并非陌生,遥想当初在行军大英的途中,甚至在大英国都的猎场,她都曾近距离的听过,是以对那嘶吼声极是熟悉。
    她面色也陡然一沉,心头的所有起伏层层压下,抑制不住的稍稍屏住呼吸,再度侧耳而听,满身冷冽与戒备。
    是狮子的声音。
    是厚重的脚步声里,夹杂着,狮子低低的吼声。
    她眉头一皱,双目微微而眯,面色之上,骤然风起云涌。随即片刻,那些所有的火光皆朝她所在的树下聚拢而来,而后不久,彻底大片大片的停在了她所在的树下。
    顷刻之间,那本还低低闷吼的狮子突然大声吼哮,且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剧烈,同时之间,思涵所在的树干蓦地剧烈摇晃,似有什么东西在猛烈的抓扯与撞击一般。
    黑鹰小小的脑袋动了动,眼珠子蓦地朝下盯着,翅膀也开始在思涵怀中蠢蠢欲动,大有朝下猛烈进攻之势,思涵神色微变,一手抱紧了黑鹰,越发的将它钳紧。这东西虽是天上霸主,但落得地面便是狗熊了,一旦跃下去定成群狮的口中之食。
    且地面那些狮子,自也不是普通狮子,百里堇年控制之下的狮子,皆为蛊狮,不惧流血割肉,魔怔癫狂。
    思绪至此,思涵心口再度紧了紧,只道是,此地不宜久留。
    这般念头刚在心口滑过,突然,树干越发的摇晃猛烈,下方不远那雾霭之中,竟陡然冒出了一只狮子脑袋。
    那脑袋上,双眼在火光中诡异的发这亮,犹如地狱中的烈火一般,令人头皮发麻,葬月止不住的浑身一颤,下意识的道了句,“长公主,狮子爬上来了。”
    思涵神色一变,不及反应,黑鹰已挣脱了她的钳制,俯冲向下,那尖尖的爪子猛蛊狮眼睛抓去,瞬时,狮子不及反应,眼珠顿时被黑鹰极为精准的抓出,霎时血肉模糊,顷刻之际,狮子惨呼一声,肢蓦地一松,当即便坠了下去,再度被雾霭掩盖。
    “黑鹰,过来!”
    思涵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大喝一声,却是尾音未落,下方蓦地传来一道冷笑,“果然在这树上!快跃上树去,将东陵长公主擒下来。皇上指明要活的,莫要伤其性命!”
    不及多想,思涵扯着葬月便跃身而动,猛朝雾霭中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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