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傅徇随意应了一声,从磬苍山抓来那几名试药的弟子可有何不适之症?
    暂未发现。
    傅徇唇角勾起,又道:殊华在吃的药撑不了多长时间,在那之前不可将他回来的事走漏风声,尤其是在卫惝面前,嘴巴严点,知道了吗?
    江澍晚颔首:属下马上吩咐,令阖宫上下对外保密。
    傅徇这才满意。
    两人走到合极殿外,傅徇停下来,不屑地偏过头,淡声开口:你可以退下了。
    江澍晚面无表情地道,遵命。
    等等。
    傅徇回过身来,思忖道:你,现在去将殿外的那些暗卫把准备好的人带过来。
    准备好的人?
    江澍晚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傅徇的打算。
    主上,殊华他大病未愈,如何能
    如何能什么──何时轮到你来质问了?傅徇眯起眼睛,现在就去。
    江澍晚双拳紧握,似乎心有不甘,但终于还是咬着牙退下了。
    合极殿外便只剩傅徇一人。
    他缓慢地推开殿门,用极轻极淡的语气唤了声:殊华,舅舅来看你了。
    殿内纱幔重重,无人响应。
    傅徇并不着急,他晃着手中的玉笛,慢条斯理地道:近日擎苍山数座城池失守,他们已是黔驴技穷、走投无路,大抵是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依现在的局势看,用不了几日,整个南域都将是玉逍宫的天下。
    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
    先前曾经答应过你,届时攻上清坞山,会留你师尊一命,想来你也不会在乎了吧。
    景梵他狠心将你抛下,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吱呀一声,云殊华的屋门被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傅徇的表情凝滞一瞬。
    他慢慢转过头,用危险的语气说道:殊华你人去哪了呢?
    无非就是这座大殿,不论他去到哪里,最后都能被找到。
    但若是去了那处暖阁
    傅徇手中的玉笛感应到主人的杀气,轻微地颤动起来。
    男人把玩着手上的玉器,径直向暖阁的方向走去。
    怎么给忘了,云殊华这小子知道暖阁中的玄机。
    当初不就是误入暖阁,才发现了他与江澍晚的秘密么?
    傅徇走到门外,手指弯曲成节在门扉前作出敲门的手势,却在距离毫末处停了下来。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想了一会儿,旋即一把将门狠狠推开。
    两扇木门触墙反弹,发出巨响。
    傅徇跃入门内,冷沉着脸打量着室内。
    这里仍旧是一处书房的样子,字画安静地挂在墙上,书案正对着檀木的博古架。
    不在?
    傅徇一步步踏了进来,手上的玉笛化作几道流动的青光缠绕在手腕上,不过片刻,便化成一柄利剑。
    凶煞的魔气缭绕在男人周身,墙上的字画也因此有所晃动。
    舅舅。
    这时,一道清澈的嗓音在傅徇身后响起。
    傅徇手中的剑顷刻消失,待他转过身,面上又是另一副样子。
    舅舅这是在做什么?
    云殊华身披一件石青色绣竹外袍,正在不远处疑惑地看着他。
    原来殊华在这,真让舅舅好找,傅徇走上前来,俯下身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还未将病养好,为何在这殿中胡乱走动啊?
    云殊华躲开他探上来的手,垂眸道:舅舅,病人也是要见阳光的,总不能一辈子让我躺在床上养病吧。
    这些日子舅舅不在,我就在殿中四处走走,权当散步了。
    哦,傅徇点点头,既然是散步,殊华应当没去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吧。
    如果舅舅说的是您身后那座暖阁,云殊华坦然道,那我确实没去过,合极殿内,哪些地方该去,哪些地方不该去,我还是知道的。
    傅徇盯着他的神色瞧了半天,这才打消心中的疑虑。
    他慢慢地拍了拍云殊华的肩,笑道:果然懂事。今日舅舅除了来探望你,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顺便给殊华送点礼。
    真的吗?
    云殊华努力装出惊喜的样子:不知是什么好消息,舅舅直言便是。
    擎苍山马上便要一举攻下,明日殊华随舅舅赶往禺城,我们要亲眼见证,五域中最为富庶的宝地,一点点被魔界占领。
    云殊华心下一惊,面不改色地开口说:擎苍山虽不是五域中兵力最强盛的那一个,却也不容小觑,舅舅这么快便能将其收入囊中,这当中是否有诈?
    殊华还未真正参战,自然不知擎苍山如今是什么状况,傅徇冷笑一声,眼中盈满了鄙夷,那沈棠离挑中的代域主不过是个行兵打仗的废物,谋略、战术没有一样说得过去,输,也是必然的。
    云殊华心思微沉。
    斋青禾他不过是个刚上任的年轻人,阅历不深,如何能和傅徇这样的老狐狸玩阴谋。
    只希望他们能再拖一段时间,尽量拖到五域仙盟的救援。
    傅徇像是并未发现云殊华正在出神,他帮着少年拢了拢披着的外衣,道:你是玉逍宫未来的主人,也是下一任东域域主,战场上的事还是早接触为宜。这些日子,殊华就跟在舅舅身边学一学兵法,如何?
    舅舅的意思是,未来会让我做玉逍宫的主人?
    殊华难道不愿意?傅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发顶,放心,舅舅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谁若是胆敢质疑你,舅舅便将他杀了,给你赔罪。
    可我并不是舅舅所出,按照亲疏远近应当是我的表哥澍晚才对。云殊华露出怅然若失的神色。
    况且,舅舅对澍晚那么严厉,不就是在把他当成下一任玉逍宫的主人来培养了么?
    本以为傅徇会给个解释,谁知他却嗤笑道:江澍晚自然是没有殊华重要,他只是你的一块垫脚石,这一生的使命──就是为你而死。
    为你而死。
    云殊华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傅徇话中的深意莫非是想说,江澍晚的性命和自己有关?
    可是他两人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何故有此一说?
    云殊华蹙眉思索着,总觉得傅徇对他隐瞒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来,殊华,舅舅的礼还没送出去。
    傅徇牵着云殊华的手臂来到正殿之上,将他按坐在那最尊贵的位置。
    舅舅,这──云殊华说着便要起身。
    先别急。
    傅徇微微一笑,对着敞开的殿门外朗声说:来人,将她们带上来。
    只见两队黑衣暗卫快步走进殿中,在两侧列站。
    一个个婀娜娉婷、环肥燕瘦的美人含羞带怯地鱼贯而入,一齐娇声下拜。
    拜见主上,拜见小公子。
    云殊华脸色苍白,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阵痛。
    他一看到眼前的景象,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卫惝曾在他面前上演过的荒.淫.靡乐,胃里翻滚起来,止不住地犯恶心。
    云殊华深呼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忍耐道:舅舅这是何意?
    一旁的傅徇观察着他的脸色,扬声开口:殊华,你已年十七,这婚事却还未定下来,既然你的父母已经故去,做舅舅的定要帮你一把。
    云殊华怒从心起,在傅徇看不见的地方捏紧袖摆。
    舅舅明知道我喜欢谁,为何还要这么做?
    从前那都是胡闹,傅徇冷冷打断,殊华,舅舅绝对不允许你沾染龙阳之好,景梵更是不可以!
    座下这些女子,各个家世清白,容貌姣好,殊华随心挑个满意的便是。
    若是都不满意,明日我们赶到禺城,会有更多世家女任你挑,傅徇毋庸置疑道,至于这些,暂且收用,做你的通房,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舅舅!云殊华怒极反笑,你这是要逼我了?
    是。
    傅徇盯着他:你必须结婚生子,我需要你为傅家开枝散叶,最起码,留下一个孩子。
    我不会生!云殊华站起身反驳道,既然想要子嗣,为何舅舅不再娶?江澍晚归根到底也是傅家的人,你为何不让他去娶妻生子?!
    其中缘由你不必知晓,傅徇冷静地说,舅舅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改邪归正。
    他抱臂慢悠悠走下台阶,隔着一段距离对那些女子发话。
    这段时间你们便跟在小公子身旁,日夜伺候。
    谁若是有了孕,第一个封赏。
    第94章 毛羽零落
    傅徇说到做到。
    当夜,云殊华便和几位女子被关在合极殿里,不得外出。
    这些世家小姐皆是娇生惯养、深居简出养大的,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同堂堂玉逍宫小公子结姻,便前来自荐枕席。
    眼见云殊华对她们并不感兴趣,又苦于傅徇的胁迫而不敢自私逃走,便只能唯唯诺诺跟在云殊华身侧。
    这一夜,云殊华连眼睛都不曾合上。
    或许他并非与异性合不来,只是一想到傅徇将这些人安插在他身边的目的,心里就涌起一阵阵厌恶感与恐惧感。
    说起来,还不都是拜卫惝所赐。
    睁着眼捱到天亮,云殊华一脚踹开合极殿的大门,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
    殊华。
    江澍晚握着剑走过来,看上去也像一夜没睡的样子。
    你昨夜睡的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没事吗?
    云殊华指了指发酸泛红的眼眶,由于硬生生熬了一夜,里面布满了血丝。
    咳咳,江澍晚以拳抵唇,试探地开口,你,你和她们,有没有,嗯,就是,有没有
    云殊华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找茬是不是?
    没有,没有。
    见少年转身要走,江澍晚连忙说:主上吩咐,今晨就要离开崎城了,你这是要往哪里走?
    云殊华顿住步子,一时没反应过来:离开这里,那我们要去哪?
    你忘了,江澍晚轻声提醒,今日要去禺城攻占擎苍山。
    两个少年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云殊华终于点点头,说:什么时候出发?
    车马一早便在外等候了,应当是即刻启程。
    云殊华做了个深呼吸,余光左右打量一番,凑近江澍晚问道:你告诉我,如今擎苍山境况如何?昨日傅徇说的可都是真的?
    是,江澍晚并未隐瞒,主上说,今日必定拿下。
    好一个必定拿下。
    云殊华冷哼道:那就走吧。
    玉逍宫外的随侍与马车浩浩汤汤,排成一队。
    不远处,一众侍从携着四五名衣着鲜艳的女子上了末尾的马车。
    云殊华踏出门槛,随意挑了匹黑马便要翻身而上。
    公子且慢!
    那马儿受了惊,当即躲开云殊华的碰触。
    云殊华顺着声音来处看去:怎么了?
    出声那人不过是个带队的随侍,只见他露出讨好的笑容:主上有令,公子体弱,尚未恢复,还是乘坐马车为宜。
    云殊华抱臂道:那你们是想让本公子坐哪一辆马车?
    公子随意,随意。
    云殊华冷冷睨了他一眼,去了距末尾最远的那一辆。
    半晌,队伍才算齐整,江澍晚于首位骑上马,一声令下,几辆马车也跟着缓缓挪动起来。
    禺城与崎城相距并不远,正逢战争时期,许多关隘无人把守,一路行进飞速而顺利。
    云殊华为避免和那几位随行的女子产生交流,一直坐在车中,连休息时都不曾下去,只一门心思养精蓄锐,运作周身法力。
    自服下傅徇给他的解药,病情便迅速好转起来,体力恢复了不少。可这药却像是治标不治本,若是一直仰赖于傅徇才能好好活下去他不愿意。
    大约四个时辰过后,一行人总算到了禺城。
    云殊华掀开车帘,二话不说跳了下来,前方带路的江澍晚注意到他,刻意放慢了骏马的步子,与他齐肩而行。
    城门无人把守,昔日南域最为繁华的大街一片萧条。
    一路走来,只见商铺紧闭,满目疮痍,庭院空空,鲜少见到活人。
    江澍晚见云殊华眉头紧皱,忍不住也下了马,凑到他身边解释道:这里的人能走的都走了,留下来反抗的尽数埋在了附近的乱葬岗,如今是一座空城。
    云殊华问:没有了这些子民,就算攻下这座城又有何用?
    江澍晚摇摇头:玉逍宫意不在此,夺取更大的版图,逼宫玉墟殿才是目的所在。
    云殊华又问:那南方那些已经攻下的城池,都是怎么处理的?
    听到这,江澍晚笑了笑:你认为玉逍宫有心思去管他们的活路?
    物竞天择,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他们自己的意志。
    云殊华蹙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擎苍山,越往上走,地上便有越多的尸体,这些尸首有的身着南域制式的青衫,有的则身着玉逍宫的雅青外袍,远远望去,竟叫人凭白生出一种自相残杀之感。
    昔日熟悉的景色,如今都染上了血,就连脚下的泥土都因血水的灌溉而变得松软泥泞。云殊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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