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围邺之下,程稚玉越发沉静,每日看军书,却不会再苦熬伤身,还会向闻羽请教应如何用剑,让他教她一些护身的剑术。
    唯一让她担忧不止的,除了军情,便是程佑光的身体,程佑光似乎有一病不起之势,那日还咳出了血,虽宫医说是心热气急所致,可日渐消瘦的身体却骗不了人。
    裴若玉在宫中住了半月有余,程稚玉的及笄礼也到了,不过短短两月,她就比之前又高了不少,眉眼长开,绝色容颜初显,裴若谙为她画眉,也被她睁眼那一瞬的容光所摄。
    “公主,去行及笄礼吧,陛下要亲自为您亲自加钗呢。”
    程稚玉眼有悲色,如今邺阳失守,父皇病重,哥哥每日都在永延殿中忧心军事,已是好几日没歇息了,她如何能在这时行及笄礼?
    裴若谙为她戴上一支钗。
    “公主,愈是此时愈要振作,公主若是倒下了,何人能让陛下展颜呢?”
    程稚玉眼含泪光,对,她是大邺的公主,她也要为大邺的存续出一份力。
    她起身,裴若谙和侍女为她换上早已制好的及笄礼服,是数月前制衣司缝好的,黑色的衣身,滚着玄红色的边,由最好的永锦制成,腰带上绣着大邺的山水纹,只有帝王家可用。
    侍女捧起她的裙裾,程稚玉走出殿外,紧缚的腰带勾勒出她极细的腰身和挺翘的臀部,不过十五岁,她已经有身旁的宫女那般高了。
    她穿过连廊,邺宫中那些巧笑嫣然的宫人早已不见了,随处可见把守的禁卫,连那些不受宠的皇子公主都被乳娘带着来鸿嘉殿,想求她在鸿嘉殿住,怕哪日宫破被杀。
    程稚玉知道这些都不是程佑光的孩子,但见他们年纪尚小,又怯怯的叫她一声皇姐,就将他们都放了进来,安置在鸿嘉殿偏僻的殿宇住着。
    她往前走去,裴若谙陪她来到正元殿,到了殿外裴若谙退下,今日是程稚玉的及笄礼,她不能从正殿入。
    明媚的阳光下,城门处是厮杀的将士,程稚玉顺着宫阶而上,她黑色的裙裾迤地,正午的阳光将她的脸庞照得发亮,连细小的绒毛都看得清。
    她走进殿中,虽然邺都被围,但程佑光还是竭力给了她最好的仪仗。
    邺宫中的官员都跪倒在侧,裴若谙和裴若玉也在程怀旻身旁站着,程佑光坐在殿上,旁边的越书令捧着圣旨,还有侍人捧起一支叁尾凤钗。
    “儿臣叩见父皇。”
    程稚玉跪在殿下,越书令下来宣读圣旨,又将圣旨交给她,程稚玉双手捧起圣旨,走上前去躬下身子,程佑光伸手亲自为她戴钗,心中很是愧疚。
    ——阿稚是他唯一的公主,她的及笄礼本应各州来贺,邺都大庆叁日,而不是这样草草了事。
    戴稳凤钗,程稚玉捧着圣旨起身,又对程佑光深深一拜。
    “儿臣叩谢父皇。”
    好,好,程佑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正的笑意,虽然仪仗简陋了些,但他的阿稚总算长大了,就连程怀旻看着程稚玉,也不觉有几分宽慰。
    程稚玉转身,殿下的官员再次伏拜。
    “臣叩见公主。”
    ——以前的公主只是一句名号,从此他们见她都要行跪拜大礼了。
    *
    及笄礼结束,程稚玉将程佑光扶回长年殿,程怀旻被官员请去广德殿商议要事,程稚玉服侍程佑光进汤药,又陪他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傍晚才离开。
    她原本想去永延殿找程怀旻,这个时候哥哥应该在殿里看军报才对,但却在长年殿到永延殿的路上看到了裴若玉。
    他坐在一处偏园的石亭里,周围有处小湖,旁边还有假山松枝,隐隐能看到裴若玉垂下的衣摆。
    ——上面绣着绵竹,一看就是永州的衣料。
    她走过去,裴若玉听到钗环声,回头见程稚玉站在亭外。
    “裴公子在这做什么?”
    今日在及笄礼上两人就见过了,只是没有说话。
    “若玉不过在此处偷闲。”
    偷闲,石桌上还摆了茶盏,确实像是在独饮。
    她走进亭中在裴若玉对面坐下,裴若玉也为她斟了一盏茶。
    程稚玉细品,是永州的竹茶,裴姐姐也喜欢喝这个。
    想到程怀旻的那些奏疏,程稚玉不由问道。
    “公子从邺外而来?”
    “是,公主若是有想问的,尽可以问。”
    这些天裴若玉见她经常在殿里听程怀旻调兵,就知道她关心战事,肯定是想听一听现在邺城外的情况。
    果然,一听他这么说程稚玉便问他。
    “如今邺城外如何?”
    是否真的像奏疏中所说那样哀鸿遍野?
    “回禀公主,如今邺城外饥民四起,禹雍二州的兵马肆意抢夺百姓家中余粮,又将青壮抓过去充军,路道旁多有尸骨。”
    程稚玉听了不忍难过,虽然知道大军定会烧杀劫掠,但亲口听裴若玉说还是同奏疏中不一样。
    她放下茶盏,裴若玉见她如此绝色,不免看怔了几眼,天下将乱,程氏又出这样的美人,倒让人想起乱世出英雄的话来。
    又看到她眼中的悲戚,不由对她有了几分好感。
    ——她只是及笄之年,又是大邺金尊玉贵的公主,却能体会百姓辛苦。
    程稚玉平复心绪,对着裴若玉举起茶盏。
    “谢玉郎为我带来邺阳消息。”
    “公主多礼了。”
    两人饮下茶水,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程稚玉细细的打量裴若玉,他与裴姐姐一样,都是极为清雅的。
    “玉郎可有婚配?”
    她下意识问了出来。
    “回公主,并无。”
    “为何?”
    这个年纪就算没有成婚,也应该定了亲事,等着行婚礼了。
    “天下将乱,不止世家,各地的百姓也不怎么婚配了。”
    是啊,程稚玉的心情一下低落起来。
    只有太平盛世百姓才会想要多子多福,遇到战乱,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只想活命。
    程稚玉垂眸,裴若玉沉声宽慰她。
    “公主不必伤怀,乱世非一人之错。”
    这话倒是和谢叔叔说得有些像,就是和谢言之的不像,谢言之的意思就是一人可乱天下,一人也可镇天下。
    她抬头,想起身与他饮一盏茶,却发现裙裾被石凳绊住了,她穿的还是繁复的及笄服,身上环珮作响,起身的时候不小心将腰间的玉佩掉了下去。
    她俯身想捡,可裴若玉见她胸前一片旖旎风光,应该是不便弯腰,于是便走过去帮她拾起,递到她手边。
    程稚玉伸手接过,触碰到他修长温润的手指,不由一愣。
    她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男子,哥哥虽对她温和体贴,但哥哥是太子,总是要杀伐决断的。
    指尖相触,程稚玉的脸迅速烫了起来,就连裴若玉都觉得有些异样,挨着她的指尖竟没有挪开,而是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程稚玉沉浸在他温和的面庞和如水的眼眸中,若是以往,她早就踮起脚尖吻他了,或是问他要不要去鸿嘉殿,但现在……
    两人静静的凝视,等程稚玉听到声响转头的时候程怀旻已经站在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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