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型结果出来了。
    匹配得惊人。
    光是从报告上看,戚斐云甚至都可以想象移植手术成功后,一个人的肾脏在另一个人的肾脏中和谐工作的画面。
    “咚咚——”
    “进。”
    “戚医生,咖啡。”
    “放下吧。”
    助理端着咖啡,面对着凌乱的办公桌有些犯了难,他不敢随便动那些文件。
    戚斐云独自陷入自己的沉思中,半晌才发觉助理的尴尬情况,他坐直了,将那些文件垒成一摞,放在左侧。
    助理忙放下咖啡,轻声道:“戚医生,您已经连续加班好几天了,是不是也该休息一下?”
    “我有分寸,”戚斐云轻点了下头,“谢谢。”
    门被轻轻带上。
    寂静的办公室里飘散着咖啡那种特有的苦苦的香气。
    戚斐云扫了一眼杯子。
    杯子里黑色的液体正袅袅地散发着热气,顺着窗户里透出的一缕风,往它身边的纸上飘。
    戚斐云目光凝视着上头被风扯散的烟,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杯子的柄。
    手伸了出去,思绪却依然在狂奔。
    等戚斐云回过神来时,才发觉他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倾斜了咖啡杯。
    只要角度再偏一点,那些雪白的报告就全毁了。
    随着一声细微的响动,戚斐云重新将咖啡杯摆正。
    他在办公室又坐了很久,一直到咖啡凉透,他仍坐在座位上。
    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助理脸色为难,“戚医生,两点了。”
    “抱歉,”戚斐云站起身,“你下班吧。”
    助理:“戚医生,你下班吗?下班我送你。”
    深夜的街道很安静,戚斐云坐在车内,脸上没什么表情,白天很整齐的头发有些蓬松地乱了,有几缕头发松散地垂在了他的眉心,随着车辆的行驶,在他的眉心乱晃着。
    助理将车开到公寓楼下,戚斐云让他就开自己的车回去。
    “好,那我明天来接您,您醒了给我打电话。”
    戚斐云点了点头,“辛苦了。”
    助理正要发动车时,又被戚斐云叫住。
    “等等。”
    助理坐在车里,从车内的后视镜中看到戚斐云打开了后备厢,像是从后备箱里拿了什么东西,黑糊糊的一团,大晚上的他也看不清。
    指纹锁打开,客厅与医院的办公室一样安静,落地窗的窗帘或许是他离开时忘了拉,就那么敞开着,外头清冷的月光直射入屋,将屋内的沙发叠上了一层漆黑的影。
    戚斐云胳膊下夹着一团毯子,静静地站在玄关处。
    “戚老师。”
    戚斐云闭上眼睛。
    灯开了之后,客厅里的摆设在灯下就显得无所遁形了。
    冷清又寂寞的空气毫无遮掩地迎面扑来。
    戚斐云穿过它们,神色如常地坐下,将胳膊里夹着的毯子展开。
    深色的毯子一直放在后备厢,看着还很洁净,只是沾了一点灰,戚斐云用手指一点点拂过那张毯子,细细地摸索着,忽然,他的指尖像落入陷阱般坠了下去。
    毯子上有个洞。
    是某个人无意落下的烟头。
    在这张毯子上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即使隐藏得再好,那个洞依然存在。
    戚斐云枯坐了很久,他习惯寂寞,无人陪伴,亦能很守得住,不知不觉中,落地窗中洒下的月光变成了一缕缕金色的阳光,一直爬到了戚斐云的脚边。
    戚裴云这才发现——他没换鞋。
    回头一看。
    干净的地板上全是脚印。
    一串凌乱又拖沓的脚印。
    他昨天是这样走进这栋房子的吗?戚斐云攥着手里的地毯,有些困惑地想。
    晏双刚吃完早饭时,收到了戚斐云的短信。
    短信很简单,就两个字——“在哪?”
    一般这种结束工作的情况下,晏双不会再去花心思应付,但戚斐云不是一般人。
    这就是结局推进的信号啊!
    晏双立刻将自己的公寓地址回了过去。
    大约十几分钟后,晏双就听到了敲门声。
    晏双边喊“来了”边过去开门,一拉开门,映入他眼帘的是个很“标准”的戚斐云。
    戚斐云穿着灰色大衣,大衣里是一套光泽夺目的黑色西服套装,很戚斐云式的打扮,看上去马上就能提着公文包进入办公室,脸色肃然又端庄,身上还有些淡淡的香味。
    晏双很熟悉这个香味。
    是戚斐云家浴室里沐浴露的香气。
    来见他前还沐浴更衣了?
    够隆重的。
    “急着见我有什么事吗?”晏双就站在门口,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意思,“是配型结果出来了吗?”
    晏双一说就说中了戚斐云的“来意”。
    戚斐云倒没有被揭穿的慌乱,他的面色依旧很镇定,“你确定要捐献?”
    他一开口,晏双才发觉他那样优越出色的嗓音变得很沙哑。
    “捐献一颗肾脏,没有你想象当中的那么简单。”
    戚斐云伸出手,手臂忽地环住晏双的腰肢。
    “肾脏就在这儿。”
    戚斐云冷淡地看着他,语气如写实画中的工笔一般描绘着,“一颗肾脏被剥离,从那一瞬间起,你就不再是个健康的人。”
    “也许你自己查过,也许会有医生告诉你,少一颗肾不要紧,你还有另一颗肾,肾的代偿功能很强,只需要一颗肾你依旧能像从前那样活着。”
    “事实却是你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有力、活跃,你会很容易感到疲惫,不得不忌口,不能随便服药,定期要去检查,提心吊胆地害怕剩下的那颗肾脏会不会不堪重负地罢工,那个时候你的身体就已经退无可退,只有……”
    戚斐云没再说下去。
    他知道自己的语气已经有些咄咄逼人了。
    然而他视线中的人依旧是一脸平静。
    “我知道,”晏双柔声道,双手搭在戚斐云的手臂上,“戚老师,我都知道。”
    戚斐云注视着他,良久,他才继续说了下去,“……但你还是要那么做。”
    “是的。”
    早该猜到的。
    他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回过头?
    关于怎样将人开膛破肚,戚斐云一直都是专家。
    他并不为此自得,也从不觉得自己高尚。
    他并没有抱着拯救谁的目的去挥舞手术刀,也没有任何崇高的理想与信仰。
    他只是单纯地享受那种合法地切开人体的快感。
    那是邪恶的。
    他无视了那种邪恶,心安理得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心中蔑视着上帝与那些愚蠢的信仰,放任那些邪恶不断地膨胀。
    上帝一直在注视着他,等待一个机会惩罚他。
    他等到了。
    戚云站得笔直,手臂微一用力,将晏双的脸贴在了自己的胸膛。
    他嗓音低沉,闭着眼睛,嘴唇略微有些颤抖。
    他说:“愿主保佑你。”
    【第五章 】
    戚斐云说完就晕过去了。
    或者用“睡过去”更准确一点。
    晏双差点被他砸倒,幸好他人就站在门口,一手扶住了墙才避免了两个人一起摔倒的悲剧。
    确认了对方只是睡着之后,晏双将人半架半托地转移到沙发上躺下。
    戚斐云手长脚长的,简直累得晏双够呛。
    戚斐云躺在沙发上,晏双近距离看了,才发觉他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也隐隐浮现出青黑。
    大概是没休息好。
    晏双与戚斐云同居时,戚斐云也经常值夜班或者是加班,他也没见过戚斐云累成这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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